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民党与公明党“离婚”，高市早苗首相梦碎？各政党博弈加剧

源济

自民党与公明党“离婚”，高市早苗首相梦碎？各政党博弈加剧

2025-10-11 17:20·凤凰WEEKLY

文/张子宇

编辑/漆菲

日本史上第一位女首相可能提前流产。

10月10日，高市早苗当选自民党新任总裁仅6天后，自民党在日本国会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公明党的代表齐藤铁夫宣布，由于在政治献金问题上的分歧，公明党不会在10月中旬的临时国会中提名高市担任首相。“本日，公明党和自民党的‘连立’成为一张‘白纸’。”齐藤说。

齐藤的发言不仅代表有着26年历史的自公联盟解体归零，更让本就是少数执政党的自民党在众议院的处境雪上加霜。日本众议院465个议席的过半数为233席，自民党占196席。即便加上日本维新会（35席）或国民民主党（27席）中的任何一方，在众议院的议席也均不足半数。可各大在野党也不够团结，恐难建立稳定的政府。这让当前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日本政坛在经历今年的明显右转后，又陷入多年未有的混乱局面。

公明党党首齐藤铁夫在与自民党新任总裁高市早苗会面后证实，公明党决定脱离执政联盟。

从佛教中走出的政党

自民党和公明党的这次“离婚”让人始料未及。公明党的母体是日本佛教组织创价协会，由该协会第三任会长池田大作创立。池田大作是日本著名思想家，曾与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中国文学家金庸等人交往，还是意大利知名球星罗伯特·巴乔的思想导师。

1965年公明党进入政界，主打平民主义、佛教民主主义，强调“和平”“社会福利”“绿色环保”等政策主张，反对修改和平宪法。在日本战后自民党居右翼保守、社会党与共产党居左翼革新的政治环境中，公明党被视为中间政党。

10月10日，首相石破茂发表战后80周年的“个人见解”，招致自民党内极右翼的批评。

由于脱胎于宗教组织，公明党拥有较强的组织行动能力，毕竟背后有着创价协会的百万会员。1967年，公明党一举获得45个国会席位，成为自民党、社会党之后的国会第三大党。

由于与日本传统政治势力、官僚机构、地方机关都没什么交情，公明党早期强调“即时行动”，以现场主义、调查主义作为参政方式。当时哪里有重大公共事件，公明党的政治家就跑到哪里。针对环境公害“痛痛病”、冲绳美军基地争议等议题，公明党议员均进行过详实的事件调查。

另外，公明党在外交上长期奉行对华友好政策。池田大作本人曾获中日友好使者的称号，前公明党执行委员（相当于党代表）竹入义胜在中日邦交正常化后多次访华，被认为是田中角荣访华之旅的先驱之一。前公明党代表山口那津男也曾是日中友好议员联盟核心成员。

日本著名思想家池田大作。

26年的“屐下之雪”

作为强调平民主义的在野党，公明党早前靠近左翼，从而和执政的自民党形成对立。

1970年代，日本国会第二大党社会党提出“社公民”路线，即由社会党、公明党和民社党三党联合对抗自民党。1975年，创价协会和日共达成和解性质的“创共协定”。但作为一个宗教组织，公明党的基础党员和信仰马列主义的日共党员始终难以在意识形态上合作，最后不了了之。

1964年11月，公明党正式成立。该党主张坚持“中道路线”，推行地方分权与和平主义政策。

进入1980年代，社会党与公明党的“社公联合”逐渐瓦解。到1990年，公明党干脆和社会党决裂，宣布要在自民党和社会党之间走出一条中间路线。这种中间路线的最大胜利是在1994年，多个在野党历史性地推翻了自民党，由细川护熙任首相，公明党得以首次入阁。但这种由多个弱党联合执政的情况未能持久，细川内阁只存在了9个月。

冷战结束后，传统的社资之争逐渐衰退，公明党几经变迁，整体的政治主张，如对自卫队的认识、福利社会、与西方关系等与自民党越来越接近，两党开始互送秋波。

1998年，自民党在参议院选举中败北，没能取得参议院的过半数席位，公明党顺势与其结盟，确保了该联盟能继续执政。时任公明党代表神崎武法解释说，通过和自民党联合，公明党可以参与实际国政，这是一个机遇。

