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廷圆梦总理，但恐将成为过渡，泰国政治危机继续

源济

阿努廷圆梦总理，但恐将成为过渡，泰国政治危机继续

2025-09-06 11:50·凤凰WEEKLY

文/胡毓堃

编辑/漆菲

当地时间9月5日下午，泰国国会下议院召开特别会议、票选新总理。自豪泰党提名的总理候选人阿努廷·参威拉军获得到场490名议员中311人支持，战胜了为泰党提名的猜格森·尼迪西里，当选泰国第32任总理。根据法定程序，阿努廷在获得国王批准后正式就职。

9月5日，自豪泰党党首阿努廷（中）当选泰国新总理。

阿努廷以少数党候选人之姿当选总理，是因为这位资深政治人物在泰国当前特殊的政坛环境下成为多方的最大共识，尤其是与政治光谱截然不同的下议院最大党人民党达成协议，换取后者支持。然而根据双方协议，新总理及其少数政府只具有过渡性质，必须在4个月内解散国会、重新大选。

两年内诞生第三位总理，并不意味着泰国政治危机的结束。阿努廷的当选是标志着泰国开始走出政坛困局，还是启动政坛洗牌、下一轮争斗的倒计时？结合9月4日晚前总理他信搭乘私人飞机离境的动向，有待揭晓的悬念有增无减。

“务实摇摆人”成最大公约数

阿努廷领导的自豪泰党是下议院第三大党，在500个议席中占据69席。随着前总理佩通坦于8月29日遭到泰国宪法法院解职，保守派（保皇派-军方建制派）坚决反对主打进步派招牌的人民党组建政府，阿努廷与为泰党最后一位总理候选人猜格森成为继任总理的主要热门人选。双方围绕组阁谈判的赛跑，亦早早拉开帷幕。

2024年8月18日，佩通坦在曼谷拥抱父亲他信。当天佩通坦正式出任总理。

在下议院拥有143个议席的人民党虽然不能“称王”，却成为最大的“造王者”。宪法法院正式罢免佩通坦数小时后，人民党提出三点要求：人民党只签署所谓信任供给（confidence and supply）协议、就重大议案支持新政府，但不加入联合政府；新政府在4个月内推动修宪；新政府需要在4个月内解散国会、重新大选。

自豪泰党和阿努廷嗅到了迈向总理府的契机，不仅迅速接触人民党，承诺接受后者的协议，还开始联系其他政党、寻求支持。相比之下，为泰党则慢了一拍、反应被动：该党的代理总理普坦直到8月30日才宣布跟进、接触人民党，同时以国会版图实力为由，质疑自豪泰党的组阁能力。

8月31日，人民党与为泰党、民主党举行谈判，人民党党首那塔蓬·琅班亚武表示，将在第二天公布该党的决定。可到了9月1日，该党并未形成最终决定，而是在党内就其决策举行民调。9月3日，人民党终于宣布支持自豪泰党组建过渡政府，并在之前的基础上新增两点诉求：在下届大选之前举行修宪公投，或由本届国会完成修宪流程；自豪泰党不得寻求组建多数政府。

泰国人民党由37岁的地产大亨之子纳塔蓬领军。

阿努廷凭借与人民党达成前所未有的“信任供给五点协议”，加之声称获得7个政党、146名议员的支持，他确保得到超过半数的289名议员同意票。由此，为泰党维系执政的努力以失败告终（9月3日提请解散国会遭到枢密院驳回）。新总理的票选结果显示，阿努廷获得了311票支持，猜格森只得到152票。

人民党之所以选择支持自豪泰党和阿努廷，而非政治光谱相对更近的为泰党，看似意料之外，实则合乎情理。

首先，为泰党在2023年大选后选择“背刺”远进党（人民党前身），后又试图争夺阿努廷的内政部长之位，自豪泰党遂于“通话门”事件后与为泰党分道扬镳。对人民党和自豪泰党而言，为泰党不再是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

此外在“通话门”后，为泰党的民意支持率跌落谷底，甚至被阿努廷反超，完全成为“负资产”。更不用说人民党和为泰党在国会中的版图十分接近，后者在决策中并不占优。

对人民党来说，虽然支持自豪泰党但不正式“合流”，既不影响自己的进步派招牌，又可“借力打力”：在无需冒风险亲自出面的情况下，利用自豪泰党政府尽早结束现有政治危机、推动修宪进程、接近自己的改革诉求；此外还能借机分化、瓦解为泰党与保守派执政联盟，在提前选举中继续扩大版图。

更重要的是，泰国政坛动荡的结构性原因在于进步派与保守派的对冲愈发激烈，为泰党与保守派基于权宜之计的合作趋于破裂。处于中右翼生态位、维护君主制、兼顾经济自由主义和传统保守价值的自豪泰党反而显得难能可贵，成为各方博弈中妥协、都能接受的产物。

