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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乐之声] 必须重新认识林忆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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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27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必须重新认识林忆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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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热爱唱歌的女歌手走过偏见和误解,用大半生的成长、进步,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用持续的自我迭代、自我革命,不断充实和扩展着自己的音乐与生命。





文|卢美慧
编辑|张跃




误解


7月5日,上海一个逼近40度的高温天,临近傍晚,酷热没有消退,上海体育场周围陆续被乐迷占领,这个夜晚,这座可容纳72000人的场馆等来了久别重逢的林忆莲,距离她上一次在上海开演唱会,时间已经过去8年,而2002年她在上海体育场演出,是整整23年前的事了。


这轮巡演开始之前,林忆莲一直处于半失踪状态,大约有6年时间,她的社交媒体停更,对外宣传为零,资深歌迷们都担心她一去不返——这是林忆莲的性格,说音讯全无就音讯全无,真要一去不返大约也会真的一去不返。


今年恰逢林忆莲出道40周年,过去40年,华语乐坛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演艺市场的规则在变、玩法在变,「她也早就过了需要证明自己的阶段」。墨墨是一位生活在上海的资深莲迷,疫情期间,困于上海的他出于对林忆莲发行于1991年专辑《野花》的痴迷,寻访故人、搜集资料,以一种罕见的热忱为这张最初面世时并不讨好的专辑洋洋洒洒写下了一本书。


墨墨曾在媒体供职,工作中有过几次接触林忆莲的机会,但除了请她给自己收藏的唱片签名,他没想过要利用工作便利真去打扰林忆莲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不敢」,他觉得他们这些70末、80初的歌迷,依然保持着上世纪歌迷与偶像之间的「距离」,她有她的自由,歌迷们也有各自的人生,舞台相见就好,远远听她唱歌就好。「那她要是不回来了,我们也就只有接受。」好在林忆莲回来了。


2024年,林忆莲陆续参加了一些音乐节的演出,年底,她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即将巡演的消息,巡演主题是「回响 Resonance」。


戴奕是林忆莲上海歌迷会的联络人,30多年前,少女时代的她在路边的唱片店被《野花》封面吸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上海演出期间,受许多00后、05后歌迷的启发与协助,本着与时俱进的念头,戴奕牵头组织了规模不小的线下应援活动,他们在商场举办了林忆莲的主题展览。展览中有个板块,到场的歌迷会领到一份贴纸,歌迷们根据入坑林忆莲的时期和最喜欢的时期做出选择,贴上相应贴纸,一开始,得票最多的是1990年-1991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梦了、疯了、倦了》《野花》时期和2011年-2014年《MMXI演唱会》、专辑《盖亚》时期,但随着参与乐迷的增多,其他时期的票数呈现出极为平均的散点分布。


这意味着,过去40年中,任何单一时期的林忆莲都有她的忠实拥趸,但也同时意味着,单拿出任何一个时期去定义林忆莲,都是一种想当然的以偏概全。


但在疫情之后国内演唱会市场的这轮井喷中,身处其中的林忆莲很容易被外界划入「老牌唱将」、「千禧巨星」的行列——今年2月巡演开始之初,「歌单冷门」、「没几首能合唱」、「唱了一小时都不讲话」在社交媒体上掀起过一阵讨论。面对争议,老歌迷们大都选择佛系,按捺不住的是一批年轻歌迷。


这些年,除了追随林忆莲多年的老歌迷,一些00后甚至05后陆续加入歌迷阵营,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妈咪」成了年轻一代称呼林忆莲的方式,每一站演出,台下听取「妈」声一片,跟上一代歌迷的羞涩克制相比,这些千禧年后出生的新新人类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听不懂就去反思自己」、「凭什么要惯着你啊」、「恭喜你朋友,你的品位还有提升空间」……


年轻歌迷入坑林忆莲大多因为2012年《盖亚》、2018年《0》两张大碟,2017年综艺节目《歌手》也是原因之一,这代歌迷在青春启蒙的年月,碰上的是艺术探索全盛时期的林忆莲,该做的尝试做过了,红遍两岸三地的歌唱过了,小朋友们听着「千年的劫难,万世的涂炭,最终的宣判,会不会太晚」、「既然未知是唯一的期待,索性将平淡劈成干柴」长大,自然会把「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女人若没人爱多可悲」视作林忆莲的黑历史,那些「怨妇情歌」的深入人心让小朋友们感觉恼火,一个充满力量和进取精神的歌手被大众误解得如此之久、如此之深,他们感觉无法接受。


作为资深乐迷,墨墨倒是乐见这种现象,或者说他由衷为自己的偶像感到高兴,1991年《野花》发行之时,大众也是一片不解之声,「太前卫了」、「太难懂了」,那是前滚石时代的林忆莲,先锋、进取、时髦得很,某种意义上说,尽管时空迥异,墨墨和比自己小上二十几岁的歌迷们迫切想要传达给外界的是同一个声音——


必须重新认识林忆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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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


晚上7点,天色仍未暗透,演出正式开始。林忆莲的声音响彻上海体育场的上空,简短的欢呼声过后,是正式的林忆莲时间。


《一呼…一吸》开场,一袭黑衣的林忆莲出现在舞台中央,烟熏妆、锋利的短发,59岁的林忆莲依然是舞台上的掌控者。迷幻的《柿子》炸开千万枚声音的碎片之后,《天大地大》《倾斜》《逃离钢筋森林》等一系列上世纪90年代的港式劲歌金曲,将时间拉回那些回不去的岁月。


那个年代,墨墨在上海读初中,思政课主讲老师是个思维活泛的年轻人,有时候讲完课,会给他们放TVB节目录像带,在严肃的课堂间隙,墨墨和同学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堂电影院」时刻,于是每周的思政课成了他们最期待的课程,在那些MV中,墨墨第一次接触到林忆莲。


但混在一众表演者之中,当时的林忆莲没有特别突出。1982年,16岁的林忆莲报名参加香港商业电台的DJ招募被录取,以艺名「611」开始了自己的DJ生涯。


6+1+1等于8,电台当时给她的定位是叽叽喳喳爱八卦的鬼马少女,一次电台表演活动中,林忆莲因演唱英文歌《Crying in the rain》被唱片公司相中,1985年,她推出自己首张专辑《林忆莲》,封面上扎一头凌乱高马尾的她笑得眉眼弯弯。林忆莲后来自嘲那个造型叫「癫鸡头」,那时候公司希望把她打造成日系甜美偶像,没有任何技巧的细嗓,唱着湿漉漉的少女心事,初入歌坛的林忆莲并没有引发太大关注,在当时竞争激烈的香港唱片业,本来就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的林忆莲一度打过退堂鼓,后路都给自己想好了,她想去当理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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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林忆莲推出第一张唱片《林忆莲》


但命运将林忆莲推向了另一条道路。


到80年代后期,随着《灰色》、《都市触觉I II III》的发行,林忆莲一改此前的少女形象,成为现代都会女子的代言。


墨墨真正被林忆莲击中是这个时期,他小时候住在上海胜利电影院附近,往前推一百多年,那里是中国电影的发祥地,一个路口恨不得四面都是电影院,到墨墨上小学的时候,电影院下面的弄堂和门市多了很多音像店,路口也有小贩挂着那种卖香烟的木盒兜售磁带。那是盗版音像制品刚刚风行的年代,墨墨走在放学路上,记不清是什么机缘,他拿到了林忆莲《都市触觉》系列的磁带。当时彩色印刷还没那么普及,磁带封面是黑白的。


