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冬时,北方广袤的大地上,一场神秘而盛大的仪式总会悄然开始。空地上、马路边上,一辆卡车停在路边,方圆五十米的空地被成堆的菜坨子占满。人群簇拥在这里,表情兴奋而虔诚。每年的冬储“血拼”彻底让北方人将胆大心细上升到了哲学高度。囤菜早已超出了勇猛的范畴,都是生活智慧与人生阅历的结晶。豪置百斤的大开大合中,电光火石间的判断力和下手时的魄力是必不可少的素质。
不过菜与菜的地位并不平等。白菜捏一捏闻一闻,不空心,不“烧心”(白菜先从里面烂,会有臭味,叫“烧心”)就行。萝卜挑得就精细多了,重的才是水多不糠心,皮不能坏,搬运过程一路轻拿轻放,要不然可扛不到过年。买回家的待遇就更不同了。白菜成堆堆在巷子口、窗台底下,心随我意;萝卜却得享受原生态模拟待遇——不管埋坑里还是放桶里,来自大自然的微湿泥土必不可少,削去萝卜缨,头朝下,铺上土。简直是冬储的艺术。萝卜“最原生”的冬储方式,城市里的都是“精简版”。
不得不感叹,在中国,连大路菜也有自己的鄙视链,身处污泥却内心精致,气质百变,可贵族可平民,显然,在这场battle中,萝卜完胜。萝卜对北方人的重要性,早就上升到了精神层面,从说话的艺术,到做人的准则,你需要知道的,萝卜都会告诉你。
谨记不要多管闲事,就默念“咸吃萝卜淡操心”;委婉形容没有多余的位置,就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基本就是“关你PI事”的文雅说法。
这种文化地位,显然来源于现实中的重要性。炒萝卜丝、烧萝卜、萝卜蘸大酱、萝卜丝炖粉条子、炸萝卜丝丸子,轮番上阵,关于萝卜的故事,好像说不尽。
有肉没萝卜?肉也不干呐!
萝卜和肉的明星CP自带上瘾属性。虽然不是C位,但没了萝卜这“捧哏”,逗哏的包袱能响吗?
和炖牛肉一起炖煮绝对是白萝卜的天命之选。遇热后原本的辣味消失,清甜尚在。萝卜吸饱精心调配了味道的汤汁,沾了荤腥,棕红剔透,饱满莹润。嚼起来口感和滋味异常美妙,是真的比肉好吃。
和羊肉拼配也毫不怯场,去腥提鲜。羊肉的暖与厚和白萝卜的清甜爽口互相成就了对方。开锅羊肉、白萝卜羊汤、羊肉煲白萝卜、白萝卜炖羊排、清炖羊肉萝卜汤,各种西北美食,任君选择。外面大雪纷飞,邀几位小友,围着一盆萝卜羊肉大快朵颐,时不时咂几口牛二,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咱大白萝卜不光面上功夫好,走心也不是问题。切丁做馅不在话下。不管是萝卜牛肉、萝卜猪肉,还是配点虾仁、鲜贝丁做萝卜三鲜,北方人家的味道,被这一条萝卜拿捏得死死的。水果萝卜就是青萝卜,外皮和内瓤都是青色,味道清甜多汁,当水果一点不含糊。在华北这块小地方,青萝卜就分南北两派。北派是天津的沙窝萝卜,又叫卫青萝卜。
资深吃货汪曾祺曾在天津的曲艺园子体验过一把“听‘玩意儿’,吃萝卜”的风气,“客人面前的长案上,除了茶壶茶碗、瓜子花生,再就是几大片切成片的青萝卜”。“吃着萝卜喝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是天津人的养生指南。南派的潍县萝卜口气更大,“烟台苹果莱阳梨,不如潍坊萝卜皮”的江湖狠话,大有踏平山东的气势。
南派北派谁也不服谁,但各自都是当地人的童年回忆。切成长条的萝卜码在盘子里,水水灵灵翡翠一般,看着开心,吃着脆溜儿。
北京的当家萝卜,得数“青皮粗糙,红瓤艳丽”的心里美,据说以前是进贡给皇宫的食材。外表是青皮带点白,平平无奇,甚至略带土气,丢在萝卜堆里冒不出来个尖。切开之后却颇为“艳丽”,带着汁水的紫红仿佛能破开冬天的萧瑟。
“萝卜哎——赛梨哎——辣了换——”是荡在老北京四九城腊月里的吆喝,一句萝卜赛梨清甜脆辣的汁水沾上舌头之际,浑身立马打了个激灵,人也在暖气烘出的慵懒温吞中精神起来。
心里美主要的三种吃法是糖渍、炝拌、直接蘸酱,一盘糖渍萝卜丝就像冬天摆满大菜的餐桌上,一抹鲜艳生津的绿洲。以白萝卜为食材的牡丹燕菜是洛阳水席四大镇桌菜之首,可能也是萝卜精致的巅峰了。厨师的刀工是萝卜华丽变身的关键,萝卜切成头发般细丝,加绿豆面蒸透后冷却,口感近似燕窝。
辅料如肉、虾米、海参、紫菜、香菇、火腿等也切成银针般的细丝,加高汤,再将蛋黄蒸糕切成薄片摆成盛开的牡丹。相传来自女皇武则天到洛阳时突然想吃燕窝,怎么也找不来,当时恰逢冬季,厨房有许多大白萝卜,御厨把萝卜切丝,搭配其他名贵辅料,制成这道菜。女皇品尝后大悦,赐名“燕菜”。
这种素菜荤做、以假代真的炫技类菜式,也不是什么食材都担待的起的。目前排在萝卜前的,也只有豆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