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我们可以给到孩子当地一流的教育资源,到北京,取得入学资格都要一番周折。
“嘻嘻嘻嘻”睡着的女儿发出一阵笑声,一定是做了开心的梦。想到明天阳光灿烂,女儿背着她最爱的小马宝莉书包,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我提着她的美术学具袋跟在后面,两三分钟走出小区,过了斑马线就到小学门口,她接过学具袋,挥手跟值班的老师和保安叔叔打招呼,蹦蹦跳跳跑进去。我感到无比安心和轻盈。
女儿今年八岁了,在她出生之前,我们就给她起好了名字——“灿灿”,像破晓时分跃出海平线的第一簇光,充满希望,无忧无虑。
来到北京四年,我一直想给她托举一个美好的明天。
我仍然记得2023年那个焦躁的晚上,我翻开海淀区的幼升小入学要求看了又看,翻开租房时签订的学位使用补充协议看了又看,翻开给房东吴阿姨发的微信看了又看。
已经快零点了,房东吴阿姨依然没有回复我的消息,这是她在微信上消失的第三天,我不知道灿灿还能不能在北京上小学。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不同的颜色,北京的夜晚繁华明亮,抬头看不到任何星星。
我们一家三口,因为我的工作调动,2021年从西安搬到北京。租的第一个房子在朝阳区,因为那时灿灿该上幼儿园中班,只有朝阳区的幼儿园还有插班名额。在朝阳区住了一年多,我们开始考虑灿灿升小学的事,研究了政策,才发现孩子要在北京读小学,必须得搬家。
因为针对非京籍的适龄儿童,北京幼升小的政策是,按法定监护人社保所在区入学,还要在该区有“实际居住地址”。我的社保在海淀区,灿灿爸爸的社保在京外,于是我们着手准备从朝阳搬到海淀。
难的不是找房子,而是找房东。政策说,适龄儿童法定监护人在海淀区租房的,需要房主提供房屋产权证原件、房主身份证原件,更重要的是房主要签字“六年一学位”《知情同意书》,六年一学位意思是一套房产在六年内,只能有一个适龄儿童(符合国家计划生育的除外)就近在学区内入学,这个需要双方在指定地方现场签署。
所以找房子的时候,我们最重要的租房需求就是业主愿意配合办理孩子入学手续。那些家里有孩子用了学位在上小学的、未来六年有孩子上学的房源都被排除了,未来有卖房打算的也不行,因为小学学位被占用,会影响卖房房价。
首选位置是我公司附近,中介跟我说这片区所在的学区一般,学位费用市场价格也不高。“通常1-3万,当然也有的业主考虑租户确实是连续住了几年,不收学位费的,各种情况都有。”
经过了两三周的沟通和筛选,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房源,房主就是吴阿姨。“吴阿姨愿意配合孩子入学,收一万的学位费,这家房子挺好,两个卧室和客厅都朝南,一个卧室朝东,房租比同户型高几百块,一直没租出去。”
见到吴阿姨的时候我们有点不踏实,她六十多岁,家庭关系多,感觉变量太大。所以一再跟她强调要跟家里人商量好,并详细告知使用学位的影响,不着急给回复。中介也在旁边说:“吴阿姨您跟家人一起再确认好,关乎人家孩子上学的事。”
第二天中介给我打电话,说吴阿姨确认没问题,跟家里人都商量好了。签租房合同的时候,中介帮我们拟定了使用学位的补充协议,并预先支付一半的学位费,等孩子入学之后再支付另一半。
吴阿姨当时很爽快地签订了补充协议,跟我说放心,到时候一定配合。还说我跟她女儿一样大,年轻人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
我以为做到了万无一失,该做的都做了,政策要求的每一条都落实无误,没想到真的有意外。
第二年四月中旬,海淀区发布了2023年的幼升小政策要求,适龄儿童的信息采集从五月初开始。灿灿爸爸提醒我跟吴阿姨再确认一下学位的事,我不以为然,签合同时已经数次确认,不会有问题的。而且我刚给吴阿姨转了三个月的房租,她也没说有变动。
灿灿爸爸还是让我再确认一下,我给吴阿姨发了消息:“吴阿姨,五月份开始信息采集,要登记居住地址,咱们这边配合签订‘六年一学位’《知情同意书》没问题吧?这个需要去现场确认,我提前跟您约时间。”
过了大半天,收到吴阿姨回复:“收到,我问问。”冷冰冰几个字,让我开始犯嘀咕,跟原本设想的不一样,怎么还要问问呢?