磁带转动,对少年时代的墨墨来说,人生从此开始不同。


人生同样开始不同的还有难以计数的林忆莲的初代歌迷,后来被笑称为「娱乐圈第一莲迷」的主持人沈凌5年级那年,广东的表哥到兰州探亲,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表哥哼着当时的香港流行歌,沈凌「一首都没听过」,表哥告诉他很多名字,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沈凌唯独被林忆莲深深吸引。


上学路上有四五家音像店,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凌都会选择走路去上学,一家挨着一家地问,「有林忆莲的新专辑吗?」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没有多少零用钱,妈妈不给,沈凌就转头去哀求爸爸。许多年后爸爸还会跟沈凌回忆,「每次看到你仰着小脸出现,我就知道,又来要钱了!」


Soda和Eric至今仍是林忆莲歌迷会的骨干,他们的家乡分别是牙克石和齐齐哈尔。


牙克石地处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人口不足30万,大兴安岭中段连绵不绝的白桦和松林将之环抱其中,一座静谧又封闭的小城。


90年代初,Soda在哥哥家第一次看到林忆莲的黑胶唱片,哥哥和嫂子都是音乐迷,Soda于是跟着打开了自己的眼界和审美——后来哥哥和嫂子的婚姻走到尽头,那些黑胶也不知所踪,但眼界和审美从那之后贯穿并影响着Soda的整个人生,他憧憬着唱片里唱到的地方。


Eric情况类似,他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长得人高马大,毕业后顺理成章当上了警察。人生原本是一条被规划好的直线,但耳朵里传来的歌声时不时提醒他,自己或许还有其他选择。少年时代,Eric最大的梦想就是有天能看林忆莲的演唱会,周围的伙伴都觉得他脑袋有问题。但在之后的年月,正是这个梦想,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经历过华语流行音乐黄金时代的人们对这样的故事大约都不陌生,借由流行音乐唱片或磁带(绝大多数是盗版)在中国大陆地区的长驱直入,香港作为一座中国城市超越了自身的物理意义,有了文化意义和情感重量,而林忆莲们为发着青春梦的少男少女提供了人生的「别处」——一代人的审美知觉和香港情结由此确立,在随后到来的互联网时代,这些天南海北的同好集结于BBS或是贴吧论坛,以及后来的微博超话和微信群组,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了现实中的朋友,没有演出的时候隐没于各自的生活,有的时候就一次一次在现场相见,生命中一个松散却长情的乌托邦。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对这个时期的林忆莲来说,她的艺术生命刚刚起步,自己要成为和将成为一个怎样的歌手,她还需要漫长的时间给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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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林忆莲推出唱片《灰色》



Star


林忆莲的父母都生在上海,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受战事和时局变动影响,大批上海人南下香港,在一个叫北角的地方落地生根,一别就是将近半个世纪的光阴。


乱世之中,一代人漂泊离散,耳闻目睹这些漂泊离散长大的另一代人在之后的年代成为香港流行文化的生力军,1966年生于香港北角的林忆莲便是其中一员。


在对应的历史时区内,香港北角成为封存连根拔起的一段上海记忆的福尔马林。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拍的是北角,许鞍华的《黄金时代》也拍过北角,再往前一点,金庸上班的地方在北角,张爱玲身着旗袍、叉腰昂头地拍下那张著名照片的兰心照相馆也在北角……


上海移民将旧日的口味和生活习惯一起带到了北角,上海的面馆、理发店、裁缝铺,甚至夜总会也跟着开到了北角,当然老上海的腔调也是要一并带着的,许鞍华对此有过一段生动的描述——「尽管他们在香港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但他们,却仍然坚持着要过精致的生活,穿着旗袍,搓着麻将,生活的窘迫好像根本是不存在的问题,或许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要那么精致。」


林忆莲浸泡在这样的乡愁和腔调中长大,歌手身份之外,林忆莲是个资深食客,早年间她甚至出过关于上海的美食书,取名《上海回味》/《忆莲带路》,红烧肉、煎带鱼、油爆虾,这些本帮味道弥散在林忆莲的记忆深处,小时候在北角一家人挤在一间小公寓,邻居们做菜都会把窗户打开,林忆莲和弟弟的一大乐趣就是凭鼻子闻猜各家做了什么,经年累月的熏陶,百猜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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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忆莲分享在上海的旧照图源微博@林忆莲


当年制作专辑《野花》时,主打歌《再生恋》的词曲部分完成,听到小样后,林忆莲下意识地哼唱了两句越剧《黛玉葬花》,「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是妈妈在她小时候一遍遍唱起的片段。而整张专辑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乐器,是父亲拉了一辈子的二胡,南渡香港后,父亲收入并不稳定,但因为拉得一手好二胡,常有乐团邀请父亲演出,他曾担任过香港中乐团的二胡乐师,在林忆莲的记述中,父亲不善言辞,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二胡和上海菜。


缠绵的越剧念白和如泣如诉的二胡乐声勾连起父母一辈的生命前史,在香港娱乐工业大量依靠翻唱日语流行歌抢夺市场的年月,林忆莲已经有意识地将自身生命经验运用到艺术创作之中,回头去看,林忆莲何以成为林忆莲的命题,在那个时候就浮现出了隐约的脉络。


《野花》发行的前一年,几乎作为香港乐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林忆莲在中国台湾发行了自己的首张国语专辑《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那个年代,香港台湾两地各自蓬勃,但也各有各的保守和偏见,香港唱片届觉得香港歌手当然要深耕香港市场,跑去台湾做什么。台湾那边则本能地觉得,我们有自己的陈淑桦潘越云,干嘛要听一个香港人蹩脚的国语歌?


但在制作人兼经纪人许愿的建议下,林忆莲开始了自己的征战。


许愿最早进入TVB担任的是编舞师,他在香港出生,而后随家人移居加拿大,9岁那年,哥哥送给他一张音乐剧《万世巨星》的原声大碟,自此在心里种下成为音乐剧演员的种子,17岁时,他如愿登上了音乐剧舞台。不过因为一次意外,他的梦想被迫中断,返港休养时,不到20岁的许愿被TVB相中,之后进入TVB工作。


进入TVB时,许愿原本签的是艺人约,但他在音乐剧方面的积累很快让电视台改变了主意,当时歌手在电视台表演节目,通常都会安排舞蹈表演,而在电视台播出的音乐录影带同样需要剧情和表演设计,许愿很快意识到,自己那「万世巨星」的梦做不成了,但他可以亲手打造「万世巨星」。


那是许愿一生中的黄金时代,他成了一众明星口中的「老师」,这边谭咏麟请他帮忙编排舞蹈动作,那边张国荣让他设计如何走台,林子祥、叶倩文、陈百强、梅艳芳,灯光亮起之前,这些巨星都会征求他的意见,他是明星背后的明星。这份工作当然也有让人头疼的部分,A说有B的晚会他绝不参加,C说D的镜头绝不能超过自己,年年轻轻的许愿在其中闪转腾挪,短短几年就补上了在海外长大缺失的人情世故。