现年58岁的阿努廷以身段柔软、灵活摇摆、善于交易著称。他出生于曼谷一个华裔家庭，祖籍中国广东。阿努廷的父亲做过看守政府总理和内政部长，是泰国政坛的重要人物。

现年58岁的阿努廷以身段柔软、灵活摇摆、善于交易著称。

他在从政初期曾是他信阵营泰爱泰党（为泰党前身）成员，参与过多个不同政治立场的执政联盟，担任过公共卫生部长和内政部长，在大麻合法化等政策中体现出灵活务实、淡化意识形态色彩的一面。新冠疫情期间，身为公共卫生部长的阿努廷亲自前往医院探望患者，并成为第一位接种中国科兴疫苗的泰国人，因此赢得不少民意支持。

新冠疫情期间，阿努廷担任公共卫生部长，受到广泛关注。

此外，阿努廷与商界关系密切，自豪泰党在东北部伊善地区有着广泛的农村支持基础，亦是其政治实力的体现。阿努廷在“通话门”和他信阵营近来的危机中看到良机，竞逐总理大位的野心逐渐显露，自然不会白白放弃。一旦为泰党难以为继、他信家族自顾不暇，阿努廷从最大热门成为继任总理，可谓水到渠成。

政坛洗牌进入倒计时？

泰国政坛不乏戏剧性变化：阿努廷接任总理的前一天晚上，他信突然搭乘私人飞机离开泰国，路线从新加坡方向变更为飞往迪拜。直至9月5日凌晨，他信才通过社交媒体表示自己是要接受“健康检查”，因泰国移民局的手续延误才变更目的地，但会在9月9日“住院案”庭审前返回泰国，听取最高法院的裁决。

他信的最新动向到底是纯粹的医疗还是又一次“流亡”尚不得知，但正如泰国《国家报》指出的，为泰党尚未从这场政治博弈中出局。除了用人民党最主要的“解散国会”诉求来阻止其与自豪泰党的协议，为泰党也开始用其他手段来挑战这两者的合作。

为泰党方面传出消息称，将对阿努廷发起不信任动议，特别是猛打自豪泰党牵涉的“参议院选举串通案”和“考格拉东土地开发案”，意在“一石二鸟”。

泰国前总理他信离开泰国前往迪拜，引发外界猜测。

这么做的确让人民党陷入两难：如果支持为泰党的动议、扳倒自己“保驾护航”的阿努廷政府，自己会遭遇显著的政治损失；但如果为了合作而不支持为泰党的动议（哪怕投出弃权票），也会自砸“进步派”“民主派”招牌，导致选民基本盘的流失。

阿努廷和自豪泰党的挑战在于，如何定位与人民党的五点协议。显然它是当前政治环境下的又一次权宜之计——按照字面协议，阿努廷只能领导过渡政府，他的上台标志着本届国会四个月倒计时的开始。

根据五点协议，阿努廷需在明年1月中旬解散国会下议院，并在明年3月中旬举行大选，而大选后的政治格局同样难料。目前来看，遵守协议是阿努廷相对保险、稳妥的选项。贸然违背承诺太过冒险，会即刻失去人民党的支持，少数政府顷刻间难以维系，公众舆论的反弹和民间支持的迅速流失亦是阿努廷难以承受的损失。

阿努廷私下会驾驶飞机。

但在风云诡谲的泰国政坛，遵守既定协议未必是常态，各种理由下的变数更加常见。如前文所述，作为泰国国王咨询机构、保王派大本营的枢密院有权否决任何解散国会的请求，9月3日其拒绝普坦请求的说辞就是“此时不适合将这份王室谕令呈给国王陛下”。

换言之，枢密院可以在其认为“适合”的时候解散国会，在“不适合”时维系现状——而适合与否的时机，取决于保守派自身的利益考量。枢密院“恰到好处”地拒绝解散国会，可以使阿努廷既不背上违背协议的骂名，又能延续执政，而人民党对此并无有效办法。

此外，阿努廷即便不能直接组建名义上的多数政府，也能通过特定的人事安排获得保守派的支持，在事实上形成相对稳定的“多数政府”，即针对人民党的“保守派大联盟”。至于向来被视为保守派大本营的司法部门，可随时通过各类司法调查、审判等方式延误、阻止“不合时宜”的解散国会或修宪动议。针对他信“住院案”的审判，同样是保守派“拿捏”为泰党、换取后者停止进一步攻击的武器。

由此可见，阿努廷是不是过渡总理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泰国政坛的动荡、变数仍在继续。尽管公众对现有的政治危机感到厌倦，亟待出现稳定的政治局面、实现良性改变，但在左右互博愈发激烈的结构性矛盾下，阿努廷或许是各方勉强接受的人选，却未必能担起维系脆弱平衡的重任。（作者系国际政治专栏作家、中国翻译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