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抗日战争中中华民族首次无分阶级、党派、团体实现了大团结。但要找出一场能代表这种民族大团结的战争，笔者认为没有比台儿庄战役更有代表性的了。此战开局之糜烂、关系之重大、成分之复杂、过程之壮烈、结局之辉煌，在抗战中鲜有哪场战役可以和它相比。
台儿庄战役发生在1938年3月，但这场战争的酝酿可以追溯到1937年10月12日李宗仁被任命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这一天。
第五战区下辖山东省和江苏、安徽长江以北部分，范围囊括淮南、淮北和山东。李宗仁上任的时候八一三淞沪会战还没进入尾声，白崇禧把他的桂系精锐都带到了上海参战。以至于李宗仁上任的时候只有一个31军作为亲军随行，虽然这个军的骨干都是久经沙场的广西狼兵，但底层却是新招募的广西农民，战斗力存疑！
而老李赴任的第五战区更是个大杂烩。第五战区的势力如下：
其中实力最强的是山东军阀韩复榘，当时华北已经沦陷，韩的部队下辖的两个军是抵挡日军南下最重要的屏障。但老韩这个人只顾家小，不顾国亡。李宗仁上任时他就已经开始悄咪咪地跟华北日军第二军司令官西尾寿造暗中勾手指头了。
其次是以于学忠为首的东北军四个师，这些人是张学良的残部，在西安事变后惨遭老蒋拆分，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
再次就是西北军庞炳勋统领的第三军团了，别看名头吓人，但实际上只有五个团而且还缺枪少弹。只不过老庞是中国军界老资历，国民政府这才给了个军团长的头衔而已！
此外，老庞还是民国吕布冯九姓的部下，深得老长官独门绝技倒戈大法的真传，据载：凡为庞氏的指挥官和并肩作战的友军，莫不对其存有戒心。
老蒋把这些杂牌挡在日军南下第一线，用心可谓是昭然若揭了。当时国民政府已经确立了迁都重庆长久抗战的方针，第五战区这种地方是注定被放弃的。把杂牌顶在前面，让他们去跟日本人互耗岂不美哉？
要是老李也在前线光荣了，那简直是双喜临门啊，必须得开香槟庆祝那种！就算侥幸跑回来，一顶战败的帽子也能扣死他。
这就是当时李宗仁面对的局面。烂，无与伦比的烂！
换普通人拿到这么一手烂牌能全身而退就已经算人中龙凤了。更别说还要挫败日军。
但，淞沪会战的惨败阴差阳错地让第五战区这块鸡肋变成事关全局生死的转折点。时局最终逼迫着蒋介石不得不捏着鼻子支持李宗仁。
这是为什么呢？
要明白个中原因，我们要联系当时的局势来分析。
11月13日，也就是老李出任第五战区长官的一个月后，淞沪会战以我方惨败告终。12月17日，日本攻破南京。至此南方战场败局已定。而在更早的11月9日，北方战场的太原战役也以我军失败而告终，黄河以北大局已定。
而老李的第五战区北阻黄河，南依长江，这就是一个夹在日本南北两大兵团中间的夹心饼干呀！这在兵法上是必败之局。
但是当时中国只能指望这个夹心饼干来牵制日军了。
淞沪会战之前，蒋介石就做好了迁都的准备，很多工业设备已经转移到了武汉。然而谁也没想到日军推进地那么快，不到三个月首都就沦陷了，这就尴尬了，设备还没有转移完呢。时值秋冬季长江进入枯水期，原先准备搬到重庆的工业设备大多滞留在武汉。必须等到来年五月长江流域进入雨季才能搬运。这些可都是日后中国赖以长期抗战的工业火种，万万不能有失的。因此，如何保证这五个月时间里日军不会进攻武汉，就成为了全局的关键。
近代战争一般都是围绕着铁路进行，而当时中国有三条贯穿全国的交通动脉。分别是东西走向的陇海路，南北走向的津浦路和京汉铁路。
这三条铁路最终形成了两个交汇点，一个是京汉与陇海之交的郑州。另一个是津浦与陇海之交的徐州。控制这两个要点，就能捏住这三条铁路。
而第五战区的首府就是徐州，日军要从南京往西进攻武汉前，必须要拔掉北方的徐州，不然李宗仁顺着津浦路南下切断他的后路，那日军就麻烦了。