不过,无数岁月逝去了,如今回想那段时光,闪动在许愿记忆中的,更多是温暖的碎片。那时候电视台的收入并不高,普通工作人员更甚,有次录影录到很晚,轮渡已经停运,一个美国工作人员跟节目组说自己无法回家,需要安排住宿,导演告诉她,除了artist,电视台没有普通工作人员的预算,让她不行就在影棚将就一晚。这个女孩是美式思维,她觉得自己加班到那么晚,节目组有义务让她有住的地方,一来二去两边就僵持起来,这个时候许愿瞥见不远处张国荣在一旁看热闹,后来导演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大意是,只有像张国荣这种artist才能有住的地方,结果张国荣呛了一句,「I am not an artist, I am a star!」


后来张国荣让许愿和那个美国工作人员坐上自己的车,到市中心给那个工作人员找了住处,张国荣调皮地签了电视台的单。


跟林忆莲开始合作后,许愿很明确,林忆莲不会止步于一个artist的位置。一方面,林忆莲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歌手,初入歌坛时,她没有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香港媒体甚至嘲笑她是「小鸡声」,舞蹈方面更是一张白纸。但短短几年,经过专业的学习和苦练,林忆莲平息了所有质疑。


另一方面,熟悉了娱乐业运转规律的许愿对自己的炼金术有十足的信心,林忆莲会继续进阶,成为真正的star。


1991年,出道6年的林忆莲走到了自己的一个分岔时刻,从1990年底到1991年12月,林忆莲发行了整整10张个人专辑,粤语专辑《梦了,疯了,倦了》在香港地区卖到三白金,面向台湾和内地市场发行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则真正让林忆莲成为华人世界无人不知的名字。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作曲陈志远曾在采访中回忆创作这首歌的细节,他拿着曲子的小样在办公室里播放,当时飞碟唱片的经理吴楚楚路过,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后大喜过望,「我听到钱掉下来的声音」。


钱真的从天上掉了下来,这张专辑光正版就卖了超过300万张。《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大获成功后,所有人都盼望林忆莲乘胜追击,借势登上天后宝座,结果一个回马枪杀过来,是让绝大多数人大跌眼镜的《野花》。


对于《野花》,墨墨的第一感觉也是「不懂」,但他模模糊糊意识到,原来音乐还可以做成这样。当时,音乐人姚谦刚转做词作者不久,他告诉《人物》,林忆莲在90年代初期的音乐尝试是自己「一个重要的音乐材料的学习来源」,「她在香港跟许愿合作的时候,包括后来Dick Lee的编曲,让他们能够在那个年代把日本和欧美一些新的音乐形态,融入到华语音乐的生态里,他们算是走到很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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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林忆莲发行专辑《野花》



「playing safe is boring」


2007年,林忆莲曾经做过一场更极致更任性的音乐会,戴奕一直记着那场音乐会的宣传语,「playing safe is boring」,那场演出是一些资深歌迷的心头好,有意避开了热门歌曲,「但她就是用她的表演,她对声音的控制,把你牢牢吸到舞台上。」


对林忆莲来说,「playing safe is boring」并不是某一时刻的一时兴起,这种取舍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艺术生涯。


1995年1月25日,林忆莲出版了她加盟滚石后的首张专辑,由李宗盛亲自操刀的《Love,Sandy》,《听说爱情回来过》《为你我受冷风吹》《伤痕》等大热金曲统统出自这张专辑。


仅仅过了37天,林忆莲面向日本市场发行专辑《Open Up》,相比《野花》,《Open Up》在表达和呈现上更加先锋和极致,Acid Jazz、R&B、Urban、Funk、City Pop等多种音乐风格糅合交汇,至今仍是许多资深乐迷心中林忆莲音乐性最为丰富的一张专辑。


大众和历史当然毫无疑问地选择了《Love,Sandy》,连同1996年发行的《夜太黑》,滚石时代的林忆莲触达了最广泛的听众群体,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时至今日依然在深夜的KTV、在封闭的车窗内、在随机播放的音乐列表里出现着的流行金曲,是大众心事的最大公约数。在相信爱的年代,红尘儿女的已失去和求不得需要一个集体容器装载,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们需要情绪的出口,需要一个声音把他们的思念、不甘、委屈、心碎唱出来,林忆莲的顶级音色和李宗盛的洞察人心在世纪末短暂交汇出抚慰世人的时代流行曲,30年光阴倏忽而逝,至今仍有余音。


年轻的时候,墨墨和很多歌迷一样,对林忆莲的滚石时代多有怨念,「李宗盛为林忆莲写的那些歌说白了,是一个非常讨好市场的指向」。这样的林忆莲跟他少年时代的记忆中那个「非常时髦」、「非常洋气」的林忆莲判若两人,「有段时间特别不理解,特别是《野花》已经达到了那样一个艺术高峰的位置,(滚石时期)跟之前在风格上是完全割裂的。」


但音乐的妙处在于,时移势易,《Love,Sandy》发行一段时间后,墨墨经历了一段巨大的感情波折,他非常笃定,「滚石这张专辑绝对踩中了我所有的审美雷点」,「但是人生就有那么凑巧,《Love,Sandy》最终成了我的人生救赎专辑,我是听着这张专辑,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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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辑《Love, Sandy》


疫情期间困在上海写作《野花》的时候,墨墨需要在落笔前回答自己一个问题,林忆莲在自己的人生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最后他的答案是,「她是一个曾经在艺术上征服过我,也曾经在情感上抚慰过我的歌手」。


姚谦在访谈节目《六重奏》中谈论音乐创作与大众之间的关系时,有过这样一段描述,「我常常觉得创作,当下好像是你的,之后它进入时间、进入人群之后,它就是个独立生命,属于每一个人,你怎么去阅读它,它就变成你的,它已经跟作者没什么关系了。」


林忆莲的滚石时代成为这段描述的绝佳例证,2004年,林忆莲和李宗盛各自发表至今仍不时被翻出来当作分手样本的一纸声明,结束了他们历时6年的婚姻。1992年,两人因合作歌曲《当爱已成往事》相识,因缘际会之后,爱真的成了往事,但或许是他们合作的那些音乐太过深入人心,此后20年,不管当事人是云淡风轻地解释或是用沉默代替回答,「人群」就是不肯相信,那些歌声里的爱和遗憾,早已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一开始,林忆莲还会对外回应,「我和Jonathan(李宗盛)是很好的朋友,但就是不明白,我们离婚这么久了,媒体为何还是老是提他,大家都要往前看。」


后来发觉解释无用,也就不再辩解什么。


大众的误读和风格的烙印交错而成一张细密的蛛网,作为歌手的林忆莲继续前行要面对诸多阻遏。


过去二十几年,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戴奕几乎会追随林忆莲的每一轮、每一站巡演,有一段时间,林忆莲比较少唱滚石时代的歌,但那个时间很短,过去了之后,舞台之上,歌声继续,跟观众总要在歌声中怀缅什么不大一样,作为表演者的林忆莲更多想的是怎么做出更好的表演,这次唱得摇滚一些,下次唱得爵士一些,playing safe is boring,她总想做点不一样的。


