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滁皆山也。”
《醉翁亭记》中,欧阳修这一句开门见山,令全国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都记住了滁州这个人口不过400万的安徽小城。而在《醉翁亭记》之外,这座三线小城与江淮沿岸低调了许久的安徽大多数城市有何异同?她的身上又有哪些闪光点?
从琅琊山之巅俯瞰滁州市区。
摄影/常盛
事实上,2012年至2019年间,滁州不过用时8年就完成了GDP排名从安徽省内第5到第3、全国185名至88名的增长,以名次跨越而论,可能是近十年来整个中国发展最快的城市。除此之外,滁州的历史人文积淀也极为丰富:明太祖朱元璋举全国之力,在自己的家乡凤阳兴建明中都,留下一座宏伟的遗迹任由后人凭吊;同样是在凤阳,小岗村村民于1978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拉开了整个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
你看,对于整个中国政治、文化、经济的塑造或者指引,从古至今,安徽小城滁州一直从未停歇!
中国近十年发展最快的城市,
如何逆势崛起?
从地理角度来看,滁州的城市发展可谓是极为“先天不足”。与安徽其他城市横向对比,滁州既没有合肥位居安徽之中、多个地理单元交汇处的要冲所在,又没有蚌埠、芜湖、安庆这些城市享有着淮河与长江航运的便利,剩下的只有那句“环滁皆山也”。
滁州城市全景,环绕老城的护城河清晰可见。
图/视觉中国
尤其是从南宋以后,改道夺淮入海的黄河流经凤阳县,致使水患频发。曾经大明的龙兴之地,变成了“自从出了朱皇上,十年倒有九年荒”。但滁州人,却怀有着一颗“逆天改命”的心。
1978年,凤阳县小岗村的18位农民秘密签下“生死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掀起了改革开放的序幕。趁着富起来的人们消费水平空前上涨的风口,滁州人开办扬子集团,以时髦的电冰箱、电风扇行销全国各地,现在更是发展为了横跨汽车、石油化工乃至食品等行业的大型国有集团。
现代化的小岗村。
图/视觉中国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直至本世纪初,滁州GDP在安徽省内常年仅次于省会合肥、排行第二,“合(合肥)老大,滁(滁州)老二”是老一辈滁州人心中无法忘怀的高光时刻。纵使后续因种种原因暂时没落,但这番光辉过往依旧为滁州的城市底色注入了无法磨灭的工业基因。哪怕是第三产业盛行的当下,以种种轻重工业为代表的第二产业比重仍然占据了滁州GDP总量的一半以上——滁州,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超级工业城市”!
玻璃,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因为其脆弱易碎的特性,玻璃运输成本极为高昂,因而往往呈现出极高的产业集中度,整体依托原料产地布局。而滁州凤阳县,正是玻璃原材料石英砂的重要产地,不论是储量、品位还是开采价值均位居全国首位,这也为滁州打造光伏产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滁州水面光伏扶贫电站进行日常巡视检查。
图/视觉中国
近些年来,包括福莱特、亚玛顿、南玻等巨头在内,全球排名前20强的光伏企业之中,已有9家“落户”滁州,建成了全球最大光伏玻璃生产线、最大太阳能光伏玻璃窑炉。从这座崭新崛起的“世界光伏之都”走出的光伏玻璃板正奔向全国各地,点亮着万家灯火。
作为一座“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城市,近年间悄悄发展起来的滁州,正在引来所有人的惊羡。背靠着南京江北新区,滁州凭借低成本的工业用地优势,引来南京与苏州企业来滁州建厂,像是你日常喝的元气森林、娃哈哈、六个核桃等许多饮料,它们的主要生产基地都建设在滁州。经济飞速发展的滁州,正在成为新时代“超级工厂”的聚集地。
安徽滁州,新时代“超级工厂”。
图/视觉中国
安徽第三城,如何造就了“徽京”?
在关于“江苏十三太保”的互联网段子之中,南京时常被称为“徽京”,代表着她对于安徽许多城市极强的吸引力,如同是安徽省的“编外省会”一般。而在这些安徽城市之中,滁州无疑是与南京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
地处长江、淮河之间,滁州自古以来就是江淮防线的重要一环,称之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毫不为过。但在广阔的江淮地区,类似的重镇实在有太多,仅凭地理位置上的特性,滁州自然无法成为像南京、徐州这般的大都会所在。所以,滁州需要为自己的城市发展找一条新路——与去找隔壁的南京“贴贴”。
位于南京江北新区的扬子集团石化工业园。
摄影/李昌华
无论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成为南北方政权对峙的前沿,还是两宋之交先后9次被南下的金人攻占,号称“金陵锁钥”的滁州身上肩负着一个始终不变的使命,那就是从长江北岸为南京守住大门。
从如今的行政区划图上看,安徽与江苏的省界就像榫卯一样凹凸嵌合,“突入”江苏的正是滁州市下辖的天长市。哪怕是滁州的核心市区琅琊区,到南京新街口的直线距离也不过50公里出头,在许多距离南京更近的县市,甚至可以凭借肉眼直接看到南京紫金大厦,仿佛有种在成都看雪山的玄幻感。
跟隔壁的南京相比,滁州与自家省会合肥的关系倒是显得“不够亲密”了。早在2008年,伴随着高铁京沪线的开通,滁州就拥有了人称“江北第一站”高铁滁州南站(现为滁州站)。但即便时至如今,滁州却仍然没有一条直通省会合肥的高铁,反倒是去年年底悄悄开通了第一条城市轨道交通线路:通往南京的“宁滁线”。
但是,如果将南京之于滁州的关系简单概括为是大城市对临近小城市资源虹吸这般简单,又显得颇有些以偏概全了。如果说现代滁州的城市发展颇有些“倒追”南京的意思,但在历史上,反倒是滁州人塑造了现代南京城的格局与底蕴。
沟通南京与滁州的轨道交通宁滁线。
图/视觉中国
公元1366年,自立为吴王的朱元璋定都南京,随后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城市建设。无论是至今仍绵延超过20公里的恢弘南京城,还是那些镌刻在地铁线路中的无数老地名,这些来自明朝的记忆以及潜移默化地刻入了南京人的血脉记忆之中。
从中学课本里,
能看到多少滁州的文士风雅?
