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旭,科学探险家、极地未来创始人、安踏冠军极地大使。极地是地球的冷驱动器,因为有了极地的冷和赤道的热,才有了稳定的大气环流和洋流。但是现在尤其是北极地区,冰川消融非常剧烈,所以制冷机制开始减弱,就会影响稳定的大气环流,带来更多的极端天气。
大家好,我是科学探险家温旭,也是公益组织极地未来的创始人和安踏冠军的极地大使。
几天前我刚刚完成了一次穿越南极大陆的挑战,从南极点行进1200公里抵达大力神湾,我选择的挑战方式是风筝滑雪。
南极是地球上的风极,使用风筝可以行进得更快,最高速度可以达到50公里每小时。这也是我选择风筝滑雪的最主要的原因。
五年前,在2019年到2020年中间这段时间,我曾经采用越野滑雪穿越了南极大陆,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从海岸抵达南极点。在那次挑战中,风是最大的阻力。风一直吹着我,我的身体几乎倾斜到了45度,我的手指、脚趾都有冻伤的风险。
正因为那一次风给我带来这么多阻力,所以这次重返南极,我希望把曾经的阻力变成动力,所以选择了风筝滑雪。
上一次挑战的终点是南极点,这次我从南极点出发,曾经的终点变成新的起点。可是没想到,我出发之后,南极点附近完全没有风,连续几天每天只能走一两公里。
我非常地担忧,因为携带着 150 公斤的物资,我也无法通过越野滑雪前进,只能依靠风力。没有风成了我这次挑战最大的困难。
为什么南极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我最终是怎样克服没有风的困难的?为什么我能够完成这两次极致的探险?
登山科考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雪山和冰川、接触探险。我在15岁时就参加了中国登协举办的登山基础技能培训,在那里认识了很多登山的朋友。
16岁时我成功登顶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在那时还是登顶该峰年纪最小的纪录。至今我已经攀登过五十多次雪山,光珠峰就攀登了三次。我还是国家登山队的成员,可以说对雪山和冰川非常熟悉也非常热爱。
▲ 左:登顶慕士塔格峰;右:登顶珠峰
但是到我本科毕业那段时间,我开始非常迷茫。难道登山就是为了追求高度和难度吗?我曾经的爱好,登山技能在我步入社会后还有什么用?
还好我的母校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启发了我,因为她有悠久的登山科考传统。也是在慕士塔格峰,我意外参与了一次科考队的救援活动。之后我成功拜入了中国首屈一指的冰川学家门下,学习第四纪地质冰川方向,把我曾经的爱好和科研事业结合到了一起。
2011年开始,每年我几乎有半年的时间都在青藏高原大大小小的冰川上进行野外工作。
2017 年5月,我们在长江源头龙匣宰陇巴冰川计划进行一次高海拔的冰芯钻取工作。就在运输的过程中,走在正常的攀登线路上,我突然踩破了脚下的冰层,掉到了一个冰川融水形成的冰湖里。我的身高有一米八几,但在那个冰湖里完全踩不到底,身上背着20公斤的科研仪器正在把我往下坠。
还好刚掉进水里时衣服里还有一些空气,给我带来一些浮力。我趁机抓紧冰镐探出水面,敲击周围的冰层,敲碎了很多冰层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牢固的支点。我翻身上岸,成功自救。
其实从落水到成功自救不到20秒钟的时间,但是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的命运和气候危机第一次产生了连接。
回到安全的地方后,我才感到后怕,如果我当时没上来,那对我的家人将是沉重的打击。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曾经那么熟悉的冰川,因为气候变化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了。
那次落水之后,我们带着无人机飞了一下整条冰川,发现除了我落水的位置,周围大大小小的冰湖还有很多。冰湖之间有冰面河连接,在不停地对冰川产生切割作用。
最后那次科研任务被迫放弃了,连我们的首席科学家都没想到,冰川竟然因为全球升温会有如此剧烈的改变。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冰川融化,但之前就像看新闻一样,没有特别在意。这次落水之后我回想起很多我看到的现象,比如我攀登过十三次的穆士塔格峰,雪线和冰塔林都在退缩;曾经我越野滑雪过的北极,后来已经可以开船了。
气候变化和冰川融化,未来可能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一定要做些什么。
根据经历和能力的不同,每个人的气候行动都是不同的。我结合自己的探险和科研经历,发起了“<2℃计划”。这个名字来自于《巴黎协定》的目标,在本世纪末将全球升温控制在2度以内,努力控制在1.5度以内。
我发起的这次计划,具体内容是一次穿越地球三极的科学探险。希望通过这样的科学探险,让更多人看到极地的冰川在气候变化背景下发生了哪些改变,也向世界展现中国青年面对气候变化的勇气和决心。
越野滑雪独步南极
2018年5月,我成为第一个成功登顶珠峰的科研工作者,并且历史上第一次成功测量了珠峰顶峰的冰层厚度。
同年的8月份,我又带着中国第一支极地探险队成功穿越了格陵兰岛。之后就迎来了<2℃计划中最大的挑战——单人无助力无补给穿越南极大陆。
▲ 2018 年越野滑雪穿越北极格陵兰岛
