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挽留，党内逼宫：经历49天挣扎，石破茂何以走到辞职？

源济

舆论挽留，党内逼宫：经历49天挣扎，石破茂何以走到辞职？

2025-09-08 18:13·凤凰WEEKLY

文/关珺冉

编辑/漆菲

经历几番挣扎，日本首相、自民党总裁石破茂还是走到了辞职这一步。

当地时间9月7日18时，68岁的石破茂身着深蓝色西装、佩戴蓝白色领带走入记者会现场。他一开场便表明辞职意向，并称：“选择此刻的理由是与美国的关税谈判告一段落。”

9月7日晚，石破茂在首相官邸举行紧急记者会，明确表达了辞职意向。

他全程语调平缓，偶有情绪激动的时刻。石破茂将辞职称为“痛苦的决定”，他解释说，“如果推进临时总裁选举要求的意向确认，党内可能出现决定性分裂”，并呼吁党员“一起渡过难关”。

石破茂去年9月第五次参选总裁时如愿当选，于10月1日被任命为首相，其任期原本应在2027年9月结束。但在今年7月举行的日本国会参议院选举中，执政联盟失去了过半数议席。这是自民党自1955年成立以来，首次在国会众参两院都未能取得过半数席位。

党内批评声四起，掀起要求提前举行总裁选举的呼声。尽管石破茂多次表达“希望继续执政”的意向，但在党内决定是否提前进行总裁选举（9月8日）前夕，他最终屈服于压力。据自民党内部人士透露，选举日期可能会选在10月4日。

“总裁在选举中惨败后辞职是自民党的‘政治文化’。不过从7月20日参议院选举惨败到9月7日宣布辞职，石破茂还是坚持了49天。”《日本经济新闻》客座编辑委员芹川洋一评论称，他的坚韧程度实属罕见。“民众的支持促使他坚持继续执政。石破茂利用舆论作为政治资源，弥补了他在永田町的弱势支持率。”

近期，部分日本民众在首相官邸前高举“石破，不要辞职”的标语牌。

一向坚韧的石破茂为何选择此刻辞职？谁又将成为下任自民党总裁乃至日本首相？

小泉进次郎和菅义伟“逼宫”奏效

约23分钟的发言中，石破茂在前半段强调了关税谈判、加薪、灾害对策等方面的成果；后半段则谈及自己的未竟之事——例如地方振兴“仍在半途”，对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痛彻心扉”。他直言，自己“最大的遗憾”是关于政治与金钱丑闻，始终未能消除民众对政治的不信任感。

石破茂透露，自参议院选举失败起，自己就考虑过承担责任，但在美日关税谈判期间，“即便嘴巴裂开了也不能说出口”，希望外界能够理解。他提到，自民党当前党内基础薄弱，“只能在顾及各方的同时，尽心尽力去做”。

话语间，石破茂一度咬紧嘴唇，流露出悔意：“我仍在思考，怎样才能做好。在各种限制条件下，我已无能为力。”他还说，今后的总裁选举“将把道路让给后辈”，“自己不会再参选”。他强调：“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政府的职能停滞，因此才做出了这一判断。”

石破茂上任不到一年便面临下台。

当记者问如何看待社交媒体出现“石破不要辞职”的热搜时，石破表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也认真思考过这意味着什么。与其说是对我个人的评价，不如说是表达了‘请踏实工作’的强烈要求。这不是要我们在党内争来争去，而是要真正为国家、为国民尽职尽责。”

石破辞职的决定源于一场深夜“逼宫”，党内人士称之为“自民党的最后一招”。

9月6日晚，自民党副总裁菅义伟和农林水产大臣小泉进次郎来到首相官邸，劝说石破茂主动辞职，理由是“不能导致党内分裂”。菅义伟在会谈开始30分钟后离开官邸，小泉进次郎则停留了约一个半小时。

这二人在去年的总裁选举中均支持过石破茂。小泉进次郎更在今年5月被临时任命为农林水产大臣，帮助石破茂渡过困境。

自民党党总裁选举管理委员会9月2日就是否赞成提前举行总裁选举发出确认意见的通知，要求提前选举的议员须在8日将署名盖章的文件交到党总部。干事长森山裕此前试图推行实名制投票，令党内不少年轻议员忧心忡忡：一些人担心一旦“站错队”，会影响到未来前途；另一些人则吹嘘“做好了战斗到最后的准备”。

据自民党高层透露，菅义伟告诉石破茂，提前选举是记名投票，“无论签名与否，议员都要承担沉重代价”，“若执意死守导致党内分裂，才是最坏的结果”。他敦促石破茂要以党内团结为优先考量。