历史上最出名的滁州人,无疑是明太祖朱元璋。也许多年后他端坐在金銮殿上,面对顶礼膜拜的文武百官,仍会想到童年时在凤阳放牛的遥远下午。身处元末乱世之中,家破人亡、生活无以为继的朱元璋转投向了同为滁州老乡的郭子兴红巾军起义队伍,自此开始了“开局一个碗,结局一个国”的传奇一生。
白雪笼罩下的明中都全景。
摄影/刘树逸
在史书的渲染中,朱元璋时常以大肆屠戮功臣的冷血面貌示人,但面对自己自小长大的故乡时,他却表现出了少有的温情。自立为吴王的当年,朱元璋就在凤阳为自己早逝的父母与兄嫂修建明皇陵,这也是明朝第一座破土动工的皇家陵寝。虽然只是一座衣冠冢,但这座明皇陵却规格极高:哪怕是朱元璋为自己修建的明孝陵,陵前神道上的石像生数量也不过18对,而明皇陵却足足有32对之多,数量之多与刻工之精美为历代帝王陵墓之冠。
凤阳明皇陵,石刻数量与精美程度为历代皇陵之冠。
图/视觉中国
纵使龙盘虎踞的南京城自古以来便是帝王定都的不二之选,但朱元璋却时刻想着将都城迁回自己的老家。为此他不惜举全国之力,在凤阳兴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宏伟都城。那些纹饰极尽奢华与繁复的石雕构件,以及边长近3米的巨大柱础,正是对此番雄心壮志的最直观体现。
纵使过去650余年之久,被县城从东西南三面所环抱、护城河层层拱卫的宫城遗址在卫星图上依然清晰可辨,面积足足比北京故宫还大了六分之一。还有县城东南全国最大的鼓楼,几乎是北京鼓楼的1.5倍大小。
如今的凤阳虽然早已失去了“中都”的光环,成为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县城,但从这些断壁残垣的古迹之中,依稀能瞥见大明开国时的盛世缩影。
明中都城规划范围约50平方公里,比明清北京城略小。
如果说偏居滁州一隅的凤阳充斥着朱元璋的个人品味,那滁州市区,自古便是南来北往无数文人荟萃的所在。
西晋末年,南下避乱的琅琊王司马睿久居滁州摩陀岭中。在这里,他不仅与谋臣王导堪舆山川、为后来“衣冠南渡”建立东晋打下了基础,同时也将自己封号中的“琅琊”这一仙气飘飘的名字赐予了自己居住的大山。这个名字、这番经历是否看起来有些眼熟?是的,后来登基为晋元帝的司马睿正是《琅琊榜》中靖王的历史原型。
凝聚了滁州文脉的琅琊山。
图/视觉中国
得益于琅琊山的美景,往来滁州的文人墨客多在此留有佳作,他们的或喜或悲,为我们演绎出了一幅语文课本中的唐宋文豪群像:“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是唐代诗人韦应物摆脱了“精神内耗”的松弛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是欧阳修寄情山水、与民同乐的政治抱负;“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则是辛弃疾一腔孤勇却怀才不遇的愤懑。
因欧阳修而闻名的醉翁亭,成为了滁州的文化地标。
图/图虫·创意 摄影/梦未止梦DreamCont
若要说最能引起滁州人共鸣的,恐怕还得是清朝人吴敬梓。他凭着一部《儒林外史》为世人所知,针砭时弊鞭辟入里。但就是这样一位言辞辛辣的讽刺小说家,在面对故乡时却有着一份独有的温情:屡试不第的吴敬梓不堪忍受乡人白眼,转而移家南京。可即便如此,他却自号“秦淮寓客”,无时无刻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滁州人——纵使南京有千般好,滁州人又怎会忘怀掉自己的故乡呢?
滁州与南京,这部从司马睿时代结缘的“双城记”故事至今还尚未讲完。无论是丰厚的历史积淀,还是近年来经济的迅速崛起,因为一句“环滁皆山也”而为全国人民所知晓的滁州,正在从全国广大三线城市中脱颖而出。
新老交错,望见滁州的底蕴。
摄影/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