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完全没去过南极,也不了解极地探险的技能。南极是平均海拔最高的大陆,所以攀登珠峰的过程也是在为南极挑战做准备,努力适应高海拔的状况。穿越格陵兰岛更是我跟着探险家,学习和实践极地探险技能最好的方式。
图片上这条蓝色线路就是我的行进路线,从南极海岸出发穿过伯克纳岛来到隆尼冰架,再翻过横贯山脉来到南极内陆,一直走到南极极点,全程1500公里。我总共用了58天的时间,这也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纪录,但其中的困难只有亲历后才能充分了解。
从南极出发时,我带着185公斤的物资,其中120公斤是食物,单单物资的重量已经是南极探险的一个新纪录了。这些物资给我的探险带来了非常大的阻碍,因为东西太重,拉起来太累,每一天都要经历体能的极限。
出发的第二天,我就迎来了强烈的暴风雪和南极特有的乳白天空,就在这样的天气下,我唯一的羽绒服被大风吹走了。
在休息的时候,我脱掉羽绒服放在旁边,一阵大风把它掀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去追,眼看就要追到了,一阵风又把它吹走几米。
其实很多时候我只要飞身扑倒就可以抓住它,但我总觉得我可以踩住它,然后轻轻松松地捡起来。但是南极的风好像跟我开玩笑一样,总在我就要抓住它的时候又离我而去。
在这个时候我一回头,发现我的雪橇不见了。在乳白天空下,天是白色,地是白色,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能见度基本为零。而我所有的物资都在雪橇里,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安全设备、通信设备等等。如果找不到雪橇,我必死无疑。
所以当时我果断地决定放弃羽绒服,回去找雪橇。但那时我已经完全看不到雪橇在哪里了,最后我是沿着依稀可见的马上就要被淹没的脚印,才找到了雪橇。
那一刻我心里既放松又非常懊悔。放松的是我终于找到了雪橇,暂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懊悔的是我在刚刚出发的第二天,居然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保暖装备,而且是我携带的唯一保暖装备,后边我怎么前进呢?
其实当时我有很多选择,比如我可以叫飞机空投一件羽绒服,但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挑战无补给的世界纪录了。我和团队为了这次探险整整准备了两年,所有人都在为此努力,我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弃,我坚持着继续向前走。
在行进过程中,我突然想到我的备用羽绒睡袋可以保温,但它的面积更大,更容易被风吹走。所以我思考,能不能把它改制成一件羽绒服呢?
想到就做,我在本子上画出图纸,把睡袋腿部的位置剪开,做成两个袖子,又在睡袋肩膀处挖了两个洞,一件羽绒服就做成了。当时没有拉链,所以我就模仿中国长衫做了一排纽扣在侧面。就这样,这件羽绒服陪着我走完了后面56天的探险路程。
南极这样极致的自然环境,给我带来的困难还有很多。零下35度的低温,12级的大风,我只要摘下手套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指就会变得冰冷。在行进过程中,风打在脸上生疼。这样的低温和大风也让我在休息时非常担忧,我需要建起雪墙保护我的帐篷不被吹跑。
另外,我每天都在挑战体能的极限,我当时的感受是“上午靠体力,下午靠毅力,扎营靠生存本能。”我每天要行进12个小时,大概要走30公里,停下来时脱下雪板,我感觉脚已经站不住了。很多时候我要跪着爬着扎起帐篷,一头钻进去就再也不想动了。但是第二天我还要照常起床,继续前进。
南极漫长的极昼和无尽的孤独感也让我非常煎熬。太阳在头顶上转一圈不落下,虽然很神奇,但是给我的生物钟带来了摧毁性的打击,我只能慢慢地适应。
孤独感从始至终伴随着我,每天只能看到茫茫的白色,能闻到的味道只有我的食物的味道,这种孤独感会让人感到极度的压抑。
那时候我就在想,只要旁边有一个人,不管这个人对我是友好还是跟我吵架,总比我一个人要好得多。所以从南极回来之后,我更爱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爱花花草草。
最终我用了58天的时间成功抵达了南极极点,创造了单人无助力无补给抵达南极点最远距离的世界纪录。这样一个世界纪录的诞生,也要感谢我的团队的努力,同时也是祖国的富强让我们勇于去做这样的挑战。
▲ 2020 年抵达南极点
<2℃计划在那一刻告一段落,这次探险是一个呼吁性的行动,希望大家能看到冰川在气候变化下的改变。
回来后我希望再做一些实打实的能够保护冰川的工作。我们成立了公益组织极地未来,做了很多工作,其中我觉得最务实的是“冰川记忆”项目。
冰川记忆项目的主要内容是,在低纬度地区抢救性地钻取冰芯。冰芯是什么呢?它可以说是地球气候的历史书。
冰川其实是每年降水被积累挤压形成的,每年的降水会带着空气中可以看到的、测量到的物质沉积到冰川表面。这时候我们向下钻取的一根连续的冰柱子,其实就是一个时间隧道,从中可以了解过去万年甚至百万年中气候的历史。
所以我们现在抢救性地钻取冰芯,并建立一个长期储存的冰芯库,希望能够把这些冰芯储存50年到100年。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在科技比现在更发达的时候,还有冰芯样本可以使用,从中发现更多也许现在我们发现不了的气候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