隔了一天我又询问,吴阿姨说周末给我回复。结果周末也是各种理由回避问题,先说自己不在北京,再说房产证丢了,又说因为劝说女儿不要炒股被女儿拉黑无法跟女儿确认,还在微信里跟我把自己女儿骂了一顿。
后来就是干脆失联了,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中介也联系不上她。这一拖就到了五月份。
黑夜里手机屏幕照得我眼睛疼。我想起西安那个家,客厅里搭了滑滑梯和秋千,隔段时间还会搭帐篷。灿灿喜欢坐在南阳台哼着小曲,透过落地窗看远处公园的湖,她会站在北边的一步式阳台上目送我去上班,放学了会在小区中心花园的儿童游乐场跑来跑去,偶尔骑着滑板车五分钟就滑到我公司院子里“接”我下班。
刚到北京的时候,孩子也不太适应,小区里每条路上都是汽车和自行车,她拉紧我的手不敢松开,“妈妈,北京的房子都这么小吗?小区里都这么挤吗?”灿灿问我。
我躺在床上,有一种憋在内心深处的委屈,又不知道要控诉什么。想埋怨,不知道能埋怨谁,甚至不知道吐槽谁,毕竟来北京是我们的主动选择。
北京,自带光芒的城市,有更好的职业前景,灿灿在这儿也能有更好的教育资源。来的时候满怀期待,认为房子和户口也是迟早的事,如今才知道没那么简单,在短期内拿不到北京户口,孩子的教育也是飘着的。跟我们同样经历的朋友方方感慨:“在家乡我们可以给到孩子当地一流的教育资源,到北京,取得入学资格都要一番周折。”
过了几天,我突然收到了中介的反馈,说电话联系上吴阿姨了,她说打听了入学不用学位,更不需要她配合什么,家长直接去学区提交材料就可以了。
中介帮忙解释了海淀区的官方政策,吴阿姨还是咬定说不用学位也能上学,是我们糊弄她。
“没办法了,姐,还是早做准备吧。我问了阿姨是不是想卖房,她说没有这个意向,而且她也说了不是因为自家孩子要用,她女儿刚结婚还没怀孕,上小学也要六七年之后,到时学位也释放出来了。应该也不是嫌费用低,只是咬定不用学位使用同意书也能入学。没见过这样的人……咱们想别的办法吧,不要耽误孩子上学。我联系他约时间退还之前预付的学位费,同时找别的能提供学位的房子。”
其实不论吴阿姨突然变卦的原因是什么,对我们来说结局是一样的。我跟中介说不拉扯了,跟吴阿姨沟通退租和撤销补充协议的事吧。
其实,我之前就听过不少孩子没法顺利入学的故事,大部分是好朋友方方讲给我的。她家的孩子前一年刚刚入小学,她和先生也是在海淀区工作,跟房东谈妥了,结果到审核材料的时候,系统识别出来该学位已经被占用,而房东并不知情,可能是刚开始执行六年一学位政策时,系统不完善造成了疏漏。
幸运的是她的房东一直配合她做证明,一起跑学区,跑区教委、市教委去说明情况。
我深知发怒和哭闹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我面对的是一个“叫不醒的人”。
到了跟吴阿姨约好谈判的那天。我要去谈两件事,一是退还预交的学位使用费,二是提前解除租房合同,退回多缴的两个多月的租金,一个月的押金,这些加起来一共近4万块。
中介怕不好谈,约了他们店长也在场。中介跟吴阿姨说那既然这样就把学位费退了,这也没必要拖着。“你们别随便给人戴帽子,这么点小事,没什么必要拖着不拖着的。”吴阿姨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这可不怪我,是她自己没弄清楚,政策就是这样,直接去学校登记就可以了,我记得肯定没问题……我这里使用学位肯定是不行了……”
但是协议摆在跟前,退学位费还比较顺利。不过,一说到提前解除租房合同,吴阿姨的武力值又飙升了,提出来什么时候租出去什么时候退。
我并没有愤怒或者反驳,先是看了看店长,一个高高壮壮、衬衣雪白、一脸正义的男人,然后扫视了一屋子高高壮壮、衬衣雪白、一脸正义的年轻人。空气静止了几秒钟,没有动静。我明白了,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替我说一句话,放下水杯直接站起来说:“不谈了,走法律途径吧。”
