米莱中期选举获惊人胜利，特朗普赌赢了？“也可能开启新的恶性循环”

源济

米莱中期选举获惊人胜利，特朗普赌赢了？“也可能开启新的恶性循环”

2025-10-28 18:55·凤凰WEEKLY

文/齐然 编辑/漆菲

自诩“无政府资本主义者”的阿根廷总统米莱，日前获得一次决定性的惊人胜利。

当地时间10月26日，阿根廷中期选举落下帷幕。此次选举改选了阿根廷国会众议院257席中的127席和参议院72席中的24席。结果显示：米莱领导的执政联盟“自由前进党”在最重要的众议院改选中获得超过40%的票数和64个议席，主要反对党联盟“祖国力量”获得众议院的46席。

这一结果跌破反对党和许多分析家的眼镜。毕竟，“祖国力量”今年9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地方选举中获得领先执政党10%以上的票数，因此对中期选举信心满满，甚至提前准备了庆祝仪式。然而，仅仅一个多月，执政党便实现政治翻盘——即便在被视为反对党大堡垒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省，也获得了35个席位中的17席。

10月26日，自由前进党在中期选举中获胜后，米莱竖起大拇指。

这一结果对已就任总统近两年的米莱而言，是绝对的利好消息。这将让他在国会中的实力大增。由此，米莱2021年开创的“自由前进党”将跃升为众议院第一大党——单一政党拥有92席，加上盟友则多于110席。

《布宜诺斯艾利斯先驱报》认为，在2027年大选到来之前，这一结果将让米莱阵营推动各项政策的能力得到大幅增强。过去两年间，米莱阵营在众议院的席位不足三分之一，处处遭遇掣肘。而在参众两院任何一院中拥有三分之一以上席位，对于维持他的总统令和抵御反对派推翻其财政议程的企图至关重要。

选举结果带给米莱的另一项好消息，则是阿根廷资本市场的向好。选举结果公布后，阿根廷的本币比索及其债券和股票市场均呈现上涨趋势。阿根廷股市指数（MERVAL Index）短时间内更是上涨了近25%。摩根大通评估认为，阿根廷的主权风险已在选后降回到今年较早时的水平，并看涨阿根廷的资产价格。

特朗普亲自下场相挺

这次选举，尽管只改变半数国会席位，却被视为米莱政治生命的一次“大考”，甚至还成为一场“国际政治秀”——美国总统特朗普亲自下场，跨过南北半球的分界，大力支持米莱。

2025年10月14日，米莱在华盛顿和特朗普会面。

阿根廷中期选举尘埃落定后，特朗普毫不掩饰其喜悦之情。“我们给了他（米莱）大量支持，非常有力的支持。”特朗普10月27日在“空军一号”上对媒体说，“这是一场大胜，他不仅赢了，而且赢了很多。”

“这场选举让美国赚了很多，债券在涨，阿根廷的债务评级也上升了。”特朗普又补了一句，“我们参与其中本身不是为了钱”。

米莱的这场大胜，的确得益于特朗普的“大力助攻”。10月初时，米莱阵营的选情并不乐观。“自由前进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地方选举中失利后，又面临巨大的财政危机——因为要维持比索的币值稳定，央行正在快速消耗不多的外汇储备，比索出现较大贬值压力。

这时，特朗普政府向米莱伸出援手。特朗普一面邀请米莱在10月中旬访美，一面安排财政部长贝森特会见阿根廷经济部长卡普托。10月6日，在会见卡普托后，贝森特表示美国正在讨论给予阿根廷更多货币互换额度支持。

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和阿根廷经济部长卡普托。

之后，曾是对冲基金经理的贝森特主导了整个操作。10月9日，美国财政部绕开了通常由美联储主导的渠道，直接购入阿根廷比索并与阿根廷中央银行敲定了200亿美元的货币互换框架协议，同时还推动另一笔由美国私人银行参与的200亿美元融资方案。彭博社指出，这些非常规操作发生在阿根廷比索处于历史低点、债券遭抛售的情况下，显得十分冒险。

10月15日，同米莱会见后，特朗普公开宣布了选举上对米莱的支持。他还说，美国对阿根廷的支持将完全取决于米莱阵营能否在之后的国会选举中获胜。“我支持这个人，因为他的理念是正确的……如果他赢了，我们会继续支持他。如果他赢不了，我们就走人。”

这一承诺旋即在美国国内掀起风暴。民主党和许多媒体认为，这是特朗普阵营对“美国优先”的背叛。美国广播公司（ABC）讽刺称，“美国政府正面临关门且导致大规模裁员，却在救助一个九次连续违约者。”《华盛顿邮报》亦批评说，“美国农民在贸易战中冒着被中国制裁的代价支持特朗普，却看着特朗普用纳税人的钱补贴阿根廷，而中国正在购买阿根廷的大豆。”

共和党内对此也有微词。在特朗普表示可以考虑购买阿根廷牛肉后，共和党内部出现了商榷的意见。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称，多名共和党议员先后向特朗普表达了担忧，希望他能澄清相关问题，并谨慎权衡。