自民党副总裁菅义伟与石破茂。9月6日晚，菅义伟和小泉进次郎据称与石破茂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会谈。

小泉进次郎亦表示：“无论这些议员是否要求提前举行总裁选举，他们都是对自民党未来感到危机、苦苦求解的同僚。能够防止他们产生分裂的唯有总裁的英明决断。”石破茂对此回应称“会郑重看待”，并接受了两人的劝说。

“自从我建议首相‘为避免党分裂应以身作则’后，他就不再接我的电话了。”一名石破茂曾经的亲信向日媒披露道，“类似的情况接连发生，直到首相最信赖的两个人进行劝说——这也是自民党所能做出的‘最后一招’。他们让首相原本僵硬的态度有所松动，能够作出冷静判断。”

富士电视台新闻局政治部部长高田圭太认为，对石破茂来说，小泉进次郎是助其提升支持率的功臣。上次总裁选举的决选投票中，石破茂之所以能逆转高市早苗，正因为小泉进次郎和菅义伟的支持。因此，这两人的劝说对石破茂来说是特别的。

应对关税与米价两座大山

自去年10月1日就任首相至今，石破茂上任还不到一年。对于他的辞职，特朗普9月7日晚回应说：“我很惊讶。我和他合作得非常顺利。”

日媒评价称，石破政权在日美贸易谈判和抑制米价问题上取得了一定成果。由于自民党沦为少数执政党，他不得不向在野党做出妥协，致使难以推进具有“石破色彩”的政策——例如“地方创生2.0”计划和设立防灾厅。

“地方创生2.0”计划原本欲实施至2034年，包括设定提升地方青年人口净迁入率、增加工农业产品出口额、扩大全国拥有初创企业的市町村比例等具体数值目标。

日美关税谈判中，石破茂派出心腹、经济再生担当大臣赤泽亮正主导对美磋商。这场艰难的谈判迫使赤泽亮正累计访美多达10次。9月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令，将执行7月与日本达成的贸易协议。行政令说，美国对日本汽车的关税将从现行的27.5%下调至15%。

2025年4月16日，日本经济再生担当大臣赤泽亮正前往美国磋商，与美国总统特朗普会面。

石破茂一直将应对物价高涨作为政府的重要课题。他在9月7日的记者会上说：“为了让工资上涨超过物价上涨并稳定下来，有必要加快推进相关措施。”

根据日本《读卖新闻》7月的统计，考虑到物价变动因素，日本每名劳动者的实际工资同比上涨0.5%，为七个月来首次实现正增长，但这主要是因为企业发放了夏季奖金。部分经济学家认为，未来实际工资可能会再次转为负增长。

面对米价暴涨，石破茂指示小泉进次郎通过“随意合同”（即直接签约）的方式大规模释放储备米，将每5公斤大米的平均价格压制在3000日元左右。

与此同时，石破茂在国会上忙于与在野党进行政策协商。为通过2024年度补充预算案，他接受了日本维新会提出的启动教育免费化磋商要求，并采纳了国民民主党主张的所得税免征额调整方案。

作为石破政权的重要举措之一，改善自卫队员待遇及工作环境的措施得以落实。2024年12月，石破茂在相关内阁会议上确立了“基本方针”，扩充和新增了33个项目的津贴，并推进普通自卫队队员延长退休。

2024年9月27日，自民党举行总裁选举，石破茂最终获胜。

不过，在涉及黑金丑闻的问题上，石破未能展现出领导力，让民众大失所望。他在去年10月的众议院选举前摆明立场，宣布对12名涉及派系收回扣问题且情节严重的自民党议员给予“不予选举公认”的处分。但根据日本共同社的民调，71.6%的民众认为“处罚力度不够”。

自参议院选举败选以来，自民党内部要求提前举行总裁选举的呼声日益高涨。

7月23日，自民党青年局与地方团体青年局干部进行线上会议，与会者呼吁石破茂立刻辞职，直言“他应认真承担后果”。栃木、茨城、爱媛等县的党支部甚至发起签名活动，要求提前举行自民党总裁选举。

党内“倒石破风暴”酝酿之时，日本民众却上演罕见一幕：他们高举“石破，不要辞职”的标语牌，朝着首相官邸高喊“请坚持下去”。社交平台X上，附带“石破不要辞职”标签的帖文广泛传播。有帖文写道：“虽然我不支持石破茂的政治理念，但他是自民党内少有的善于沟通的政治家……能在国会与在野党进行真正对话。”