「如果你们总要问我,你以前唱那样的歌,你现在怎么办,你们把印象全都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印象上,会不会忽略我的另一面?我是在变化和流动的。」之后的年月里,林忆莲一遍遍从固定的大众记忆中解救那个一心向前的自己,她是个做事极认真的金牛座,对她来说,做一个「here and now」的林忆莲是她一直不变的信条。她左右不了大众会给她怎样的标签,却可以在新的创作、新的歌声中完成对自己的正名。


1999年,林忆莲推出滚石时代的最后一张专辑《铿锵玫瑰》,同名主打歌《铿锵玫瑰》由李宗盛作词、林忆莲作曲,但制作人不再是李宗盛,而是与摇滚乐渊源极深的贾敏恕,在之后的年代,每当被问到滚石时代自己最喜欢的歌,林忆莲的回答都是这首《铿锵玫瑰》。唱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歌,林忆莲以这首摇滚气息浓郁的作品完成对自己一段生命记忆的解构,乃至某种事先张扬的告别——


她从不以为爱最美

她说那全是虚伪

像旷野的玫瑰 用脆弱的花蕊

想抗拒绽放后的枯萎

所以温暖却暧昧 所以似是而非

让那直觉完全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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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辑《铿锵玫瑰》



「至少还有你」


时间来到2000年,新世界像梦一样到来。


两个世纪的接驳之年,华语流行音乐迸发出不可复现的璀璨星芒,孙燕姿、周杰伦作为新生代歌手横空出世,王菲以一张《寓言》完成自己的封神之战,莫文蔚、梁静茹、刘若英等一众优质歌手成为那个神仙打架的年代的生动注脚,这些声音伴随着一个崭新世界的上升拨动了几代人的耳朵和心灵,苦情时代终结,新世纪的人们要清新、要生动、要自由,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铿锵玫瑰》发行后不久,林忆莲宣布加入刚刚成立两年的维京唱片。20多年过去,当时担任维京唱片总经理的姚谦告诉《人物》,其实当年林忆莲有非常多的选择,「第一个滚石继续挽留。那时候华纳、环球、索尼这些大的品牌都提出邀约,给了offer很高的条件,她会选择我,其实我有点意外。」


姚谦跟林忆莲认识很早,飞碟发行《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时,姚谦受邀填写《天大地大》的国语版歌词。真正见面是在林忆莲宣布加入滚石之后,专辑录制转到台北,有天姚谦在录音室工作,李宗盛拉着林忆莲过来见面,林忆莲说话声音很轻、举止慢慢的,微笑着感谢姚谦为她写词,姚谦记得当时林忆莲穿一件白衬衫,卡其色的长裤,还穿着一双原皮色的马丁靴,整个人「是非常飒的」。


经历过滚石时代的巨大成功,姚谦起初觉得林忆莲加盟维京是自己「运气比较好」,那时候他旗下是萧亚轩、江美琪这些新生代歌手,需要一位乐坛Diva坐阵,真正开始合作后,姚谦在林忆莲身上,看到她身上非常自主的一面,她不是一个被动传声的歌手,对自己的选择极度明确和坚定,「因为我慢慢发觉她每次新的合作都是在探索新的(方向),音乐方面找她认定的音乐人合作。」


林忆莲早期在香港尝试R&B曲风时,并不为当时的观众接受。千禧年之后,R&B终于有了自己的市场。姚谦为林忆莲找的第一位作曲,是当时渐渐展露锋芒的陶喆,他特地飞到洛杉矶找陶喆邀歌,之后自己填词,于是有了2000年发行的《林忆莲’s》的第一首歌《盼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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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辑《林忆莲’s》


在姚谦的创作履历中,《盼你在此》从不在热歌行列,但对他个人来说,这首歌有着特别的意义,那段时间他正经历着自己感情世界的动荡,有年到荷兰旅行顺便探望朋友,天气特别好的一天,他在荷兰国立博物馆和紧邻的梵高美术馆参观完,坐在博物馆前的草地上,吃着朋友贴心为他准备的三明治,他偶然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男人在踢球,他们的伴侣带着孩子在一旁观看,比赛不是很激烈,蓝天草地白云,姚谦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稳定很美好的时光,「突然间就一个念头说,哎,如果这时候你是在这里的(多好)。」


这不是一首煽情的作品,人生苍茫,偶一闪念,一份淡淡的回想和哀愁,姚谦写词时也试着让自己抽离一些,林忆莲后来的处理让姚谦赞叹,「这首歌出来之后,完完全全就是林忆莲的,就是呢喃式的感叹,不露于表象的一些感叹。这种她掌握得特别好,这也挺像林忆莲。」


加盟维京之前,林忆莲经历了新婚、生育,新专辑录制前,姚谦飞去多伦多与林忆莲商讨细节,当时林忆莲给姚谦的感觉是「安静」,「就是一个很安定的女性,新婚女子带着刚出生的孩子」。第一次去多伦多的时候,姚谦就住在林忆莲家,很朴素、很安静,林忆莲会张罗一些吃的,有时候也开车带姚谦出去,买些食材自己研发,「养生的、健康的、有机沙拉等等一些」,剩下的时间就是聊音乐,偶尔聊到不谋而合的地方各自会心一笑。


姚谦觉得,安静之外,林忆莲身上还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特质,「她的作品会反映她的思考」,一位女性生命进入新的阶段,她的音乐也进入另一个阶段的探索,「就是一个女性在这个时间的探索,(新专辑)里面没有太多苦情歌,就算是情歌,也是对过往情爱的思考、分析,比较冷静地分析,但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讨论。」


往前而不是回头,超脱而不是沉溺,《林忆莲’s》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清新面貌汇入千禧年的交响,两个世纪错身交汇,《失踪》《我坐在这里》《飞的理由》这些或轻快或洒脱的作品组合出一个轻装上阵的林忆莲,而这张专辑之中,从各种意义上让林忆莲的音乐事业更上层楼、也给了林忆莲新的底气和新的烙印的,当然是毫无疑问的《至少还有你》。


一段老歌迷津津乐道的轶事是,起初林忆莲对《至少还有你》没那么喜欢,觉得太芭乐、太抒情,是在制作人Jim Lee的坚持下,最终才成为专辑主打。


这首歌的歌词数度易稿,最终由一首个人化的情歌,演变至探讨「生命与时间骤逝、惟有爱永恒」的开阔格局。姚谦记得,录制这首歌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因为无论是林忆莲还是他本人,都顶着「太大的被期待的压力」。


当时维京花重金为这首歌拍摄MV,请的是很有名头的团队,在香港影棚拍了整整两天,导演设计了许多不同造型的镜头,但大家始终觉得不对。最后还是林忆莲跟姚谦说,「你是整个案子的主导者,你得做一个决定。」


姚谦最后确定,舍弃多余设计,用林忆莲身着红色裸肩上装对着镜头轻唱的版本作为主镜头,配合一些简单的特效剪辑,一段公共记忆由此定格。


很难去细数《至少还有你》对华人情感世界造成的震荡,与之前那些唱出女人心事的作品不同,林忆莲赋予了这首歌某种超越小情小爱的坚定与决心,世事如何动荡,时间太快或是太慢,所幸还能唱出一句「至少还有你」。