就此自公联盟维持了26年，即便在2009年，自民党沦为在野党、日本进入民主党执政时代的黯淡局面下，公明党也没有背弃联盟。2012年，自民党在安倍晋三的率领下卷土重来。安倍长期政权下，公明党在众议院长年保持在30席以上，其党代表山口那津男也成为安倍的重要政治盟友。

在日本政坛，自公联盟又被称为“屐下之雪”。这是因为木屐作为日式传统木鞋，鞋底有两根横向的木条被称为“齿”，在雪地上行走的时候，雪会自然地积在两齿之间，表现出一种自然的黏合。

作为一个中右翼政党，自民党代表工商业以及保守层民众，和公明党联合，可以增加自己的平民色彩，吸引左翼温和派选民，维持在日本的长期执政地位。对公明党来说，和日本当代绝对的第一大党自民党联合，可以实现参政的机会。双方的合作被认为是一种良性互补。

双方在选举中的合作也体现出“日本特色”。日本国会议员选举采取小选区制和比例代表制混合的方式。所谓小选区制，就是一个地方只能选出一个议员，得票最多者获胜。这种情况下，公明党会将票投给自民党候选人。而在比例代表制的选区，按得票比例会选出多个党派的议员，在确保自身席位充足的情况下，自民党也会投桃报李支持公明党，助力后者获得席位。

不过，正如雪终会化，在近来日本政坛的一系列变局中，自公联盟走到了尽头。

讨厌高市才是本心

自公分家的背景是执政联盟先后在日本众议院和参议院选举中失利。而蚕食掉两党席位的主要是代表进步派中左翼的立宪民主党和带有民粹性质的国民民主党及参政党。

尤其是具有强烈右翼民族主义色彩的参政党，以“日本优先”作为口号，实现了在参议院的跃进，震惊海内外。再加上高市早苗当选自民党总裁，整个日本政坛有中道退潮，保守崛起，左右对峙强化的迹象。一向强调中道的公明党，危机感可谓强烈。

10月7日，公明党代表齐藤铁夫与高市会面，提出三大问题。分别是参拜靖国神社问题、排外问题和自民党的政治献金问题，对高市进行敲打。高市当时表示，无意让参拜靖国神社成为外交问题。日媒也普遍报道称，高市不会在秋季例行大祭中参拜靖国神社。这些都可以看成高市当选后，对传统建制力量的妥协。

不过围绕政治献金问题，两党并未达成一致。不难理解，参拜靖国神社和对外国人的看法，都由高市本人的行动来决定。但政治献金问题是整个自民党的问题，也是高市没办法妥协的。

在目前的日本，政治献金是公开行为，企业和社会团体，可通过参加自民党政治家的演讲会、集会等进行捐献。日本社会虽然对政治献金有着广泛的批评，认为这是自民党的金权政治，但这些献金是自民党重要的日常运作资金，难以彻底取缔。

政治献金问题在自公结盟期间一直存在，对于在高市即将成为首相之前，公明党的突然发难，立场偏右翼的日本《产经新闻》直接表示，“讨厌高市，才是公明党的本心”。

而无论哪个派系都欢迎这一联盟的解体：左翼当然欢迎公明党脱离自民党；右翼也认为这让自民党继续的保守化转型卸掉了一个包袱。

安倍执政时期，作为保守派领袖的他能在日本主流的左右翼之间保持一定平衡。接任他的岸田文雄、石破茂等均被认为在党内立场偏左，所以公明党仍能和自民党联合下去。可如今，由于持温和立场的小泉进次郎和林芳正选举失利，胜利的高市以及力挺高市的麻生太郎，都和公明党的关系不好。在安倍时代，麻生曾任财政大臣，当时曾因为增税问题和公明党对抗过一轮。

可自公连立的消解，何尝不是一种复古。日本政治或将回到公明党与立宪民主党处于左翼、自民党处于右翼的状态。

未来可能的三种剧本

这复古的第一仗，便是即将召开的临时国会。自民党国会对策委员长梶山弘志10月10日表示，正在协调20日或21日召集国会。

届时，在众参两院获得投票总数过半数的候选人将被提名为首相。第一轮投票中如果没有人获得过半票数，得票数居前两位的候选人将进入第二轮投票，得票多者获胜。

本来，外界对于高市能否担任首相一职并无疑问。众议院在首相指名选举中优先于参议院，自民党和公明党合计达到220个席位，虽然不过半，但另外三大在野党，偏左翼的立宪民主党，偏右翼的国民民主党和维新会各自为政，无法推举同一个候选人（所谓“一本化”）来对抗高市。而在参议院，自民党拥有100个席位，相对于在野党优势更强。

