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2岁的老博,
是生物学家、经济学家、前瑞士驻华外交官,
在西双版纳生活了20多年。
他在俯瞰澜沧江的山头上盘下26亩地,
砍掉单一的橡胶林,
重新养出一片动植物种类丰富的森林。
他也用傣族人的传统工艺,
在林中建起了几座木屋,
并搭建出一整套水循环系统,
没有一滴污水从这流出。
老博和前妻为这里取名为“悠然台”。

老博出生于瑞士日内瓦,
曾先后在中美洲、美国、中国求学、工作。
2004年,卸任驻华外交官的工作后,
他和前妻一起搬到西双版纳,
修复“受伤的”森林。
老博在悠然台
悠然台的物种极为丰富
和前妻分开后,
现在的他,没有伴侣和孩子。
过着与自然为伴的生活,
呼吸,散步,找蘑菇,看小鸟……
“孤独是不可能孤独的,
那些树都是我的小朋友。”
8月,一条拜访了老博在景洪的家。
他说,“我的看法不是一个人打工以后休息,
而是你想做什么。
我们只有一个生活(生命)的机会
你找办法赚一点钱,
但是也需要(度过)真的有意义(的人生)。”
从景洪市区驱车上山,见到一道掩映在绿叶中的蓝色大门,就是悠然台所在。推开大门,旋即踏入了另一片天地。二十年间,老博在悠然台陆续种下300多种树木,是他故乡瑞士境内树种的好几倍。
蓝色大门背后是另一片天地
穿行于林间,时时听到鸟鸣,偶遇蝴蝶。一种被老博称为“森林专家”的小鸟,整个景洪只有在这里才能寻觅到它们的叫声。有一次,两只野生猴子突然造访悠然台,跨坐在树上大口享用果实,让老博惊喜万分。
每年六月,这里还会聚集起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老博骄傲地告诉我们,这是土壤改善的结果,“萤火虫的生命周期一部分是在土里。”
把时间拨回二十年前,这里的景象大不相同。老博第一次来到这座山头时,橡胶树几乎占据了整片土地。1957年,西双版纳开始规模化橡胶种植,引发了大面积的森林破坏。大约从2000年起,热带雨林修复一直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隐于林中的木屋
木屋内部
2004年,老博卸任了瑞士驻华外交官的工作,从北京搬到西双版纳,开始在山上建森林和木屋。他没有学过建筑,便向傣族工匠请教,用传统工艺一点一点搭建起这座庞大的庄园。
建造房屋主要使用的是回收木材,老博发现,靠橡胶生意赚到钱的本地人,为了改建现代化建筑,纷纷拆除旧屋,变卖木头。“老木头是很好的材料,比水泥好。”老博买下这些木头,将其改造为五座木屋,其中“老板楼”用于自住,“望江楼”俯瞰澜沧江,视野绝佳,兼具客厅、餐厅、书房的功能,其余则作为民宿开放。
因为喜欢云南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老博决定在西双版纳定居
杨紫琼曾来到悠然台
1953年,老博出生于瑞士日内瓦,原名Gérard Burgermeister,“博哲若”是前妻为他起的中文名。老博的人生经历十分丰富,他在瑞士学习生物学,后来离开家乡,去到遥远的中美洲,帮助政府进行农村自来水项目,又先后在美国和中国学习经济和汉语。世纪之交,他来到北京,进入瑞士驻华使馆担任环境、经济及科学合作参赞。
老博周游一生,大部分时光都不在故乡度过,最后意外地在澜沧江边找到了归属。“我建了房子,种了森林,现在我在这里有根。”
以下是老博的自述。
我的老家在瑞士日内瓦,一个很美的小地方。我念的是生物学学位,当时研究的是瑞士湖泊中的水生植物。后来又在另一所大学念了环境工程的研究生,并留在那里从事研究工作。离开瑞士那一年,我27岁。瑞士太美了,但是节奏很慢,什么都不改变,对我来说有点无聊。
我来到中美洲,帮助尼加拉瓜政府进行农村自来水项目,待了很多年。当地很贫困,还面临着用水问题。第一是水不干净,小朋友们都生病了,但是他们不太知道用水跟疾病的关系。第二是旱季缺水,小朋友经常要走上几公里去取水,无法再去上学。
之后我去美国学习经济,1994年来到中国,在南开大学学习中文,后来回瑞士为政府的经济部门工作过几年。1999年年底,我搬到北京,在瑞士驻华使馆担任外交官。
结束几年任期后,我本应返回瑞士并在联邦政府继续工作,但我婉言谢绝了。2004年,我们搬到西双版纳,我要离大城市远一点,离政府工作远一点,离大自然近一点。
我第一次来西双版纳是2001年,当时就很喜欢这里。云南真的很棒,自然好,人也好。因为气候温暖,云南的生物多样性更丰富,我见到很多小鸟和虫子,还有特别漂亮的蘑菇。
上:2004年,刚开始改建的悠然台;下:一年后,绿意已经浓郁很多当我第一次发现后来建造悠然台的这片土地时,到处都是橡胶树和草,几乎没有其他植物。但我还是觉得这里的“风水”特别好——不是中国传统的风水,而是我理解的“风水”——有山,有澜沧江,有风景。我买下了这块土地70年的使用权,开始建造悠然台。不是为了做生意,是为了生活。我去过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做过很多不一样的工作,但是最多五年就会离开,只在西双版纳待了二十多年。因为我建了房子,种了森林,现在我在这里有根。