接下来两年,林忆莲接连发行《2001莲》《原来…林忆莲》两张唱片,继续拓展自己维京时代的版图,《远走高飞》《默读伤悲》《纸飞机》等作品都出自这一时期。从《至少还有你》的风行到《纸飞机》的返璞归真,维京时代的三张唱片让林忆莲完成了至关重要的进化,更为重要的是,《原来…林忆莲》中她当起了自己的制作人,选歌、录歌、制作,甚至宣传发行她都全程参与,人生到了这个阶段,自己是一个以及继续要做一个怎样的歌手,她有了全部的自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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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还有你》MV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7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痛与歌


上海演唱会是「回响」第14站,对林忆莲来说,上海是她生命中非常复杂的一座城市。


演出talking环节,林忆莲用上海话唠起了家常。一别8年,她的上海话退步不少,林忆莲有些不好意思,但上海观众给了她热烈的鼓励,「对呀,对呀,灵得嘞」、「妹妹讲得老好的,我们妹妹讲得老好的」。


林忆莲柔声细语地讲道,上海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机会讲上海话了,每次讲上海话,就会想起小时候的好吃的东西,「我妈妈包的馄饨,还有红烧排骨,还有,雪菜肉丝面……」林忆莲说,有时候自己会很怕来上海,虽然每次都感觉和自己的过去、和父母亲比较接近一些,但「毕竟那些是已经过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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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的林忆莲与父亲


2000年前后,因母亲病重,林忆莲随父母回乡,年幼的女儿也带在身边,一家老小在上海住了两年多的时间,林忆莲的上海话是在那时候学会的,据当时一些邻居回忆,林忆莲常常素颜去菜市场买菜,再急匆匆回家照顾母亲。


那两年,林忆莲经常在上海、台北、多伦多之间飞行,与自己又一个事业高峰并行的,是父母的老去和病痛。《原来…林忆莲》发行之前,林忆莲停工了很久,在上海陪伴了母亲生命最后一程。


那段时间,姚谦只是静静等待。整理完自己的伤痛,林忆莲回到工作之中,有次姚谦去录音室探班,当天林忆莲把女儿喜儿带在身边,休息的时候,林忆莲带着喜儿跟姚谦打招呼,「那个时候喜儿非常小,有点儿害羞」,林忆莲拉起女儿的手,「像个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来,我们一起跟姚谦叔叔唱歌」,那天母女俩摇着头,一起唱了一首儿歌,姚谦记得好像是《两只老虎》。


后来在主打歌《纸飞机》的开头和串场中,都出现了喜儿稚嫩的笑声。《原来…林忆莲》最后成为一张充满童真和温暖的作品,一直到现在,姚谦都很喜欢这张唱片,「就是前面两张Sandy完全地满足我啊,但这张是她(对人生)很有感受的时候,她把自己那段时间的感受,她内在的自己,都放在了这张唱片中。」


那些年,《至少还有你》出现过若干翻唱版本,最著名的一版,是2000年张国荣《热·情》演唱会,在这场倾尽心血的演唱会中,张国荣翻唱了当时还是新歌的《至少还有你》,后来被问到为什么选择这首歌,张国荣告诉记者,「因为想念她咯」。那几年林忆莲的工作重心转至台湾,两人一连七八年没见,后来因为工作重遇,张国荣告诉林忆莲,自己身边好多朋友都很钟意她唱歌,「其实是香港需要你,需要一些你这样唱得这么好的女歌手,快点回来啦。」


2002年,林忆莲受梅艳芳之邀返回香港,这年春天,为纪念自己出道20周年,梅艳芳做了一件只有她会做,也只有她能做成的事——她在这年推出专辑《With》,破天荒地打破唱片公司间的界限,一次性创造出香港乐坛11对限定组合,在这张专辑中,梅艳芳同张国荣合作了《芳华绝代》,同王菲合唱了《花生骚》,同张学友合唱了《相爱很难》,而久未返港的林忆莲也同梅艳芳一起合作了《两个女人》,当时不会有人想到,这会是这些香港乐坛永远的巨星们最后一次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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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艳芳与林忆莲


对林忆莲个人来说,接下来几年无疑也是沉重的。


妈妈走后没几年,爸爸也离开了。期间林忆莲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2004年,婚变消息传出,外界一片哗然。那之后林忆莲带女儿返回香港,八卦媒体对女儿的打扰让她不胜其烦,她的愿望只是女儿能像一个普通小孩一样长大。


将近10年在世界各地栖居,再次回到香港,眼前的世界已经大不相同。2003年,随着张国荣、梅艳芳的相继离世,巨星时代走向终结。而对林忆莲的粤语歌唱生涯有着巨大推动作用的作词人林振强,也在这一年离开了。


熟悉的世界一点点瓦解,但林忆莲并不是个沉溺伤感的人。许多年前,林忆莲解答自己的性格,「柔弱不是我的本性。我虽也有懦弱的时候,但这同时也是我内里最坚强的时候。我想我是一个很敏感和情绪化的人,唱歌是最适合抒发情感的方式。」


这样的性格让林忆莲很难,或者她也根本不愿意在音乐之外过多表露什么,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最直接方式始终是她的音乐。


2005年,阔别香港乐坛9年之后,林忆莲发行粤语专辑《本色S/L》,在外闯荡数年,重回故地的林忆莲清脆利落地唱——


再见悲哀因我不再计较任何结果

什么都可以坦荡未在乎谁是错

我两眼合上失去什么

是与非也掠过

别固执到问一切为何


这首改了八遍的《再见悲哀》让林忆莲的「难搞」名声在外,令香港乐坛闻风丧胆的林忆莲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而这张久违的粤语唱片中最特别的,是一头一尾名为《Incomplete》的纯音乐,这支曲子没有歌词,只有林忆莲轻声的哼唱,林忆莲以此纪念此前在自己每张粤语专辑中都会出现的林振强,「《Incomplete》是留给林振强的歌,因为我觉得做一支广东碟怎可能没有他,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因为他实在是对我的整个广东歌歌唱事业来说太重要的一个人了」。


在同年稍后举行的「夜色无边」演唱会中,林忆莲唱到林振强的《多谢》怀念老友,「曾同梦深信会可以,一世共行无落寞故事…可笑是梦儿永远不止,你却只可以同造梦到此」。


疾行的人生列车一刻不停,许多人没能同林忆莲进入新的时间。但作为歌手的幸运是,那些消失了的日子可以永远与歌声共存。


「回响」第三部分的主题是「时间·黑洞」,不同时期的林忆莲出现在大屏之上,大波浪造型的都会女子,《Love,Sandy》时期的温柔短发,千禧年的《至少还有你》……对普通观众来说,这一章节的选曲要友善得多,不同时期的流行金曲接力出现,在上海唱到《野花》中那句「用当天的小名呼我」,林忆莲情难自抑,在舞台高处转过身去,放纵自己哭了一小会儿。


或许是同为女性的原因,戴奕在听到「用当天的小名呼我」时,内心也一阵皱褶,她意识到,在自己现在的年纪,「她就已经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人再叫她的小名了」。