可当公明党与自民党一分家，形势就微妙了。虽然在谈到首相指名选举时，齐藤表示会将票投给自己。但倘若公明党（24票）在众议院与立宪民主党（148票）、国民民主党（27票）形成“立公国”三党联合，那么将有199票，压倒自民党的196票。

对于和公明党的合作，立宪民主党相当积极。立宪民主党代表野田佳彦表示，和公明党在“中道立场上有共通点”。他亦表示，只要在野党团结起来，实现政权更迭不是没有可能。

国民民主党原本在加强在日外国人管理、发展核电、减税等方面和自民党右翼的共同点较多，被认为是高市拉拢的对象，但随着公明党退出执政联盟，该党态度起了变化。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10月10日明确表示，“如果公明党退出，我们加入联合执政也没有多大意义”。

国民民主党一直以政策不同为由拒绝与立宪民主党合作，可如果立宪民主党和公明党愿意推荐玉木雄一郎为首相，情况就不同了。立宪民主党干事长安住淳已表态说，“在野党可统一推荐一个首相人选，玉木是有力的候选人。”玉木雄一郎曾宣称，做好了成为“在野党首相的觉悟”。由此来看，“立公国联合”的可能性的确存在。

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曾宣称，做好了成为“在野党首相的准备”。

还有一大变数是众议院第三大党维新会。崛起于日本关西地区的维新会立场偏右翼，一直强调关西本土主义，主张构建“大阪第二首都”。今年的参议院选举中，维新会受挫，但显然关西关东之争不是当前的焦点。而当公明党一退出，维新会的重要性陡然上升。

维新会本身和自民党关系密切，立宪民主党的议员曾讽刺说，“维新会做自民党的关西支部就可以了”。据日媒披露，自民党前干事长森山裕和前首相菅义伟一直与维新会私下接触。维新会为了实现将大阪纳入考虑的“副首都”构想和社会保障改革，释放出对加入联合执政持积极态度的信号。而如果维新会和自民党结盟，合计有231票，多于“立公国”的196票。

对于联盟与否，维新会共同代表、大阪府知事吉村洋文表示，高市先和国民民主党谈好再说吧。这也是有些狡黠的回答。总的来说，维新会乐见自公联盟解体。甚至可以说，维新会若想和自民党结盟，公明党其实是一个障碍。

维新会共同代表、大阪府知事吉村洋文。

一片压力下，高市仍在积极筹谋，并表示“希望在国会召集日之前尽己所能”。近日高市频繁出席媒体活动，甚至一个晚上跑了三家电视台。谈到自公解体，高市表示自己和公明党谈了多次，最后决定是公明党作出的。话外之音是，如果强保守色彩的高市政权没有诞生，责任在公明党。

压力之下，高市表示“希望在国会召集日之前尽己所能”。

即便高市不能成为首相，按规定她仍会在此后几年担任自民党总裁。高市的人望本来就在基层，预计这次风波会让她获得更多普通民众特别是持保守立场的支持者的同情，对其政治生涯而言不一定完全是坏事。

还有一种可能选项被称为“总总分离”。即自民党内部为了度过这次政治危机再次妥协，由高市任总裁，但推举石破茂再次担任首相。如此一来，公明党可能会撤回当前的诉求，让自公联盟继续。历史上有过先例，如1982年中曾根康弘任首相、福田纠夫任总裁。虽说“总总分离”听上去有点荒诞，但自民党内部有人通过《读卖新闻》放风，其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如果玉木作为在野党代表被推选出来，作为一个少数在野党的党首首相，理论上不会长久。而如果石破再度复出，也是不太好看的场面，毕竟，石破因为自民党的民意危机下台，自己也说过不再寻求连任，继续做只会激怒选民。

有鉴于此，更多声音认为，由于首相指名选举中第二轮投票无需获得过半票数，高市大概率仍会获胜。如此一来，意味着日本建制结构的进一步瓦解，重回左右翼强对立的剧本。自民党本就是议会少数党，高市在党内的掣肘少了，在国会的挑战就会更多。

无论哪种剧本，后安倍时代的日本政局只会持续动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