这块地差不多26亩,曾经只种橡胶树,一共有700多棵。
热带森林物种丰富,是大大的宝贝。如果为了赚钱就砍掉森林,只种一个品种的树,太可惜了。而且橡胶树吸水很厉害,如果只种橡胶树,土壤会越来越干硬。湿季,大量雨水直接流入澜沧江,容易引发洪水,干季的气候则会更加干燥。
在这样的环境里,小动物和虫子也没办法继续生活,所以在橡胶林里看不到萤火虫,因为萤火虫的生命周期一部分是在土里。
我来到这里,先砍掉了500棵橡胶树,种上不同的树。其中一些被本地人叫作“短命树”,长得很快,因为果子好吃,小鸟和蝙蝠都喜欢,它们来吃果子,也带来其他种子,这是在给我“打工”,帮我一起种森林。
20多年后的现在,悠然台差不多有300种树,是我老家瑞士的好几倍。在云南大概有60种榕树,我们这里就有12种。土壤也好多了,有很多虫子和蘑菇,萤火虫也回来了,每年六月都能在悠然台看到美丽的萤火虫。
还有一种漂亮的小鸟,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景洪听见过它们的叫声了,三四年以前,它们也突然来到悠然台。它们是森林专家,给我们的森林“盖章”了。目前,悠然台的生物多样性丰富,只要精心呵护,情况将会持续地改善。我也希望能够利用自己的经验,帮助其他人恢复更多西双版纳的雨林。
悠然台一共有五幢木屋,都是用回收来的老木头,请傣族木匠以传统工艺建造的。那时候大部分傣族农村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建造的,但是傣族人靠种植橡胶树赚钱后,想要更现代化的水泥建筑,所以拆掉房子,卖掉木头。我们就全部买下来,建造悠然台不需要再砍伐森林,也不需要买进口木材。
我从来没学过建筑,但我的观念是碰到问题,就去学习解决问题,我喜欢学习新的东西。
暴雨时,雨水会被从房屋处引流向悠然台森林,或流向澜沧江我们做了很多环保设计,比如分开三个系统来处理不同的水。雨水就流向澜沧江,洗漱用水经过处理后可以流向土壤,厕所用水是最严格处理的,有专门建立不同的化粪池。20年里,没有一点污水离开悠然台。

我们人类的生活跟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如果环境出现问题,我们的生活也会出现问题。景洪用的水来自澜沧江,澜沧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如果那里越来越热,未来西双版纳可能在干季就没水了。
人类破坏大自然,常常是为了赚钱。但是我们很短视,只看到明天可以赚钱,却看不到后天会亏钱。如果我们不看得远一点,未来就会有麻烦。
很多人觉得做环保和做生意有矛盾,其实不是的。
悠然台是一个系统(ecosystem),eco既是ecology(生态),也是economics(经济)。我想在顺应自然的同时,让这种生活继续下去。所以我决定做民宿,通过这些收入来支付人力成本和维护森林的成本,帮助大自然和员工们一起生存下去,同时向社会证明这是完全可行的。
左:2007年,老博和前妻;右:2016年,老博和回来探望的前妻,以及悠然台的员工悠然台是我和前妻一起建造的,她也是生物学家,因为她来自中国台湾,中文比我好太多,所以悠然台的名字是她取的。可惜的是,悠然台建成后我们就分开了,至今已经有15年了。
老博的弟弟带着三个儿子来西双版纳探望老博
我偶尔会回瑞士,看望朋友们和两个兄弟,和他们一起喝葡萄酒、登山徒步,夏天的阿尔卑斯山太漂亮了。我的兄弟们都生活在瑞士,而我自从离开瑞士后,过去大约五十年,都在远离家乡日内瓦的地方度过。对我来说,思念家乡不是思念一个地方,而是思念那个地方的人和事。
左:老博在悠然台招待朋友;右:悠然台的厨师正在制作辫子面包
左:老博来到本地朋友的饭店用餐;右:老博在西双版纳街头
我现在没有伴侣和孩子,但是孤独不可能孤独的。我不是独自生活,我每年都会认识新的朋友,悠然台还有很多小鸟和树,那些树都是我的小朋友。
至于养老,那是另外一件事情,但是我们都会死,没办法。我们只有一次生命,放松享受很重要,但也要度过真正有意义的一生。坚持做你想做的事情,再想办法赚一点钱来生存。
对我来说,建森林是真的很有意思。我喜欢在森林里呼吸、散步、找蘑菇、观察小鸟,学习不一样的生物品种。我没有宗教信仰,我信仰的教只有一个,就是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