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初年,宋太宗在位时,有一年天降大雪,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一些。宋太宗自己“全副武装”,身着厚重的衣服躲在宫中,看着近臣一个个缩着手瑟瑟发抖,可能转念一想,民间的百姓岂非更加难熬?于是,宋太宗下了一道温暖的诏书,“赐京城高年帛,百岁者一人加赐涂金带”,也就是给京城中高寿的老人发奖金,超过百岁的每人赏赐金腰带,如此也可展现帝都的大气与皇帝的仁君形象。诏书发出后,只见风雪交加,天气愈发寒冷,宋太宗看着大殿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当即决定再发一波福利,派人赏京中鳏寡孤独及贫困户一千钱、米炭若干。宋太宗雪中送炭后,当地孤寡老人得到炭火取暖,总算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后来,宋朝皇帝纷纷效仿宋太宗的做法,每逢冬季就将官府的柴炭大甩卖,以便贫苦百姓可以买到低价的柴炭,“遇炭贵减价货之,即京师炭价常贱矣”。在社会养老方面,宋朝的措施也很给力,两宋300余年间,养老事业达到中国古代的一个历史高峰。宋朝慈善机构的一大特点,是随着各类机构规模数量增加,分工更加明确,这其中有专门接济贫病孤老的“福田院”、“居养院”;以收治病患人群为主的“养济院”;以慈幼托孤为主的“举子仓”、“慈幼局”;埋葬无主尸骨,为家贫无葬地者办丧事的“漏泽园”。福田院是救助孤寡老人的官方慈善机构,主要分布于京城,共有四院,每处可容纳数百人。此时,开封府主管福田院的官吏,要到大街小巷巡行,找到那些无依无靠或流浪街头的老人,乃至孤儿、饥民等,都一起收容到福田院居住。平时,福田院收养的人数有固定限制,但在寒冬或灾荒时则可以容纳额外的人数。每天,福田院的管理人员需将院中人数与开支上报中书省,获得国库拨给的钱米,直到春暖大地,才让额外收容的老人们各自离去。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冬的一道诏书,还原了福田院工作的情况:京城内外,值此寒雪,应老疾孤幼无依乞丐者,令开封府并拘收分擘于四福田院注泊,于见今额定人数外收养……每日特与依额内人例支给与钱养活,无令失所。
▲宋·马远《寒江垂钓图》,一叶扁舟上有一老翁俯身垂钓。图源:网络 然而,将北宋慈善事业推向顶峰的是一对充满争议的君臣——宋徽宗与蔡京。北宋的另一类“养老院”居养院,创办于宋徽宗年间,蔡京等人将其推广到京西、湖北等地,之后遍布全国各地。起初,居养院与福田院相似,所针对的老年人主要是“鳏寡孤独贫乏不得自存者”,即孤寡老人、贫困户。与福田院不同的是,居养院的经费开支不只来自朝廷拨款,还包括政府没收的“绝户者”财产。朝廷将一些无人继承的财产收归国有,用于养老事业,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后来,宋徽宗再将居养院的对象扩大至残疾、患病的老人,只要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都有机会入住。院中的每个老人,每天可发米一升、钱十文,基本可满足温饱,冬天还发寒衣絮被,作为取暖之用。古人相信,长寿是福。高寿老者在古代堪称罕见,因此被当做“人瑞”,得到特殊照顾。大观二年(1108年),荆州枝江县居养院中,官员发现了一名101岁的老人咸通,得知此事的荆州知府赶紧上报朝廷,请求给咸通额外资助,每天添加肉事钱和酱菜钱30文。宋徽宗听了龙颜大悦,同意这一请求,并下令全国居养院给予百岁以上老人同样的照顾。可是,蔡京执政时的举措既盘活了北宋的经济,也埋下了隐患。宋徽宗在位时,朝廷处处花大钱,仅“花石纲”一项,就让东南一带百姓怨声载道,最终失去民心,引发了方腊、宋江起义,而在北宋最后的残梦中,金兵南下成为宋徽宗的梦魇,东京繁华的终点是靖康之耻的屈辱,那些慈善事业也被人渐渐淡忘。南宋时,出现了救助与医疗相结合的慈善机构——养济院。养济院主要分布于临安、建康、绍兴等地。由于南宋初年百姓大规模南迁,南方的主要城市中出现了许多流落街头、无人照看的乞丐。养济院便负责将他们收入其中,并对病患进行医治,为他们煎煮汤药,由僧人、医官与童行(旧指出家入寺观尚未取得度牒的少年)负责操持管理,具体救助标准依旧为“每人每日支米一升,钱十文”。宋朝的养老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却暴露了许多深刻问题。这些由国家主管的“养老院”中,有部分失职的官吏,他们或对养老事务漠不关心,或对当拨的钱米不按期拨付,致使贫困老人得不到救济,死于冻饿之中。南宋高宗年间,户部侍郎王俣在统计养老救济的数据时,发现有“官吏失于措画,宜收而弃,以壮为弱,或减尅支散,或虚立人数,如此之类,其弊多端,不可不察”。这是说,由于部分官吏玩忽职守,许多应该收容的老人被拒之门外,一些可以自食其力的壮年人却占用了他们的名额,有的官吏贪污克扣发给老人的钱粮,还有的为了吃空饷而虚报人数。