现在全局的关键就在于老李的徐州能不能拖到五月份。因为这次战争也关系到老蒋自己的生死存亡，所以这次校长非但罕见地没有在背后捅刀子，还破天荒地全力支援李宗仁作战。李宗仁得天时啊！这种“好机会”遍观整个民国也就这一次了。
接着我们再说说人和，笔者认为这才是整个台儿庄最重要的一环。第五战区的各路杂牌军互不统属各怀鬼胎，其中还有庞炳勋这种老牌戈手，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呀！
但好在李宗仁恰好是个民国版的刘备，此人虽然机遇和手腕较之校长这个曹操略逊，但笼络豪杰却是德公的看家本领
老李先是找到了韩复榘谈心，前面说过韩复榘在跟日本人眉来眼去，但双方一直没谈拢。双方的矛盾在于韩复榘的诉求是在中日大战中保持中立，但日本人却要他当皇协军。韩复榘下不了这个决心。
韩复榘一上来就直接问，抗战到底能不能赢。李的回答是能赢，但需要长期坚持。他给出的论点是欧战必将爆发，英法荷将无暇东顾。日本海陆军素来不合，现在日本陆军在中国大获成功，他的海军岂能按捺得住？所以南下北上之间日本一定会选择南下。一旦日本吞并了英法荷的殖民地，他就拥有了半个太平洋。而太平洋很小，装不下日美两国，一旦美国下场，中国就赢了。
李的这番回答把韩复榘说得心服口服，一度熄了跟日本谈判的心思。日本攻破南京之后曾来找韩复榘摊牌，结果韩复榘不肯就范，双方就此闹掰。
只不过后来校长隔空微操，强行拿掉了他的重炮旅，彻底激发了他的军阀思维，这才酿成后面的惨剧。
第二个被请来喝茶的是著名戈手庞炳勋。一见面老李就以兄礼相待，自称小弟，给足了老庞面子。然后又晓以大义，说咱们打了二十年内战，败虽不足耻，胜亦不足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抗日报国的机会，老兄可得好好把握啊！
紧接着老李又问老庞有什么难处，自己可以代为解决的。
庞统勋闻言当即便大倒苦水，老蒋不做人啊，我在前面抗日他在后面削藩，扬言要把我五个团砍成四个团。另外子弹枪支也很缺，请李长官多少补充一点。
对于庞炳勋的要求李宗仁全盘答应，不仅当场给了枪支弹药，还打电话给蒋介石要求停止削藩。当时校长正有求于德邻。对他提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允。庞炳勋的部队因此得以保留。
事实证明，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人心是可以换人心的，庞炳勋后来在这场战争中不计代价超常发挥，很是对得起李宗仁这一番知遇之恩。
可惜的是，李宗仁虽尽得天时与人和，却偏偏不得地利。
1937年12月，北线日军开始发动进攻。正如前面说过，由于校长的微操让韩复榘心凉，刚开战老韩就不战而弃整个黄河防线，日军得以长驱直入山东。
徐州在山东以南，属于大后方，原本李宗仁的设想是用山东北面的黄河跟徐州南面的淮河作为防线拖住日军。可韩复榘这么一番神操作下来，山东突然变成了敌占区，而徐州一下子变成了前线，导致中国军队不得不调整防线。
当时从山东进入徐州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沿津蒲线进攻滕县、临城、枣庄、峄县南下，一条是从青岛登陆沿潍县、高密、莒县、临沂、向城由东北往西南杀来。这条路线有个名称叫沂沭河谷。自古以来青徐二州的战争基本上就是围绕着这条河谷来打的。
这两条路的交汇点就是徐州门户台儿庄。只要守住台儿庄，无论鬼子走哪条路都能将他们拦住。
地图上其实还有一路，那就是经滕县、韩庄绕开台儿庄直扑徐州。但韩庄多山区，易守难攻，不利于机械化部队行军 。日军要真的选它，李宗仁做梦都能笑醒。所以不予考虑。
此时最大的问题就是事发突然，第五战区的兵力不足以布防啊。校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派汤恩伯跟西北军孙连仲两支生力军过来布防台儿庄跟津蒲路。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孙汤两支军队还没到，日本人就已经迫在眉睫了。这场战争能不能打下去，关键就看第五战区能不能拖到汤恩伯跟孙连仲到来了。
