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的盲盒娃娃直播间。主播有一搭没一搭地展示着商品娃娃，网友们则穿插着闲聊晚上吃了什么。27岁的李唐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日常感”。最终她选中了穿着“power”字样衣服、举着沉重杠铃的“壮女孩”，作为给自己的礼物。她感觉“它”有点像自己。
对于很多女性而言，直播电商购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在这里，生活通过知识的分享、情绪的陪伴，又多了一种生机盎然的况味。
有人为自己买入大码男装，为身体松绑；有人在盲盒直播间找到了陪伴；还有人用一束鲜花、一杯茶获得了精神的空间。她们，通过消费重新定义生活与自我。
离开家人自己到外地工作的第一年，陈星在母亲节给母亲点了一束鲜花送到家里。感受到母亲的满意后，她买了一支康乃馨给自己。鲜花插在小小的花瓶里放在床头时，懵懂地，陈星突然觉得因为花朵的存在，陌生的出租屋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气味。
最近一年，陈星逐渐养成了在直播间购买鲜花的习惯。
与她相似的女性还有很多。一个名为“我又买鲜花啦”的豆瓣小组中，聚集着十几万爱好买花的女性，每天都有数十条新的帖子出现，记录着关于花的一切。有人在其中分享自己从本科、读研直至工作的买花经历。也有人分享她们如何在直播间买花。
2022年，陈星偶然在抖音刷到云南鲜花基地的直播间，发现花朵种类很多，还能直观地看到花朵的实物。看着主播在一个便宜的单价上一束束叠加赠送的花束，她意识到在直播间买花比线下和过往网购都便宜。
陈星说，通过直播间买花，最吸引她的是还能从主播那学到一些养花的知识。2023年年底，她在直播间看到一款郁金香，买回家从花球开始养，最后会开成五颜六色的花朵。她没养过这种花。
换做前几年，她不会在家里从种子开始养一盆花，照料它长出枝叶，开出花朵。但在直播间，她通过主播讲解，快速了解了如何操作。衡量着操作简单，她买了一单。
春节回家前，郁金香在陈星的出租屋里盛开了。她感到自己的生活丰满了一些，好像人生又解锁了一种新的成就。她第一次从花球养出了鲜花。这个成就不大，但拓宽了她感受的边界。
陈星是想尽量避免成为“生活只剩赚钱升职、按部就班结婚生子”的那类人。她还是觉得活出一个获取更多知识、生活体验更丰富的人生，更加重要。
越来越多女性，正在通过消费获取知识、拓宽生命体验的边界。
医生孙乐乐今年40多岁。两年前，她每天要为许多人做健康监测，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一个夜晚，住在隔壁的医生突然拿出一套便携的紫砂壶，邀请孙乐乐和其他两位医生一同饮茶。孙乐乐喝了一口，香气满溢口中，是正山小种的红茶。
那天起，孙乐乐爱上了喝茶，报过茶艺课，也爱上了在直播间学习茶相关的知识。
下班后的夜晚，她会在房间里播放茶叶的抖音直播，从晚上 8点到10点半，主播沉浸式的声音让她感到治愈。在直播间，她了解到各种茶品与器具，学会分辨老白茶人工做旧与自然萎凋间的区别，“自然萎凋的色泽自然，一泡会有明显的陈香味，人工做旧的就都没有。”
遇到直播间推新，她就尝试着买几泡，碰上节假日的活动，孙乐乐也会为自己买些好茶，作为给自己的奖励。茶的香气和直播间与主播的轻松谈论，在繁忙工作外为她提供长久的抚慰，也让她在其中安定自己。
从直播间开始，买花成了檀慕筱坚持至今的习惯。2022年大学毕业后，檀慕筱gap了一年，进行教育行业创业，在半年后有了7000元左右的稳定月收入。收入稳定后，她坚持每周为自己每一次花。26岁的檀慕筱认为，花是恒久的陪伴，也自我的隐喻。檀慕筱的家中摆着三个花瓶，从进门的客厅到卧室、厨房。平常房间里常放着她喜欢的满天星、玫瑰和桔梗，春季的3月，则会在高花瓶上插上一朵应季的郁金香。
2023年初，由于客户停止续约，檀慕筱的资金链断裂，一时难以维持生活。那时候，她也坚持买花，当卡布玫瑰、小雏菊、桔梗与满天星妥帖地放在卧室的花瓶中时，檀慕筱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些花的存在提示着她，无论何时，都不能放弃经营自己的精神生活。除了鲜花外，檀慕筱还时常买书、香氛，也在抖音的剧院官方直播间里买音乐会的打折票。这些体验帮助她往自己理想的模样生长。