店长终于开口说话,提出了折衷的方案,从当天起再算一个月,不管房屋是否出租出去,租赁合同终止,租户搬出,房主退还押金和剩余的租金。又把一直在叫嚣的吴阿姨叫到会议室说了悄悄话,最后就这样达成一致,签订了补充协议,约定了最后的退房日期。
打印协议的时候吴阿姨一直在表达不满,因为情绪波动,脸上的皱纹仿佛在狂舞。我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嘴就感觉像喉咙里有只苍蝇一样恶心,喝了两杯水才压下去。
走出中介的大门,吴阿姨还在门前跟中介的小伙子絮叨着:“这个小姑娘这么不讲理哩,欺负我年龄大不懂……”,我回过头看了看这个老人,装扮讲究,印花真丝裙子,手提灰色小包,身材略微佝偻,染过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新长出来的一寸长的白发在外廊筒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刺眼,过膝长裙像要把她整个人装进去,大红的口红格外抢眼。微风吹动裙摆,她看上去似乎很富有,却又那么单薄。
“阿姨,您和我母亲一样大,您的女儿跟我是同龄人,她也会有孩子。我希望她接触到的人都能多少体谅一点,少一点为难。”
我还是没有放弃带灿灿在北京上小学,重新打开了租房软件。
紧急找到一个愿意附带学位的房子不容易,我甚至联系了我来北京第一次找房子时的中介,她叫燕子,勤奋又热情的北方姑娘。记得那时候有合适的房源跟她约晚上九、十点看房也不带犹豫的,还给我讲当下租房市场的情况,顺带讲讲她在北京打拼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一次找带学位的房子,燕子反应也很快,当天晚上给我发了几个性价比很高的房源,要带我去看。我问她有没有跟房东确认好学位的事情,燕子说先看好房子再具体谈。我跟这个傻姑娘强调我们的第一诉求不是性价比,是要能出让学位,而且能尽快配合办理入学手续,不然看了也没有用。燕子发来个“嘿嘿”的表情。
一周下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房源,我很焦躁。中介也联系了有十几个,要不是嫌麻烦沟通过一次就没下文了,要不带看一两个不合适就消失了,要不筛选的房子本身可以但房东索要天价学位使用费。
我只能做好带灿灿回西安上学的心理准备,填了西安那边学区的预调研信息表。过了两天,有一个自称小花的小伙联系我,说有一个合适的房源,有空可以去看看。我其实对小花没什么印象,只是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个房源,点了联系中介,跟小花通过电话,小花说帮我问了那个房源的业主有卖房打算不能出让学位,他说再帮我找找,留下了电话。
能听出来小花应该刚走出学校大门不久,有时候话都说不利索,我以为他说帮忙只是说一说,没想到他还真找到了合适的,而且跟当时住的是同一个小区。他加了我的微信,发来房子照片,强调跟业主确认好了,如果租房的话可以配合孩子上学。
小花做事效率很高,带我看房直接把业主也约到场。业主是北京人,魏大哥,五十来岁,一米八几的北方大汉。房子本身的装修不错,没什么大问题。我跟魏大哥说需要配合孩子上学的事,也讲了因为临时变故时间非常紧张。魏大哥说小花已经跟他说过前面的情况,直接说不收学位费。
“前面那个房东不讲信用是他不对。小花跟我说有学位费,没多少钱我不收了。你实际上住在这里本来就应该配合使用学位。”
小花听到不收学位费也很高兴,跟我说:“姐,这个合适。大哥是个爽快人。”
他直接帮忙问了租金,魏大哥说:“我想租9000一个月。”比同类户型稍微高一些。
小花跟我解释:“这个房子装修好一些,但是价格……”
魏大哥直接打断:“我想租9000。”
我:“您看价格还能谈吗?”
