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关珺冉
编辑丨漆菲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不到20天，日本首相石破茂经历了一场重量级“外交大考”。2月6日-8日的访美行程中，除首脑会谈外，石破没安排任何其他行程。他没携夫人随行，在华盛顿仅停留24小时，完成了这次纯业务性的“闪电出访”。最终达成的日美首脑会谈联合声明中，写入了“构建日美关系黄金时代”的表述。访问前夕，日本各界都为石破捏了一把汗。自去年11月特朗普胜选以来，石破与对方的通话只持续了5分钟，远低于2016年时任首相安倍晋三的20分钟。政治记者武田一显直言：“此访能尽可能减少（对日本利益的）‘损害就好’。”早稻田大学教授中林美惠子亦称，希望“能建立起让特朗普愿意‘再见一面’的关系”。特朗普就职以来，石破是继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之后第二位与其会面的外国领导人。有备而来的石破得到了特朗普的大加赞赏：“能与石破首相会面，我深感荣幸。他是备受尊敬的人，正在做出卓越的贡献。日本国民非常喜爱他。能在白宫迎接他，我感到无比荣幸。”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认为，对于日本新任首相来说，他为此次白宫会晤付出了巨大努力，虽然没达成什么具体成果，但访问的成功不在于美国给出怎样的新承诺，而是避免新的挑衅。“对于一个在经济、军事上非常依赖美国的盟国来说，需要面对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以及他所展示出的主导地位，能维持现状就足够了。”结束访问后，石破在登机前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翻过了一座山。”接下来，他要经历15小时的飞行回到日本，继续面对“另一座大山”——以少数派执政党的身份应对国会的预算审议。当地时间2月7日中午，石破在美国白宫与特朗普进行了30分钟首脑会谈，之后还有约为1小时20分钟的午餐会。◆2月7日中午，石破在美国白宫与特朗普进行了30分钟的首脑会谈。
会谈伊始，石破谈及特朗普去年7月在演讲中遭枪击后，背靠星条旗、高举拳头的照片，说“我想，总统一定是那一刻，确信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并称其为“将载入史册的一幕”。
他还高度评价了特朗普标志性口号“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称其体现了对“被遗忘群体”的“深切关怀”。此外，石破还提到曾与特朗普建立“蜜月关系”的安倍。去年12月，特朗普与安倍遗孀安倍昭惠会面时，曾托付她转交给石破一本书。石破说：“书上写着‘PEACE（和平）’，让我深受感动。”会后的联合记者会上，石破在回顾首脑会谈时表示，我们“敞开胸襟坦率地交换了意见”。被问及对特朗普的第一印象时，石破称，特朗普在电视上显得“声音很高、个性强烈、令人生畏”，但在现实生活中“强大且真诚”。此前，石破曾试图寻求“日美关系的对等”，并主张修改《日美安保条约》和《日美地位协定》。他在访美期间努力展现自己的独立立场，比如面对“美方施压下日本进一步增加防卫费”的说法，他回答说，“不是因美方要求而增加防卫费”。但在特朗普面前，石破却停止不了赞美，连他自己都开玩笑说“我不是在阿谀奉承”。石破身边人透露，其背后考量是为了避免刺激到特朗普，进而影响会谈气氛。按惯例，一般30分钟的会谈，媒体只能拍摄前2至3分钟的画面。然而，当天两位领导人在镜头前持续交谈了20多分钟，让这场会谈极为罕见地成为大部分公开的会谈。会谈中，石破表情严肃，并面向特朗普，比平时的记者会讲话更缓慢一些。特朗普则身体微微前倾，时不时地点头，以示在认真聆听。特朗普是否会对日本加征关税，是石破此行最关注的议题之一。在1980年代围绕纽约房地产的激烈竞争中，特朗普曾亲眼目睹日本人疯狂购买美国标志性地产的场景，包括高价买下整个洛克菲勒中心。有媒体称，从那时起，他形成了对贸易和美国盟友的世界观，并开始关注关税。联合记者会上，石破被问及“若美国对日本加征额外关税，日本是否会采取报复措施”，他的回答是“对于假设性的问题，日本国会的标准答辩是‘恕难作答’”，引发一片笑声。站在一旁的特朗普回应道：“这是个非常好的答案。”并补充说：“首相知道该怎么做。”不过，特朗普表示，“我们没有就关税问题讨论太多。讨论了很多其他问题。”特朗普自称“关税先生（Tariff Man）”，他惯用的手段就是挥舞关税大棒，以换取在谈判中的优势地位。第一任期时，特朗普曾以国家安全为由，对日本以及欧盟国家的钢铁加征25%关税、铝产品加征10%关税。为应对这一议题，出访前夕，石破苦背涉及政策的预设问答，还带去了说明日本对美投资状况的图表。他打算沿袭安倍的方式，以可视化数据说明日本对美国经济的贡献。