这么多弊端不可不察。与此同时,民间慈善公益蔚然成风,一些奉行“养老慈幼”的慈善机构应运而生,这其中影响最深远的,是北宋名相范仲淹开创的范氏义庄。范仲淹为官,以身作则,一生清廉,到最后也没为子孙留下财产,他将朝廷发的高薪厚禄,用于慈善事业。宋仁宗皇祐年间,年过花甲的范仲淹拖着病躯,来到杭州赴任,他想再为族人做点善事,便用自己仅存的家财,在家乡苏州吴县购买千亩良田,捐作范氏族人的义庄,并制定了严格的制度,要求自己的子弟不能从义庄获得任何收入或好处。范仲淹没有将财产留给儿子,但后世子孙将他的善心世代相传,并不断扩大义庄规模,如明末书画家范氏17世孙范允临,为义庄捐助田地100亩,清雍正年间大同知府范瑶,捐田1000亩。直到清末,范氏义庄还有田产5000亩。作为中国慈善史上的典范,范氏义庄长盛不衰,绵延近一千年。▲宋·马远《踏歌图》(局部),反映丰收之年,农家老人在田埂上踏歌而行的欢乐情景。图源:网络
1279年,南宋宰相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赵昺跳海,南宋灭亡,元朝一统天下。深受中原文化熏陶的元世祖忽必烈昭告天下,要求各地设置“济众院”,继承历代慈善事业,收养鳏寡孤独与残疾不能自养的老人。南宋朝廷留下的居养院、养济院等被元朝的济众院传承,这也是一项安抚民心的有利措施。明清时期,除了有以民间“义庄”、“善堂”等为代表的宗亲养老服务体系,朝廷也承袭唐宋以来的养老院制度,历朝皇帝大都重视敬老养老,并将其作为赢得民心的重要举措。明朝设立养济院,每逢皇帝继位、大婚、皇子出生等喜事,就会增加收养老人的名额。每月发给米三斗、布一匹,维持老人最低限度的温饱。有意思的是,由于明朝京师养济院的待遇比各州县的更加丰厚,因此京畿附近的孤寡老人往往不远千里跑到北京,使京城养济院的老人数量远超过地方。有人统计,万历初年,因为明神宗初登大位,北京养济院扩大规模,收容老人1080名,后来皇帝大婚,又增加500名。这其中百岁以上5人、九十五岁以上27名、九十一岁以上52名、八十五岁以上100余人,八十一岁以下的已经不可胜数。这不是因为当时北京的老人平均寿命高,而是周边的老人为了养老福利,都往帝都跑。
清朝有一种收养、救济老人的特色机构被称为“厂局”,直到晚清光绪年间,仅北京一城存在的厂局还有48所。相传,康熙年间,有一年冬天,广安门北极庵的寂容和尚,看到门外因冻饿而死在沟壑中的老弱乞丐,心中不忍,化缘购得26间房屋,作为孤寡老人的栖身之所,这就是“普济堂”。一个叫王廷献的义士看在眼里,不仅捐出自己的部分家产,还邀集资助人士,每年捐钱、捐粮,没吃的给吃,没穿的给穿。到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顺天府尹将此事上奏皇帝,康熙帝深为感动,亲赐御书“膏泽回春”四字,以作匾额,赐给普济堂。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即后来的雍正皇帝,见父亲如此重视,不敢怠慢,也每年向普济堂赐银一千两,救济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后来当上皇帝后,这项费用成为惯例。嘉庆以后,普济堂由北京顺天府派官吏专门管理,成为官办的慈善机构。在古代,有一类人虽身处帝国中央,备受皇恩垂泽,却注定没有子孙为他们养老。按照明清宦官制度,年老体衰的太监必须出宫。可这些太监,即便回家也没有宗亲好友能照顾他们,净了身死后不能入祖坟,连个来祭扫的人都没有。因此,明清北京有一类特殊的养老机构,专门给退休的太监养老。
▲北京皇城周边一些寺庙,为明清太监养老之所。图源:摄图网
年老的太监多退居京城内外的寺庙,由朝廷供给柴米衣物,让他们得以颐养天年。这些寺庙周边也是太监的墓地,地位较高的太监,死后可建造碑亭。历经几百年的历史沧桑,北京城中出现一类独特的太监庙,背后隐藏着明清太监的养老文化。清末太监信修明在《老太监的回忆》中说:“故旧都寺庙,多与太监有关系。”位于北京的八宝山,有一座褒忠护国寺,那里曾是太监养老与安葬的地方。现在北京的中关村,以前叫“中官屯”,据说太监多在此建设庙宇和养老庄园,乃至筑坟修墓,也有一说,是因为过去村里住了几户给老太监看坟的人家,故取此名。纵观古代养老院发展史,老有所依,安度晚年,总归是中华数千年来不变的向往。全文完。感谢阅读,如果喜欢,记得随手点赞、点在看以示鼓励呀~
高成鸢:《中华尊老文化探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张文:《宋朝社会救济研究》,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谢元鲁,王定璋:《中国古代敬老养老风俗》,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王新光:《中国养老机构管理实践与应用》,中国商务出版社,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