日本兵分两路，矶谷师团走津浦路，经滕县、枣庄、峄县南下台儿庄。而板垣师团走的是沂沭河谷。另外南京方面也派了日后的侵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带军北上。
此战我军要实现的目标有两个。
第一，不让南方地区日军靠近徐州，如果南路挡不住，那台儿庄再怎么防也没有意义。
第二，要把北方两路日寇挡在路上，最好不让他们靠近台儿庄，就算某一路挡不住，另外一路也必须挡住，绝不能让他们会师台儿庄。如果不幸某一路日军真的杀到台儿庄，那台儿庄这最后一道防线必须守住了。
在河谷方向，李宗仁派了庞炳勋镇守临沂阻挡日军南下台儿庄。在板垣师团的猛攻下，庞炳勋的第三集团军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所幸这次老庞咬住了牙，没怂！
就在这时校长又就近派来了一支生力军：西北军张自忠部。
介绍一下张自忠，张将军自七七事变后就背了个汉奸的名头人人喊打。国民政府甚至一度想借机把他送上军事法庭裁撤他的军队。最后是李宗仁保下了他并帮他走出了低谷，故而张自忠也很乐意为李宗仁卖命。
张自忠来的时候恰逢庞炳勋告急，李宗仁便把他派去支援临沂方向，张庞二人都是西北军出身，但是庞炳勋曾经背刺过张自忠，两人有着血海深仇。张自忠曾发誓不杀老庞誓不为人。
但这次在民族大义面前，张自忠选择大局为重，为了救庞炳勋他昼夜兼程奔赴临沂，和城内的庞炳勋联手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日军不敌退守莒城，西北军因缺乏重火力放弃攻城，双方就此僵持，至此这一路日军算是挡住了 。
再说南边。为了牵制畑俊六，李宗仁派了亲军31军和东北军于学忠部前去阻击。31军先是在长江北岸的滁州和明光拖了日军40多天，然后让开津浦路西撤，放任日寇北上。日军好不容易摆脱31军，结果布防淮河的于学忠又把他们死死顶在了淮河以南。就在日军顿步淮河的时侯，消失的31军和江南新四军又跑出来切断津蒲路，搞得他们进退两难。在这场战争中始终处于被动地位无所作为。
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沿津浦铁路南下的矶谷师团，这一路最凶险。
因为为了对付上述两路，李宗仁把手上的牌都打出去了。津蒲路跟台儿庄是没有防备的。要不是矶谷师团因为需要时间消化山东晚来了一会，台儿庄早就完了。
矶谷师团虽然晚了点，但问题是我们更晚呀，矶谷南下时，按计划防守台儿庄和津蒲路的孙汤兵团还没就位呢，此时李宗仁手上就只有一群“叫花子”川军。
这帮人是川军的王铭章部，自从出川抗战以后就受尽了冷眼。他们原先是在阎锡山那里混饭吃的，可阎锡山这吝啬鬼分文不给，让川军就地解决。结果这一解决就解决了一个军火库，老西子大怒，痛骂川军是抗日无功，扰民有术的土匪军，将他们赶出了山西。
川军出了山西后被赶到了黄河南岸的郑州。这是第一战区程潜的地盘，程潜也不要他们，又把他们赶到了第五战区。
李宗仁这时正缺人手呢，川军也是军呀！于是便大手一挥拨给了他们五百支枪，数十门迫击炮和大量子弹。当时恰逢津浦铁路北段空虚，矶谷师团气势汹汹杀向台儿庄，李宗仁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派他们去滕县抵御日寇。
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啊！李宗仁的好人品在这时候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这支川军在北线居然以全军覆没的代价，硬是抗住了矶谷师团三天三夜。
正是这三天，改变了整个战局的走向，因为汤恩伯跟孙连仲终于来了！对于这两支生力军，李宗仁安排如下，汤恩伯进驻滕县南面的枣庄和峄县守护津蒲路，而以善守闻名的孙连仲则进入台儿庄设防，就这样中国军队险之又险地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布防。