据称，安倍过去与特朗普会谈时，都会用图表说明“日本对美投资情况”及“创造的就业岗位”，强调“日本对美国贡献巨大”，试图以此说服特朗普，避免后者因关税问题提出过度要求。首脑会谈中，石破提到，日本将把对美投资提高至1万亿美元，并称“随着特朗普就任，日企对美投资的氛围正在进一步高涨”。他还搬出丰田汽车和软银集团的两位老板。“丰田汽车会长丰田章男是我高中和大学时代的朋友，一直期待着特朗普的再次就任。他将宣布今后对美国进行更多投资……五十铃也决定近期在美国建设工厂，创造更多就业岗位。”石破提到，软银集团社长孙正义此前也宣布过对美的巨额投资，“过去五年，日本对美投资额连续保持世界第一，未来希望继续扩大”。孙正义今年1月宣布，日美企业联盟将在未来四年内向美国的人工智能（AI）相关产业投资约78万亿日元。而在访美前，石破曾与孙正义等人会面。◆特朗普与日本软银集团会长兼社长孙正义共同宣布,软银将在未来四年内向美国投资1000亿美元,用于人工智能基础设施建设。
被问及美国是否会向日本产品加征关税时，特朗普表示，他将于下周宣布美国对别国征收“对等关税”，即让美国与贸易伙伴彼此征收的关税税率相等。特朗普未明确表态征税对象是否包括日本，但他表示，美日双方将采取措施消除当前美国对日本的巨额贸易逆差，日本很快将大量购买美国的液化天然气。
一同出席会谈的人士事后透露，1万亿美元的投资承诺“确实打动了特朗普”。日本《朝日新闻》认为，之所以暂时躲避关税威胁，是因为特朗普所在意的美对日贸易逆差已经有所缩小。2017年，日本曾是美国第三大贸易逆差国，但随着亚洲等地区对美出口的增加，到2024年已降至第七位。日美经济关系中的另一大隐忧是，日本制铁对美国钢铁公司的收购计划。这原本是一笔企业并购交易，却因美国的国家安全审查而演变为一场政治博弈。美国前总统拜登今年1月离任前，曾以国家安全为由阻止了这笔交易，引发两家公司的联合诉讼，并招致石破的谴责：“日本产业界对未来日美投资环境表示担忧。”而在竞选期间，特朗普也曾提出会阻止美钢被收购。◆特朗普宣布调整美国钢铁公司与日本制铁交易方案，改为投资而非收购。
此次会谈中，特朗普表示，美钢对美国来讲“非常重要”，日本制铁同意对美钢进行大规模投资，而非获得美钢的所有权。“我们不希望看到（美钢从美国）离开，实际上也不会离开。”他坦言，美钢所有权转移“在心理感觉上并不好”。
石破回应说，日本制铁投资美钢对双方将是“互利的”。“通过引入日本的技术，美国钢铁将能够生产出优质产品，对日本、美国和全球市场做出贡献。”他进一步表示：“我们达成深刻共识，避免形成只有任何一方获得利益的单方面关系。我认为这是今天取得的巨大成果。”首脑会谈中，日美双方就维护“台湾海峡的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达成一致意见。声明提到，“《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尖阁诸岛（中国称钓鱼岛）……根据《日美安保条约》和《日美防卫合作指针》，再次确认了日本在和平时期至紧急事态期间无缝应对的作用。”关于台海问题，声明提到：“反对任何以武力或胁迫手段单方面改变现状的尝试。” 这是日美首脑会谈联合声明中首次出现类似表述。《朝日新闻》认为，特朗普之所以重视日本，反映出他对中国在安保、经济及科技领域崛起的警惕。 特朗普强调，为了印度太平洋地区的稳定，将运用美国的威慑力和能力，“百分之百地保护友好国家和同盟国。”他还表示，“我们有坚定不移的决心，将把安全和稳定带到朝鲜半岛。”除此之外，石破宣布，日本将购买美国生产的液化天然气。特朗普称赞道：“日本即将开始从美国进口创纪录数量的天然气。”他还提到，日美正在商讨有关“阿拉斯加州石油和天然气项目”的合资事宜。特朗普也认可日本计划到2027年度将防卫费提高至国内生产总值（GDP）2%的举动，并补充说：“通过今天的会谈，这一数额将大幅增加。”他透露，美国已批准向日本出售价值10亿美元的“对外有偿军事援助”（FMS）防卫装备。◆特朗普赞赏日本将在2027财年将防卫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GDP）之比提高到2%的方针。
据日媒披露，联合记者会原本不在计划之中，最初的安排是由石破单独召开记者会，公布会谈成果。日方官员担心，特朗普加入记者会，或将发表出人意料的言论，引发外交上的不确定性。
不过，特朗普在记者会上有意淡化美日之间的分歧，并对石破大加赞赏。他向石破赠送了一张两人早些时候在办公室的合影照片，还称正陷入执政困境的石破“具有伟大的品质”。◆特朗普向石破茂赠送自己签名的二人合影照。
一位外务省官员分享道：“特朗普总统对石破首相表现出关心，这一点令人印象深刻。整个氛围非常好。”亦有参会者说：“现场时不时传出笑声，气氛融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拉近”。这遭到不少在野党人士吐槽：“石破首相送出这么多份‘外交大礼’，得不到感谢才奇怪。”