有时候，消费不仅是消费本身，也承载着消费者对生活的某种向往。
购买鲜花，勾连着檀慕筱一些文学性的想象。她喜欢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的作品。在伍尔夫的小说《达洛维夫人》中，檀慕筱对全书的第一句话印象深刻：“达洛维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
在1923年的伍尔夫所处的社会，女人不能独自上街。伍尔夫在书中创造了达洛维夫人，一个决意打破这条规范，为自己买花的女性。在很多文学作品中，花朵象征着女性自我成长的决心。
“热烈开放的，或是温和绽放的”，花的各种样态，檀慕筱都喜欢。“就像达洛维夫人一样。”她说，“看到花就仿佛看到女性绽放的生命。”
安定的力量
将那个戴着树枝形头套、面露愠色的娃娃摆件放上玄关时，李唐感受到一种安定的力量。
这款名为“树枝”的娃娃，是李唐在直播间买的盲盒。系列的每个娃娃都有独特的情绪，有“不服输”的狐狸，“快乐”的使者，还有“被误解”的大灰狼。“树枝”的状态被定义为“信念”，“头上的树枝越发茂盛，即使居住在林间，也一定能等来飞鸟。”这是官方对它的介绍。在直播间第一次看见“树枝”，27岁的李唐就感觉自己被击中了。“她看起来很不满，但仍然是树，还会生长。”跟大多数都市白领一样，李唐长期工作压力较大。她从事新媒体工作，时常熬夜写稿到凌晨，想要表达的东西遭遇反对时也会产生不好的情绪。
李唐喜欢跟朋友线下聚会，一起抽盲盒。她喜欢盲盒带来的惊喜感和仪式感。朋友告诉她，盲盒不是只能在线下买到。李唐开始在朋友的推荐下，去抖音上一些倒闭的潮玩店、售卖旧物的账号中“收娃”。后来她逐渐发现，在看盲盒直播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这是在线下买盲盒和一般网购时所没有的。
过去，由于工作的缘故，她时常感受不到生活的边界，一睁眼就需要跟踪各种热点新闻，以至于看什么都感觉像一个选题。而抖音直播间的光亮，能将她拉入日常。
有时候，逛直播间是一种放松心情的休闲。李唐喜欢看固定的几个女性主播讲解娃娃。在评论区里，她会和网上的人们聊天，回应她的有主播，还有“跟我一起那样呆着的一些人”。网友们在娃娃的解说间穿插着闲聊晚上吃了什么。主播的声音持续从手机里漾出来充斥房间，评论区一条条消息弹出。李唐突然感受到一种可贵的日常。
这让她发觉，在直播间开盲盒不再是单纯的购物，更像是一种陪伴。李唐开始将看直播作为下班后的习惯。有时，下午五点一下班，就进了卖娃娃的直播间，一直看到晚上21点，把声音放得巨大，这让她逐渐感受到工作的边界，触摸到生活的形状。
三个月里，李唐买下一个又一个娃娃，快递盒接连送到家中。在摆放时，她有时会按照某种共性特地把一些娃娃们放在一起。李唐说，买下和安放它们，“是我难得的可以控制和努力的部分。”
快乐是可以分享的。在直播间买的娃娃，李唐看见喜欢的，也会买下来送给送给朋友们。一次，好朋友回赠给她一个叫“小野”的娃娃，表情有些“丧丧的反叛”，坐在一个快递盒里。流动的女性情谊具化在物体之中，温暖着李唐的生活。朋友说，觉得这个摆件适合李唐，还给她发来一段提醒式的寄语，“即使再难，也要记得给自己留一些space（空间），哪怕只是小盒子那么大的也行。”
拿到“树枝” 娃娃的那天晚上，李唐又用两个树枝做出一个十字摆件，搭配蓝白色的丝线，一圈圈缠绕其间。树枝是从郑州舟山村捡来的。这是李唐做新媒体工作时，曾到访过的一个“性别平等实践地”，当地手工艺协会的妇女们曾在社会工作者的带领下作为骨干，推动过村庄的制度变革，维护了当地女性的权益，很有意义。
树枝旁，李唐放上一个坡形屋顶的灰色房屋摆件，窗内透出暖黄的亮光，构成娃娃的家。随着玄关上的装饰越发丰富，李唐感觉，自己也离理想生活的模样更近了一步。
最近，她又买下一个穿着“power”字样衣服、举着沉重杠铃的“壮女孩”。她感觉在直播间买下的这些娃娃，都像自己的“一个切片”。把数十个颜色、姿态不一的娃娃妥帖地放在房间时，李唐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房间，感受自己的每一个碎片归置其中。无论悲伤或幸福，它们共同拼贴成她彩色的自我。