双亲相继离世后,遵照老人家的愿望,他们在家乡入土为安。对爸爸妈妈来说,上海是生命的来处和归途,但对林忆莲来说,这里面的情感要复杂得多。


写作《野花》期间,墨墨翻阅了大量资料,补全了林忆莲父母一代的人生轴线,2021年8月,距离林忆莲《野花》专辑发行整整30年后,同名的《野花》一书出版,这本书经由歌迷传递,最终到了林忆莲手上。


2022年3月,几经辗转,墨墨收到了一个从香港寄到上海的包裹,包裹中有一封林忆莲的亲笔信,林忆莲说「读这本书的当下,人在异乡,一口气在一个晚上完成,恍如时光倒流,唤醒了一幕幕的旧事,措手不及的(地)哭红了眼睛」。她特别感谢了墨墨在书中提到双亲的种种细节,有些部分即便是作为女儿的她也并不知情。


置身上海站的现场,墨墨也发现这几乎是此前看过的林忆莲历次演唱会中,她哭得最厉害的一场,墨墨的理解是,在上海生活的那两年多,身为一个普通女性的林忆莲过得并不轻松,她经历着人生无力回天的失去, 女儿尚年幼,那段著名的婚姻大约也在当时埋下崩溃的伏笔,生活里需要招架的实在太多。


但对于一个歌者来说,可以交付给众人的,始终是她的音乐。虽然十分熟悉林忆莲的功力,但墨墨还是疑惑,中间几度哭得失控,后面的演出中还是能把《归零》唱到顶破天,他想不明白林忆莲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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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忆莲在上海场演唱《归零》



「林忆莲制作了林忆莲」


那个寄往2022年上海早春的包裹中,还有一只淡粉色的、底部画着一簇小花的小碗,这只碗的碗口,有一道明显的裂痕,林忆莲在信中告诉墨墨,她从2020年开始沉迷陶艺,每天在家里「昏天暗地地创作」,包裹里的这只碗此前一直是她的珍藏,「虽然在素烧的当时出现了裂痕,可我爱她像光的神态,舍不得丢掉,就开始在碗里手绘着一朵一朵的花儿。」


这是林忆莲的人生态度,人生总有缺憾,但带着裂痕也要继续向前。


这个包裹给了当时郁郁寡欢的墨墨「无穷的开心和鼓励」,个体的悲欢之外,墨墨认为正是这份「持续向前」的人生态度,让林忆莲能够穿行于不同的时代,成为今时今日的林忆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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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忆莲寄给墨墨的亲笔信和手作碗


时间拉回2005年,伴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和数字音乐的兴起,唱片工业遭受重创,千禧年的星光像是天空闪过一阵的灿烂花火,盛放之后,是长久的零落。


那些年,曾照亮一代又一代精神世界的实体唱片店大量倒闭,各大唱片公司纷纷缩减开支,实体唱片的黄金时代走向终结。


于是乐坛有事了拂衣去的传奇,也有与时代同流的识时务者,身处其中的林忆莲隐入人群,选择了自己认定的第三条道路。


2012年,玛雅人预言的地球毁灭没有发生,太阳照常升起,歌迷们先是听到了一些流传出的demo片段,当时林忆莲将要发新专辑的消息已经传了两年,大家翘首以盼,等着林忆莲的新动作。


林忆莲在demo中又一次脱胎换骨,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彻底。所有的惯性认知都不再作数,几个月后,《盖亚》问世,专辑推广语中,林忆莲写道,「我不想再安全,不想再制造安全的无味,我想诚实的,传达我的感受,在不再郁闷的音乐中,随性而尽兴,personal而放纵。」


「盖亚」出自希腊语Gaia,意为「大地之母」,专辑以神之怒吼和哀痛切入,末日预言,哀求祈祷,人性挣扎,爱欲轮回,林忆莲以自己的声音为介,呼唤人们对现实和内心世界的关照。一位歌者,一位女性,当她拥有自己事业全部的自主权,当她经历了足够多的岁月,当她可以触摸自由,她的选择是,继续向前,去触摸危险,去打破,去重塑,而她给出的理由仅仅只是,「我愈来愈喜欢唱歌」。


《盖亚》打破了以往「林忆莲+王牌制作人」的发片模式,林忆莲希望制作一张自己亲自主导的专辑,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林忆莲制作了林忆莲」。她不再追逐声音呈现是否完美,而是把它们当作素材,尖叫、咏叹、低吟、嘶吼都可以是素材,鼓点可以是生命原始的律动,钢琴可以很妖媚,声音应该是自由的,她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合作伙伴,最后经伦永亮推荐认识了初出茅庐的常石磊,两个人一拍即合,历时两年多完成了《盖亚》的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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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林忆莲推出专辑《盖亚》


后来跟歌迷交流,常石磊自己都说《盖亚》做得「太变态」,太多的不按套路出牌,太多的反常规。他最高兴的是,他的想法百分之九十林忆莲都很喜欢,但想法变成现实又是一回事,当时他们经常两地飞行,一点点雕琢他们理想中的声音建筑,「痛并快活」地把想法一一变成现实。


《盖亚》区别于林忆莲以往的作品,甚至区别于整个华语乐坛以往的作品,最终收获第24届金曲奖最佳国语专辑、最佳国语女歌手、最佳编曲、最佳专辑制作人四项大奖,成为林忆莲音乐生涯的又一座里程碑。


之后6年,世界依然变化不停,数字单曲风行的年代,林忆莲仍然选择用专辑的方式呈现一张完整的音乐作品,与《盖亚》辽阔恢弘的构建方式不同,新专辑《0》转向对生命细节和人生重量的剖解,林忆莲用炉火纯青的气声呢喃「天地有晨光,野花在铺张」,又用一串高难度的F5高音吼出「如果重生能真实的存在,此刻将一切归零再来」,这一年她52岁,对声音的控制运用引得一众声乐博主惊叹违反生物规律,一般说来,人的声音条件会随着年龄增长自然衰退,但在林忆莲身上,时间短暂失效了。


这背后是难以想象的声乐训练和强大自律,就这种意义而言,林忆莲用一生的时间持续制作着「林忆莲」,完美主义、标准严苛、极度认真,大众既定认知的遮蔽之下,很多时候人们看不到林忆莲的世界中已经被视作某种戒律的职业精神。


林忆莲的音乐总监、挚友伦永亮透露,私下里林忆莲勤奋到让人崩溃,演出前她会在舌头下垫张纸练习发声,这样可以让声音更顺滑一点,「香港有这样一位歌手,大家真的应该好好珍惜她。」


姚谦记忆中也有一件小事,有次录音时林忆莲一直不开心,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在想歌迷听歌的时候,「如果用耳机听是什么状态,用音响又是什么状态」。


2017年,因为节目组持续5年的邀请,林忆莲参加了《歌手》录制,最让作为音乐合伙人的沈凌讶异的,是节目录制期间,林忆莲一直带着自己的声乐老师,「她可是林忆莲啊」!