此次旋风访问中，石破送给特朗普的伴手礼是一副金色的武士头盔。除了特朗普喜欢金色，也是因为最近热播的美剧《幕府将军》横扫艾美奖，让武士头盔风靡美国。一名日方官员称：“这正好迎合了‘将军热潮’。”另有官员指出，日本知名棒球选手大谷翔平在击出本垒打后曾戴上武士头盔庆祝，因此“这份礼物还契合了大谷热潮”。◆石破送给特朗普的伴手礼是一副金色的武士头盔。
无论如何，石破成功引起了特朗普的兴趣。据首相身边人士透露：“石破经历了四次自民党总裁选举失败，第五次才成功当选。这些引起了特朗普的注意。”特朗普经历了2020年大选失败，经过四年沉寂再次当选，这与石破颇为相似。日本政界猜测，这让特朗普对石破产生了一定的亲近感。
特朗普在记者会上称赞道，“他（石破）将成为一位出色的首相。是个非常强硬的男人。非常、非常强硬。我很尊敬他。我甚至想，他没有这么强硬就好了”。为了这次访美，石破茂先后9次参加了各种学习会，累计超过6小时。在此期间，他不断推演可能出现的会谈情境，制定应对策略。这其中，借鉴安倍的经验，对特朗普进行性格分析是重中之重。2016年11月，美国大选结束后不久，安倍率先赶往纽约的特朗普大厦见了特朗普，还送给他一根金色高尔夫球杆。这让他成功赢得了后者的信任，为两人奠定了良好的私交关系。当时，专家给安倍的建议包括“不要否定特朗普的发言”“从始至终迎合他的兴趣”“谈论自己的成长经历会很有效”等。◆2018年4月18日上午，正在美国访问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应美国总统特朗普邀请，一起打高尔夫球。
此后，安倍和特朗普的关系迅速升温，开始互称“Shinzo（晋三）”和“Donald（唐纳德）”。两人任期重叠的三年零八个月内，他们举行了14次面对面会谈，安倍7次访美，特朗普3次访日，比历届日美领导人的接触频率都高。
石破在谈及安倍的做法时表示：“安倍强调日本在美投资额是世界第一时，会说‘请看这张图表’”，“我理解的是这不仅是在说‘请不要生气，放我们一马’，也是结合日美的利益进行数据呈现”。 2月5日，石破还就日美会谈征求前首相岸田文雄的意见。岸田分享了自己作为外务大臣参与安倍与特朗普首脑会谈的经历。此前，岸田与美国前总统拜登也曾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他回忆道，“首次举行会谈前，我曾深入研究了拜登的喜好和思维方式，以确保会谈顺利进行。”此外，石破也去征求前首相麻生太郎的意见，得到的建议是“先说结论”。身为自民党副总裁的麻生去年4月曾与特朗普举行过短暂会晤，特朗普当时对他说：“日本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我尊敬日本人民。”此次访美，石破还带上了安倍的旧部下——外务省日美地位协定室室长高尾直。高尾直曾担任安倍与特朗普会谈时的翻译，深受特朗普信赖，被他称为“Little Prime Minister（小首相）”。“石破的任务是赢得特朗普的好感，他似乎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美国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负责国际安全和外交事务的副总裁拉塞尔（Danny Russel）评价称：“他巧妙应对了以冲动著称的特朗普，在此过程中，很可能为日本争取了一些时间和善意。”虽说安倍与特朗普私交不赖，但当时的日美关系并非一帆风顺。特朗普在第一任期过半时，开始向安倍提出各种强硬要求，包括大幅增加防卫预算、提高驻日美军经费负担等。安倍多次回应说“无法接受”，导致会谈气氛一度紧张。眼下，特朗普的核心团队中有两名“亲日派”人物——国务卿马尔科·鲁比奥和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贝森特曾与早稻田大学教授中林美惠子一同主持过与日本相关的活动，被认为是知日派人物。鲁比奥也多次强调日美同盟的重要性，针对钓鱼岛问题更是叫嚣称“应被承认是日本领土”。不过，石破政权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政府相关人士认为，由于美国宪法禁止总统连任三届，特朗普无需再考虑连任问题，因此他或将推行更具强硬色彩的政策，例如追加关税、非法移民强制遣返等，并进一步强化由亲信主导的政权，是否会听取专家意见尚属未知。（实习生刘佳祺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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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9 03: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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