共鸣的时刻
以直播为代表的兴趣电商，拓宽了人们购物的场景，也增加了人们找到适合自己的商品的机会。
35岁的黄颀邤已作为公务员工作12年。刚开始工作时，身高1米56的她体重约100斤，进入职场后“逐年增胖”至120斤。在东北的商场，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买到合适尺码的衣服。在购物平台只要自己喜欢的衣服，买来也总不合身。
一直以来，黄颀邤希望可以买到一款适合自己的法式方领长裙。在线下商场，她很难找到一件自己能穿的，要么是款式不够修饰身材，要不就是尺码不合适。逛街时，她看见的那些领子开得很小的辣妹装，小小的一件，拿在手上像是童装。
后来，她在抖音找到许多类似式样的大码长裙。2018年开始，她发现直播间女性主播的身材越发多元，最开始只有“微胖”类主播，体重在100~130斤左右，后几年， 170斤到200斤体重不等的女主播也开始出现在直播间中，随之而来的，是适合她们穿着的大量服装。不管是哪种身材，主播们都穿着各种式样好看的服装，在视频中笑得从容自信。
近几年的互联网上，黄颀邤也常看见反对身材焦虑的文章，知道“肉肉女孩也不要再自卑”。但是，直到她在直播间里真的看到任何身材的女性都能穿得漂亮，她才真正相信，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都能有丰富的选择。那时候她才真正告别了身材焦虑。
在为自己买下第一件粉紫色、裙身开满鲜花的方领长裙后，黄颀邤跟随与自己身材相似的主播，陆续买下很多喜欢又合身的衣服。红的蓝的，丝绸、棉布和丝绒的，曾经遍寻不得的方领长裙如今挂满她的衣柜，五颜六色，如花束般从春开到冬。
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黄颀邤都在逛街时执着于尺码，认为自己必须买M码——如果买L，就意味着自己过胖。最后，当发现即便在购物平台买L码的裤子也穿不上身时，黄颀邤的心情变得很差。渐渐地，她不爱逛街，怀疑自己，试图减肥让自己接近“标准”，却以失败告终。
黄颀邤感觉，以往她接触到的很多女装，尺码是为平均数甚至比平均数更瘦小的女生而设计。然而，并非“标准尺码”身材的女性，也有资格穿得舒适自由。直播间为她们购入合适的衣物，提供了高效的挑选渠道。
另一些买不到合适衣服的女性，决定试试男装。
打开快递包装的时候，17岁的熊潇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她在抖音直播间花80块钱为自己买入了第一件男装，一件尺码宽松、版型利落的卡其色工装夹克。
穿上身的一瞬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物理上的“自由”：难得的，她能灵活地抬起胳膊。甚至高举过头顶，也不会像曾穿着女装时感到活动受限、袖窝紧绷。其次，熊潇还惊讶地发现，夹克的两个外兜和一个内兜都容量巨大，出门时能装下一把折叠雨伞。她疑惑为什么，以往购买的女装外套没有这样好的设计。
平台上那个身穿男装的女主播跟自己的身材几乎一模一样，长发、个头高大，但显得很自信。在这之前，熊潇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去买一些男装，她立刻下了单。从小到大，在商场看见那些面料紧贴身体、短小精致的女装时，熊潇都绕着道走，知道自己穿了也不会舒服。她只买运动装、卫衣和宽松的牛仔裤。大码女装兴起那几年，她也曾尝试在购物平台上买几件，到手后却发现货不对板，即便符合自己的身高，也总会过于紧身。在直播间，熊潇发现了很多和自己身材、经历、感受相仿的女性朋友，很多人看着主播推荐的衣服，发评论说着穿着感受和日常生活，她获得了难得的认同。
* 应讲述者要求，文中人物信息有模糊
撰文｜祝蝶思
编辑｜林森菜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6-11 03: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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