时间让求着爸爸给零用钱买磁带的小男孩站到了偶像身边,但几个月节目录下来,沈凌最大的感叹是,「我真的没有喜欢错人。」作为主持人和艺人,沈凌告诉《人物》,「不重复自己」几个字说起来很轻松,但真正能做到的,没有几个人,但「她真的做到了,在人生任何时间都不重复自己,任何时间」。


也是因为《歌手》,外界几乎第一次有机会看到同行眼中的林忆莲,音乐人张培仁说,「她是一个great vocal,杰出的演唱者,伟大的程度是只要身临其境听过她唱现场就会知道的。」歌手彭佳慧评价,「我认为唱到最好,华语歌曲女歌手部分,所有的技巧、声音、情感、叙述、音准,任何……最极致,也就是林忆莲小姐。」


在林忆莲的世界里,自己是否有所成长始终是她最在意的事,「我不想停在一个地方,然后就没有成长,我永远相信一个话,就是当你不进步,你就是退步了。」


这次「回响」巡演中途,针对外界关于歌单冷门的争议,音乐博主耳帝评论,「林忆莲出道40年,音乐生涯的容量与阶段性转变历程都极为丰富,她在商业成功与艺术追求之间的风格跨度极大,在职业生涯不同阶段的志向与转向的悬殊性极强,在不同地区所取得市场成功的音乐路线的差异也极大,她的阳春白雪与她的『下里巴人』幅度跨越也极高,所以会导致一种现象,在资深歌迷与路人观众的眼里,在粤语地区听众与国语地区听众的眼里,在不同时期的受众眼里,所认识的、所期待的都是完全不同的林忆莲。」


是完全不同的林忆莲,又是同一个林忆莲,一个歌手在有限的生命长度内,穷尽尝试的可能与边界,进入流行却不被流行裹挟,追逐风格却不对任何风格沉溺,数十年如一日,强迫症般保持作品和现场表演的水准,在59岁的年纪,依然做着自己的表达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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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


《歌手》录制期间,沈凌有一个习惯,每次从竞演舞台上下来,作为音乐合伙人的他会陪着林忆莲穿过后台和长长的走廊回到休息室,每次快到休息室的时候,沈凌会自觉放慢脚步,他会告诉自己,接下来是林忆莲自己的时间,「我不会再往前,我不想打扰她。」


40年来,与顶级唱功与专业能力并行,林忆莲时常给外界「冷淡」的印象,她鲜少参与宣传,跟外界联络很少,真的与世隔绝的时候,连伦永亮都不知道她在地球上什么地方。


早年间,有香港媒体问她怎么看待自己「冷淡」的名声,林忆莲回答,「我对透过工作谈论自己并不反感,何况我怎样工作也说明我这个人。」唱了那么久,林忆莲自信歌迷都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她并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但我确实是有距离的。我不喜欢虚假的关系。我确实保持了一个形象,但这个形象不完全是我本人。」


作为巨星时代的艺人,林忆莲很明确,娱乐圈是制造幻觉的地方,「对艺人来说,塑造与观众需求相吻合的形象几乎是一种责任。」但在这幻觉的责任之外,林忆莲有清晰的意志和边界,她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想被打扰,她身体力行地捍卫着后巨星时代某种坚固的秩序,又几乎一意孤行地拒绝着外界对她的一切窥视和期待。


Remix是一位生活在北京的歌迷,他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看林忆莲的演唱会,后来因为有一些在娱乐圈的朋友,他有过几次私下里见到林忆莲的机会,如果是在拍摄现场,林忆莲通常一整天都不怎么理人,只有所有工作完成了,她才会片刻抽离,跟大家打个招呼,礼貌而客气,然后又一阵风似地消失了。


唱片业开始崩塌的时候,像是要抢夺一个自己熟悉的世界,Remix开始了唱片收藏。他收集了林忆莲的所有唱片,不同地区,所有版本,甚至是多一个logo或标点符号,但对自己已经喜欢了30多年的歌手,Remix给出的形容是,「她依然是一个谜。」


Remix记得有年演唱会,林忆莲在台上跟歌迷互动,「你们喜欢的是真正的我吗?你们确定吗?」


真正与林忆莲有过相处,沈凌完全不觉得林忆莲「冷淡」。《歌手》在冬季录制,每到冬天,沈凌的唇角都会起一小片水泡,化妆时需要拿一小块跟肤色接近的胶布盖住,然后再上妆,这让他每次化妆都非常痛苦。《歌手》年年录,唇炎年年复发,结果不晓得那年林忆莲什么时候注意到了,第二周便从香港带了药给沈凌,「她就说当你觉得火气要出来的时候,你就提前吃这个药就好。」


《歌手》录了几个月,类似温暖的细节有很多,沈凌跟林忆莲去香港录外景,在节目中展示他收藏的整整一地板林忆莲的唱片,之后每年春节、生日,沈凌会发一条问候的消息。但沈凌很明确,这些已经足够,他已经是「幸运得自己都羡慕自己」的歌迷,「我不想要破坏我对她的这个距离感。因为我跟她,我清楚地知道我跟她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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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凌收藏的林忆莲专辑受访者供图


墨墨觉得,林忆莲与歌迷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非常好的观察林忆莲的方式,她成为了巨星,但很少让自己身不由己。在墨墨看来,林忆莲与歌迷之间的「距离」,恰恰是一个已经渐渐远去的年代的珍贵标本,偶像是用来仰望的,他们负责提供神秘和幻梦,以及一份可望而不可及的念想,放在40年的光阴中量度,这份念想得以维持和不断加固,林忆莲无比出色地完成了自己肩负的身为巨星的「责任」。


2005年的《夜色无边》演唱会,是许多内地歌迷第一次到香港看林忆莲的演出。那年5月,因为突发胃部大出血,墨墨经历了一次命悬一线的抢救,休养了半年后,他有天突然跟父母说要去香港,父母当然反对,后来知道他要去看林忆莲,「他们就同意了,他们知道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知道这对我(多么重要)。」


置身红馆,墨墨觉得像是在做梦。那天林忆莲翻唱了一首叫《细水长流》的歌,林振强的词,「若有天要被分开我远山也踏破,寻办法又流向你你会否等我么?」这首歌响起时墨墨毫无征兆地崩溃大哭,吓得一旁的朋友不知所措。整整20年过去,墨墨回想当时的场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不再有当时的年纪,也不再有当时的感性,但每个人生命中大约都会有几个觉得人生不虚此行的瞬间,对他来说,林忆莲标记了那个瞬间。


刚刚大学毕业的沈凌也在观众席,因为长相清秀、人又亲和,毕业时好几家单位抢着要签他当少儿节目主持人,但沈凌一想,哪怕自己做到全中国最成功的少儿节目主持人,他也见不到林忆莲,于是他放弃了好几个有编制的单位,进入了一家民营公司做娱乐节目。


Eric和Soda也在朝圣的人群中,网络时代的好处是,这些原本在各自生活中绝无可能产生交集的同类,借由论坛和BBS时代找到了彼此。Soda记得那个时候,大家见面自报家门,原来都是论坛上神交已久的朋友。


Eric此前已经辞掉了家乡的警察工作。2002年,他在哈尔滨工业大学体育场举行的一次拼盘演出中第一次看到林忆莲,那天他特地跟单位借了摄像机,林忆莲登台的时候,他扛着机器紧张得无法呼吸,一会儿看舞台,一会儿看机器,一眨眼人不见了,他整个人都懵了,「她人呢她人呢,怎么不见了?」那场演出之后,Eric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疑问,「就这么过一辈子吗?我为什么活着呢?」后面他辞掉工作,毅然北漂,3年之后,红馆梦成了现实。