特朗普愿意斥巨资，甚至冒着得罪“美国优先”政策的风险援救米莱，究竟为何？

分析认为，这表明特朗普政府有着和全球右翼力量结盟的意识。特朗普上台之初，不少人就认为他将和米莱结成“电锯联盟”——米莱经常在竞选活动中挥舞电锯，象征他对“裁减政府人员、削减财政支出”等紧缩措施的支持。米莱上任后推动的一系列政策，尤其是取消妇女及性别有关的部门、削减政府经费、大力抨击“左派政治”问题，亦反映了全球各地尤其是西方右翼想要实现的目标。

2023年的竞选活动中，米莱挥动着一把电锯。

随着米莱阵营获得大胜，意味着特朗普用美国资源支持米莱的行动获得了成功，这或将能使美国获得数亿美元的账面收益。“米莱的胜利，显然是他在华盛顿的意识形态盟友的胜利。特朗普把援助米莱的金融生命线视为支持‘伟大哲学’和‘让阿根廷再次伟大’的战略举措。”英国巴斯大学拉美研究专家胡安·帕布罗·费雷罗（Juan Pablo Ferrero）如此表示。

完成任务后，贝森特宣布，美国可能准备逐步退出市场干预。“现在我认为市场会自行恢复，市场对米莱的政策会充满信心。”他与特朗普一起在“空军一号”上表示，“他们明年有一些大额再融资任务，但阿根廷人民已经作出选择。”

布宜诺斯艾利斯省长阿克塞尔·基西洛夫（Axel Kicillof）则直言不讳地批评特朗普政府“公然干预”阿根廷政治。他警告说，美国财政部和投资银行提供的数十亿美元援助，不会给那些在补贴削减与经济紧缩中被迫破产的普通阿根廷人带来任何好处，“美国政府和摩根大通都不是慈善机构……他们来阿根廷，只是为了赚钱”。

追求稳定的米莱经济学

实际上，米莱所代表的右翼经济学思路并非纯粹的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不同于人们刻板印象的“电锯经济学”，米莱经济学中出人意料的“稳健性”或许是米莱阵营在此次中期选举中获胜的主因。

如果将米莱的执政与他上台前的各种豪言进行对比，人们或许会加深对他的“不靠谱”印象——不少重要的政治承诺迟迟没有兑现。比如，米莱上台前最强调的政策之一，便是阿根廷经济的美元化。他多次在选战中提到要用美元作为阿根廷的货币，并且要废除中央银行。然而当选后，美元化的道路似乎遥遥无期。

不仅如此，他任命了专业官僚卡普托作为经济部长。卡普托上台后，采取的措施是消耗美元储备来保持比索的汇率稳定。阿根廷央行先让比索在2023年夏天大幅贬值了一轮，然后便采取爬行钉住汇率制（crawling peg），让比索以一种紧紧咬住美元缓慢贬值的方法维持汇率稳定。

这一政策带来的效果异常明显：米莱上台两年间，阿根廷的物价稳定地维持在了高位。《凤凰周刊》特约记者今年3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走访期间发现：阿根廷人日常已经下不起馆子了——无论是麦当劳、肯德基还是汉堡王，一份包括了汉堡、薯条和一杯可乐在内的套餐，通常在90-100元人民币之间。这让很多阿根廷人不得不在家做饭，出门的话只点一杯咖啡和一块面包就能坐很久。

阿根廷正在遭遇严重的比索危机。

维持比索汇率、暂缓美元化的计划，甚至逼急了不少强调美元化是唯一出路的保守派经济学家。这也有其道理——采用爬行钉住汇率制意味着阿根廷央行要继续消耗手头的储备来保证本币汇率的维持，这会进一步削弱本就不多的储备资源，转过头来，也可能导致阿根廷日益缺乏足够的资源来启动美元化。

就在特朗普同意援助阿根廷之前，不少人主张，在阿根廷比索大幅贬值和债务违约的风险下，不如“一咬牙”推动美元化。然而，米莱政府依旧没有推出美元化日程的意思。卡普托日在访美期间也表示，美元化“暂时不在选项中”。

尽管许多人认为，米莱有着疯癫的性格和对外形象，他甚至在选举前参加了一场摇滚音乐会并登台献唱。但是，对美元化的谨慎态度，恰恰反映出米莱拥有善于计算和把握时机的政治家的一面。他首先向民众提供的是一种稳定和可预期的感受——哪怕这种稳定稳定得不舒服。

2025年10月初，米莱在新书发布会上演唱摇滚乐。

米莱之前的阿根廷经历的是夸张的高通胀阶段。2024年4月，该国年通胀率达到289%的峰值。这让阿根廷民众习得了独特的经济习惯——他们用比索支付工资，进行一般小额交易，储蓄则通过美元——因为不相信银行，许多人会把美元放在家里，成为经济学家口中“床下的美元经济”。购房、购车等大额交易也通过美元计价进行。