魏大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想租9000。”
我只好往下问:“好吧,什么时候起租?”
魏大哥也是不加思索地回答:“这家下周六搬走,我想下周日起租。”
“这都到月底了从一号起租都方便,您看可以吗?”
“我想下周日起租。”
“一般可以留3天到一周的免租期。”
“我想下周日起租。”
魏大哥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就是传递了不容反驳的信号。
“魏大哥您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魏大哥说那跟家里领导汇报一下。“看房的是一家三口,小孩马上读一年级……9000……下周日起租……上学要用学位签个知情同意书,也没多少钱不收了……好的……好的。”
一贯简短的风格,魏大哥一分钟汇报完了。“领导”同意,没问题。
果然如小花所说,大哥和他的家人都是爽快人。
当天我们就约了签合同,签完魏大哥开车走了,小花执意骑他的小电驴送我回去,他说:“姐,你不知道,我把咱们周边这几个小区的业主都筛选了一遍,这两天逐个打电话询问。只有这一个合适,果然能谈成。如果这个不行,真没别的了。你和魏大哥都是爽快人,这一单刷新了店里的最短签约时间。”
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给我上了一课,虽然刚入职,做事方法一点都不含糊,抓住核心诉求,筛选之后锁定目标,一击即中。
现在实际居住地址和六年一学位知情同意书基本落实好了,还需要更新我工作居住证上的地址信息,政策要求这三个材料的地址完全一致。这个流程理论上要走一个多月,而且似乎只能线上办理。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月底资料审核就截止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直接去了北京人才,希望能问到更快的途径。
结果竟然直接找到审核工居地址材料的人员,他一看是孩子上学的事,告诉我可以优先处理,让我赶紧回公司准备材料,如果人事12点前通过系统提交修改申请,当天就可以办理,还在一张黄色便签纸上给我写了电话,嘱咐我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跟他电话沟通,不要拖着。
“孩子上学是大事”,这几个字在北京人才办事大厅里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让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回去路上我的手在口袋里一直握着那张黄色的便利贴,它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我在出租车上沉沉地睡过去。
我赶回办公室填写表格,写情况说明,加急办理申请,打印,找各级领导签字,盖章,扫描,在12点前提交给人事通过公司上传申请,下午两点刚过十几分钟,我就收到了工居地址修改成功的短信。我在心里默默说了好几声谢谢,几乎要原谅了吴阿姨的言而无信,原谅她给我带来的措手不及和焦虑。
几乎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就差去指定现场跟房东签约知情同意书了。预约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半。我赶到时候是八点二十分,魏大哥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说怕路上堵车走得早。大门还没开,我俩核对了一下资料。随后魏大哥聊起了他的儿子,满脸的骄傲,185的帅小伙,在银行工作,说他儿子如果准备结婚了就收回这个房子,但是这一年可以保证,放心住。
最后也鼓励我:“不要气馁,你们这些年轻人学历高工作好,该有的也都会有,只是时间问题。”这些话像慈祥师长的鼓励,像一道光。
接下来是等待资料审核。我们也趁此打包东西搬家,又回过头把吴阿姨的房子收拾干净,到了该交接的时候,原来的中介选择了逃避,另外一个小伙子来帮忙办理手续。