这大约是上行年代独有的轻快叙事,此后20年,这群借着千禧年后的互联网大潮结识的朋友像浮云般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这次《回响》巡演再碰面,眨眼都已人过中年。


这群歌迷无一例外都提到了他们的香港情结,真的到了香港,墨墨才意识到,小时候觉得无比遥远繁华的都市,原来更多是因为自己的想象。而林忆莲的歌,包括那些陪伴他长大的香港流行音乐,对他们这代人来说,提供的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关于彼岸的幻想,旋律和歌词构建出一个理想中的世界,也无限扩展了香港这座城市的经纬,也正是这份幻想,引诱和塑造了他们现实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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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林忆莲在香港红馆举办《夜色无边》演唱会。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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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7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名字


在林忆莲的歌迷中,有不少人把「Sandy」用作自己的名字。戴奕的英文名字是Sandy Dai,Sandion是一位生活在日本的女歌迷,她的故事跟戴奕类似,一个小女孩被电视里的女歌手吸引,起初她迷恋她的声音,时间久了,她做事方式、对待人生的方式,都深深影响了她。她一路求学,一刻也不放松自己,直至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深圳首场「回响」,Sandion听到《破晓》时泪流不止,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她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夜里成宿写论文,每天天不亮就要去便利店上班,还经常被店长骂,是林忆莲的歌声陪伴着她一次次经历破晓、迎来天光。


关于名字,林忆莲也有自己的故事,1966年,香港北角,她作为家中长女出生。父亲为纪念自己的前女友,给她取名「忆莲」,这个故事实在不大符合当下的叙事,但那一代人的颠沛流离和阴差阳错中,作为对一段情愫的珍视和感怀,「忆莲」变成了一个新生命的名字。


但跟父亲给她起名时寄予的美好情思不大一样,「忆莲」按照自己的方式长大了。青春期时,歌舞电影《油脂》风靡全球,「忆莲」被片中青春俏皮的女主角Sandy吸引,给自己取名「Sandy」。


以一种更广阔的视域看去,这大约是20世纪风行的大众流行文化最为美好的一个面向,一个Sandy启发了另一个Sandy,时间滚滚流逝,这世上有了许许多多的Sandy,她们寻找自己、建设自己,直至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自己的名字。


30多年前,八卦港媒写林忆莲,揶揄她喜欢才子,每当换环境就会谱写新的恋情。他们把林忆莲比作日本漫画家手冢治虫《人间昆虫记》的女主角十枝子,她以男人为食,经历女演员、设计师、知名作家等不同身份,像昆虫般一次次羽化蜕变,直至成为世间最美丽的女人……


对于一个事业刚刚起步的女歌手而言,这样的揶揄饱含那个年代对女性的偏见和刻板印象。


30多年过去,一个热爱唱歌的女歌手走过偏见和误解,用大半生的成长、进步,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用持续的自我迭代、自我革命,不断充实和扩展着自己的音乐与生命。


2005年,姚谦离开维京唱片,搬离台北跟周杰伦做邻居的豪宅,以自由文化人的身份潜心钻研他一直深爱的现代艺术。虽然音乐和绘画是两个行业,但在描绘和呈现人类心灵的层面,姚谦始终觉得所有艺术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以美术史做参考的话,姚谦认为林忆莲给他的感觉特别像20世纪巴黎画派的代表性艺术家玛丽·罗兰珊。


在20世纪初期由男性主导的现代艺术运动中,玛丽·罗兰珊以柔和梦幻的绘画风格和细腻敏感的女性视角,对后世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置身于毕加索、布拉克、阿波利奈尔等艺术巨匠中间,玛丽·罗兰珊融合古典与现代,创造出独树一帜的「粉雾美学」,她对女性独立以及探索女性内心世界保持了一生的兴趣,她笔下的女性时而神秘、梦幻,时而坚定、严肃,她们不是谁的从属,也从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柔软,玛丽·罗兰珊用一生的创作,让自己成为现代艺术史一个不可被忽视的名字。


戴奕也痴迷艺术史,抛开歌迷的身份,她觉得林忆莲身上,一直体现着艺术领域一个最为核心的命题,「一个表达者,最终一定会走向她自己,她必须是她自己。」细数林忆莲对自己人生的影响,戴奕的回答是「在我脑袋里还没有『独立女性』这个概念的时候,她就活成了我最想成为的样子」。


目光转回舞台,关于自己一路的蜕变和选择,林忆莲很早就有清晰的认知,「要是每一次都做同一件事,第一,我会觉得很闷;第二,我会质疑其必要性;第三,我根本没可能做这么多年。当然,我不会一直如此唱下去,这不是有没有人听的问题,我相信是一个artist又或是每一件事的必然的life span(生命周期)。」


认真追溯的话,这个预防针已经打了十几年。歌迷们当然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永远的美梦。有梦可做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珍惜。不止上海,「回响」每到一站,歌迷们都会结合当地组织应援,协调活动的是一个叫果子的90后女孩,「回响」深圳首场,果子看了彩排,林忆莲唱到《红颜未老》+《野花》的时候,果子心里一皱,「就是你会特别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残忍,心里会害怕,会不舍」。


于是「回响」一路下来,意外成了歌迷们的嘉年华,深圳之后,在北京,在上海,在南京,在天津,在长沙,在苏州……有林忆莲歌声响起的地方,歌迷们就有在限定乌托邦中欢聚的理由,Remix和一些歌迷会把珍藏的黑胶拿出来展览,也会绞尽脑汁做物料,他很认真地告诉《人物》,50岁之后,生活里真正开心的事并不多,但「过去一年真的像一场梦,我每天都很开心,是我最开心的一年」。


让Eric和Soda特别感慨的一件事是,不只他们,追巡演的歌迷中,有梅艳芳的粉丝,也有王菲的粉丝,「菲姐粉丝特别可爱,他们会说『是因为阿菲不唱了我们才来的啊』。」


虽然年轻时也在网上吵得不可开交,但时间滚滚而逝,最后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真的一起经历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时代」。


有心的歌迷也在「回响」的退场中想到当年告别演唱会上的梅艳芳,22年前,忍着巨大病痛的梅艳芳在红馆举行一连八场演唱会,演出谢幕环节,身着白色婚纱的梅艳芳缓步登上一截长长的台阶,然后在高处开启的拱门外,转身同观众挥手告别。


而当时她的音乐总监,正是如今陪着林忆莲巡演的伦永亮。伦永亮曾说那八场演唱会是自己人生中最不开心的演出,因为「阿梅她每一步都走得好辛苦」。


不知是不是一种巧合,「回响」谢幕时也有一段台阶,不过台阶很短,林忆莲随后可以由升起的舞台径直走向谢幕的窄门。


《归零》强劲又充满力量的音乐声中,林忆莲潇洒挥手后隐入巨幕,舞台上炸开漫天飞舞的银色亮片,一场美梦最澎拜和荣耀的章节。


幸运的是,还有机会,还有时间,这不是真正的告别,稍事休息,林忆莲会遵守约定,舞台会重新升起,一切归零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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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回响」团队、快乐面包nono、佳佳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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