至于比索，储蓄意味着会很快贬值。不少阿根廷人告诉《凤凰周刊》，在高通胀下，大家收到比索后，先将一部分通过黑市换成美元，然后把剩下的吃喝玩乐消费掉。亦有人抱怨说，虽然有钱消费，但在这样的经济模式下，很难实现储蓄和长期的经济规划。

米莱经济学的操作，则扭转了这种趋势，取而代之的是稳定。尽管物价畸高不下，但整体的通胀维持在了相当稳定的状态——今年10月，阿根廷的年通胀率已降至32%左右。阿根廷政府的数据甚至显示，该国实现了十多年来的首次财政盈余。

对长期生活在恶性通胀中的人而言，米莱时代的稳定是一种难得的状态。“由于比索相对变得稳定，物价上涨的速度也就更容易被接受。”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助理研究员袁梦琪向《凤凰周刊》如此解读。

支持米莱式自由市场经济的德国经济学家施纳布（Gunther Schnabl）等人认为，米莱的经济学理念不只是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还有“秩序自由主义”——而市场的信心来源于对长期稳定趋势的信赖，因此米莱优先聚焦于货币价值和物价的稳定是容易得到认可的。

同样在上任前，米莱曾扬言要让阿根廷经济和中国脱钩。但这一承诺现在看来同样“不符合现实”。即便美方多次提出，希望阿根廷减少和中国的经贸往来，但阿根廷仍然在向中国出口大豆和牛肉等产品。今年4月，阿根廷还续签了和中国的350亿人民币的本币互换协议。

米莱在白宫与特朗普会晤期间，宣读了他呈交给特朗普的一封信。

和中国的关系，也是米莱经济学追求稳定的一部分。《布宜诺斯艾利斯先驱报》认为，米莱或许会在安全等议题上满足美国要求对华降低合作的呼吁，但阿根廷在很多方面仍严重依赖于中国——多个包括水坝在内的大型基建工程依赖中国投资；80%的阿根廷肉类出口以中国为目的地；施行经济联邦制的阿根廷各省也对来自中国的投资心心念念，米莱不可能排除这些现实因素选择和中国脱钩。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很多阿根廷人选择米莱，未必是觉得他做得有多好，而是一种“已经选了他，那就要让他把责任负起来”的态度，又或是欣赏他身上的一种“救世主”情结。

这种情绪反映在米莱阵营胜选后的群众讨论中——一位守候在“自由前进党”总部外的退休卡车司机奥斯卡·阿尔弗雷多告诉当地媒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我们自由，我相信米莱是上帝选中的。”他还表示，自己受到了削减养老金的影响，但经济形势严峻，人们要和政府共克时艰。

居住在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名中国商人向《凤凰周刊》表示，“人们选择米莱，不见得是相信他能做多好或是彻底改变了什么，而是如果这时换人，结果一定会更糟。人们或许不希望出现快速的政策反复和来回折腾。”

2025年10月26日，阿根廷的一处投票站。

尽管财政成果给全球市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阿根廷的国内经济正遭受着苦痛的境地。这个南美国家依然负债累累，还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550亿美元。由于政府空前削减公共部门规模，导致医疗、教育等体系濒临崩溃，退休金标准也低于贫困线。约1.5万家中小企业倒闭，引发裁员潮。另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自2023年以来，阿根廷实际工资下降了20%以上，消费者支出持续萎缩。经济学家表示，如果政府想继续获得选民的支持，必须尽快将财政纪律与恢复增长和创造就业的措施结合起来。

米莱式的稳健能否为阿根廷换来更好的经济发展？米莱经济学能坚持到底吗？一切都不好说。

一方面，米莱阵营正在踌躇满志地推出更多改革措施。“大刀阔斧的的改革是绝对会发生的。”袁梦琪向《凤凰周刊》分析说，“比如第二波强化版的《基础法/全包法案》提速，比如劳动市场现代化和养老金参数调整、税制与监管简化、以及民航、邮政、公共媒体在内的一揽子国企私有化等，会有更多的过关机会。”

另一方面，2027年大选之前，米莱仍要面对一个己方阵营不占简单多数的国会众议院，要推行任何法案都需要妥协和沟通。此外，阿根廷经济总体状况仍然缺乏起色，美国的支援变得非常关键。亦有质疑声音认为，类似的美国财政支持能否持续并不好说，万一财政支援只是给了重仓阿根廷的金融资本以撤离机会，那便是一个新的恶性循环的开始。

美国此次介入，也加大了美国主导的地缘政治战略在阿根廷的影响力。袁梦琪认为，这次胜出巩固了特朗普的美国乃至华尔街对米莱改革路线的背书，也体现出“大多数阿根廷人仍然希望与美国保持更紧密的关系”。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阿根廷会在美国的压力下和中国脱钩，但对美国的依赖和意识形态亲近，会让米莱治下的阿根廷和中国的关系变得微妙。“对中国，大宗贸易与金融安排会继续，但在安全、技术标准与外交表述上将更靠拢美欧与以色列。这是阿根廷现实需求和意识形态矛盾的现状所决定的。”袁梦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