我把合同、水电燃气卡,还有这一年缴纳的水电收据都带来了,也喊了当时更换门锁的师傅帮忙把门锁换回来。交接的小伙说从来没见过保持这么好的房况。吴阿姨到处看了又看,检查了每一个角落,试了空调和所有的灯和电器。最后指出来沙发上有绿豆大一块污渍,有一个椅子椅面上有一道磕痕。打开手机手电筒指给我们看了所谓的“损坏”,中介小伙说阿姨您的眼神真好,我们年轻人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到。
吴阿姨要扣除200块钱押金。我从收据中抽出来两张,一张是阳台灯的安装费,另外一张是入住之前油烟机就坏了。她说费用都让我先垫付了。
中介小伙说那这个应该是业主支付。吴阿姨不承认,说是我自己的行为。
我说您看看聊天记录,是不是都跟您沟通好的。吴阿姨把手掌压在收据上:“你当时告诉我,我肯定跟他们讲价能把这个费用省下来的呀……损坏家具的200块钱是要扣的……”
换锁的师傅一直在旁边,他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这时孩子打电话过来,奶声奶气地问我还有几分钟能回家吃饭。她这段时间对数字敏感,时间要精确到分钟。我告诉孩子让她们先吃饭,我大约还要二十分钟到家。孩子说:“妈妈,我们等你,妈妈。二十分钟不长,二十个六十秒,妈妈。”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重要,是非对错不重要,200块不重要,一个外人的为难不重要,吃点亏也不重要……这些都抵不过我能赶回家见到灿灿,心情愉快地跟我的家人好好吃一顿晚饭。
我直接让中介小伙算算多少钱。换锁的师傅又干咳了两声。我明白换锁师傅的意思,只是我的时间和精力宝贵。小伙核算费用的时候,我问房东阿姨,师傅在这里等了很久,可以换锁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换锁师傅提起他的工具到门口,乒乒乓乓,弄出很大的动静。
接着中介小伙子给吴阿姨讲各种费用,算要退多少钱,然后我发卡号,退还费用。
这边交接清楚了,换锁师傅再带着门锁帮我换到新租的房子,路上一直在为我抱不平:“明摆着欺负人,小肚鸡肠,那些小毛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去的,要是我肯定不会让扣,跟她耗着。”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想再做无意义的纠缠。
就这样,我再也没见过吴阿姨。
五月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资料审核通过的消息通知,六月去对应小学提交了纸质资料,七月收到了小学的录取通知,可能是工作居住证的加持,孩子分配到了更优质的小学,距离稍微远一点,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这件事算告一段落,在近三个月的折腾和等待中,北京也迎来了热烈的夏天,灿灿度过了愉快的暑假,然后背着自己挑选的小马宝莉书包入学了。
我带孩子在夏日夕阳里奔跑,在秋风里看落叶跳舞,在冬雪里堆雪人打雪仗。
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向前滚动着。突然,在春天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开会接到妈妈发来的语音:“你忙完了没,我带着灿灿摔倒了……”
母亲骑车带着孩子为了躲一个外卖车摔倒了,地上滑,车子压在她身上滑行了两米多。孩子没什么事,母亲的胳膊和腿上都有皮外伤,还好没伤到骨头。
这个家离灿灿的学校两三公里,母亲每天骑着电动车接灿灿放学。摔倒之后,母亲开始害怕骑电动车:“摔到我算了,万一摔到灿灿……不还是跟你们添麻烦。”于是她选择走路40分钟去接灿灿,俩人再走50分钟回到家。母亲走路费劲,灿灿也不想走,总是问我能不能早点下班去接她。
我又一次动了搬家的念头。如果能控制在十分钟步行距离以内,母亲走路接孩子,我们也能安心。既然都是租房子,搬到学校旁边的小区不是更好。我问了孩子的意见,孩子很兴奋,那里有他们班的同学,而且她可以再一次重新布置自己的房间。