前面说过，畑俊六跟板垣师团已经废了，也就是说日军没有会师的可能了。现在只要“伺候”好矶谷师团一个就够了。
因此在矶谷师团覆灭川军后携大胜之威南下时，李宗仁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命令汤恩伯让出枣庄、峄县，退入两侧山区，放日军南下。津蒲路不守了，直接在台儿庄亮剑。
这时候矶谷师团有两个选择：第一，消灭山里的汤恩伯再南下。第二，无视汤恩伯，南下台儿庄把后背暴露给汤恩伯。
现在摆在矶谷面前的情况是，徐州已经没兵了，只要迅速打穿台儿庄，汤恩伯就不敢也没机会背刺，那样徐州就唾手可得。在另外两路大军受阻的情况下，他矶谷师团将独吞这盖世奇功。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
果然，矶谷师团咬钩了！我们不能说日本人蠢，因为这是阳谋不是阴谋。李宗仁只是开了一个赌局，邀请日本人上桌而已，最后结果还是要凭实力说话的。
而日军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从3月23日开始，他们仅用了10天时间就占据台儿庄的2/3。
被打得快崩溃的孙连仲苦苦哀求李宗仁给西北军留点种子，言下之意就是要认输。而与此同时，负责背刺的汤恩伯也摄于日军之威，逡巡不前。
这时候李宗仁的意志开始发挥重要作用了，面对属下劝说他离开徐州避难的提议，李宗仁坚决不许，他很清楚这一退士气就全崩了。他自己不退就更不许别人退，面对孙连仲的哀求，李宗仁的态度很明确：后退者死。
为了挽回败局，李宗仁又拿出10万大洋让孙连仲去招募敢死队，趁着夜色发动突袭夺回阵地。不料倒戈无数的西北军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血性，敢死队毫不留恋地扔掉了孙连仲发的大洋，然后就手持大刀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日军发动突袭。在他们当年英勇奋战下，我方仅一夜间就收回6/7的地盘。
第二天早上，不甘失败的日军又发动猛攻夺回地盘。晚上，敢死队再次出击收复白天失地。双方你来我往极限拉扯了数日。后方的汤恩伯看到日军被阻台儿庄，也壮着胆子派来援军。
随着汤恩伯部队一到，李宗仁指挥台儿庄部队发起反击。最终矶谷师团落得跟当初临沂城外板垣师团一样被两面夹击的下场。此战，日军损失11000余人，大败而返。
此时距离五月只有20余天。等到五月下旬日军下次进攻的时候，李宗仁已经带着第五战区全身而退了，武汉的设备也早就顺着长江运到重庆了。自此中国取得了战略上的完胜。
台儿庄战役虽然不是抗日战争中灭敌数量最多的一场战役，但就战略目的而言，无疑是最伟大的一战，更可喜的是，这场战争使中央军、东北军、桂军、新四军、西北军、川军这些势力众志成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大联合之战。
参考文献
唐德刚：《李宗仁回忆录》（上下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作者：浩然文史·西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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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30 07: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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