石破茂宣布辞职后，日本民众纷纷送上支持。不少选民认为，石破茂没必要辞职，自民党内斗导致他被迫辞职，或将使自民党的形象更加负面。

“（今夏）参议院选举大败，原因之一本是自民党内政治资金问题处理得十分含糊，现在却把责任全推到石破茂一个人身上。这是不公平的。”和歌山县一位64岁的女性说道。

兵库县一名50多岁男性表示：“关税问题算是解决了，可以算告一段落。我不是石破茂的支持者，却觉得他像是被拉下台的，有点可怜。”

大阪市一名长者得知石破茂辞职的消息后，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坦言：“（是继续还是辞职）两难的选择，对石破茂来说一定很痛苦。可惜在野党不成气候。无论他是否辞职，日本当下的政治环境恐怕都不会有实质改变。”

谁将接任？与在野党关系成关键

随着石破茂宣布辞职，自民党加紧筹备新任总裁选举。外界将目光集中在小泉进次郎和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高市早苗的身上。党内焦点除了应对不断高涨的物价和对美关税谈判外，还包括未来如何在国会运作中扩大联合、与在野党合作等议题。

高市早苗是日本右翼政客代表人物之一，曾多次参拜靖国神社。

日本新闻网（JNN）9月6日至7日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小泉进次郎与高市早苗以19.3%的支持率在众多候选人中并列第一，石破茂位列第三（8.6%）。其他候选人依次为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5.8%）、前数字大臣河野太郎（4.9%）、立宪民主党党首野田佳彦（3.2%）、官房长官林芳正（2.2%）。

自参议院选举败选以来，自民党内部要求提前举行总裁选举的呼声日益高涨。

64岁的高市早苗是日本右翼政客代表人物之一，亦是前首相安倍晋三的得意门生，曾多次参拜靖国神社。她曾在被誉为“政客摇篮”的松下政经塾学习，学生时代就立志成为“日本的撒切尔夫人”。去年是她第二次挑战自民党总裁之位，首轮投票时她名列第一，但在决选时被石破茂反超。

高市早苗对华立场一向强硬，主张日本要在经济上尽快摆脱对中国的依赖。她在今年4月窜访中国台湾时曾叫嚣：“不能给中国大陆借口”。

自石破茂上台以来，高市早苗一直与其保持距离。她在去年的一档网络节目中直言“现在加息是愚蠢的”，警告这样做会将日本再次推入通缩境地。她还屡次批评政府应对物价上涨的对策，主张全面取消食品消费税。

“高市早苗作为极右翼保守派政客，虽然是女性，但很多主张十分激进。”日本某大报政治记者曾向《凤凰周刊》评价说，“她很难给自民党带来革新。她反对设立女性天皇、反对夫妻别姓、崇拜安倍晋三，还暗示将继续参拜靖国神社。”

44岁的小泉进次郎是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的次子，因超高人气而知名。去年的总裁选举中，他获得的国会议员票排名第一，但由于党员票不够，最终位列第三，未能进入决选。今年5月担任农林水产大臣后，他主导释放储备米应对高涨的米价，获得坊间好评。因他在本届内阁中担任要职，被视为将会延续石破茂的政策路线。

2025年5月，小泉进次郎任职农林水产大臣后表示：“绝不让米价继续飙升。”

今年8月，小泉进次郎公然参拜靖国神社，为石破内阁成立以来首次有内阁成员进行参拜。他曾说：“为了威慑中国，必须加强日本的自主防卫能力，同时发挥日美同盟的力量。”

除此之外，上次总裁选举中排名第四的官房长官林芳正和排名第五的前经济安保担当大臣小林鹰之及前干事长茂木敏充，均有可能参选。

自民党在总结7月参议院选举败选时指出，大败的部分原因在于保守基层支持者的“离党”。日本《产经新闻》称，在夺回保守群体的选票方面，高市早苗和小林鹰之被寄予厚望。“但如果二人同时参选，党内的保守票可能会被分散，因此他们或将寻求合并路线。”

新总裁上任后将参加国会首相指名选举——由于自民党在参众两院均未过半，新总裁能否当选首相也取决于在野党的态度。

因此，候选人与在野党的关系也成为考量因素之一。《产经新闻》认为，小泉进次郎被视为与日本维新会亲近，林芳正在政坛被称作“政界119”（意即“救火队员”），他们均展现出与在野党的协调能力。

不过，有鉴于自民党当下的困境，热门人选未必愿意此时接手一个“烂摊子”，谁会参选以及谁会当选尚难预料。美国《华盛顿邮报》指出，石破茂的辞职“让日本持续存在的政治不确定性更加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