恰好跟魏大哥的租房合同只签了一年,还有一个多月到期。但是毕竟灿灿用这个学位入学了,意味着六年内不能再有别的孩子使用同一地址上小学,魏大哥的房子一直出租还好,如果卖房的话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魏大哥在关键时候帮了我们大忙,可以说是雪中送炭。我们甚至想过,如果以后魏大哥因为特殊原因不得已要卖房子不好卖,可以考虑买下来。只是眼前这两公里多点的距离,已经成了我们每天的困扰。
犹豫再三还是跟魏大哥说明了情况,房屋到期不租了,押金不用退了算是补偿,如果有别的诉求也可以再商量。魏大哥表示理解,交房的时候魏大哥甚至没往房间里去查看,我主动指出窗户的把手断了以及冰箱的抽屉坏了一个,他摆摆手说这都是小事。
魏大哥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说好了不收费又接受了补偿,学位费是应该的。其实该有歉意的是我,只住了一年。好在房子已经无缝衔接租出去,魏大哥在房租这一块没有经济损失,算是一点安慰。
互相体谅,心怀感激,怕是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善意。
临走时魏大哥跟我说:“孩子上学还要六年,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可以联系我。不要因为搬走了不好意思。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我无比感激。祝他和家人身体健康,祝他的孩子前程似锦。
这一次搬家找房子我没有再联系燕子,我知道她还是会热情地带我看房,讲很多话,结果却一无所获。而小花已经回家乡了,他说北京人才太多了,压力也大,就回家乡备考考公务员了,夏初还给我寄来了一箱他家乡的荔枝。小花聪明勤奋,在哪里都不会差。
最后帮忙找到合适房源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我们又一次搬了家,搬到了小学对面的小区,户型方正,阳光充足,孩子上学步行三分钟。中介女孩说:“姐,你放心住着,这个房源稳定,到孩子小学毕业都不用搬家了。”真的能放心住吗?我不知道。
搬家当天,楼下的阿姨上门跟我强调:“我家老头子前两年脑梗,我也七十多岁了,经不起折腾,小孩子不要在家里蹦蹦跳跳……”灿灿从小不算淘气的孩子,这么多年没有惊扰过楼下的邻居。既然楼下邻居提要求了,我收拾好东西第一件事是在客厅铺了地毯,下面还衬上了超大号双人瑜伽垫。
当天晚上我跟灿灿在客厅下跳棋,大约九点,楼下的阿姨又一次上门,气冲冲地说正在看电视呢听到楼上有碰撞的声音,不要让孩子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我把阿姨请进家,解释了我们在客厅铺了两层毯子,可能不是我家发出的声响,也讲了我们只是下跳棋,没有跳。又跟她聊聊家常,夸夸她的儿子,送她开开心心地下楼。
我试图理解在这些事情中有过交集的每一个人,理解吴阿姨的利己,理解中介的为难,理解换锁师傅的看不下去,理解魏大哥的善意,还有一直给我们出谋划策的方方,勤奋热情、看上去很努力的燕子,机灵能干又逃离北京的小花,包括楼上楼下及对门的邻居……
其实,我非常讨厌搬家,小时候父母搬家总是趁我上学了搬,放学接我到另外的地方,我很多视为珍宝的东西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回来。受这种记忆的影响,我在毕业第二年就在公司附近买了房子,按自己喜欢的风格装修好入住,那时候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用租房了。
而现实是,从孩子上中班到一年级,我们从西安到北京,从朝阳区到海淀区,从同小区的一栋楼到另一栋楼,再到小学对面。
如今,再聊起频繁搬家,也从满腹牢骚变成了云淡风轻。我也不再去纠结我的息事宁人是软弱还是教养,是怕事还是不愿和烂人纠缠。我庆幸在生活“欺骗”我的时候保持了冷静,没有动摇没有放弃,更没有报着“人争一口气”的心态去做任何纠缠。
只要房间阳光充足,就能穿透一切钢筋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