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家庭餐馆里,女主人姓杜,男主人姓康,他们20多年的餐厅生涯好似一坛杜康酒,越陈越香。』
再次见到杜姐,是2023年最后一天的下午。杜姐说,今天不是一般的跨年,今天是太阳嬷嬷的生日。我问太阳嬷嬷是谁,是太阳吗?杜姐说“一会儿带你去拜拜”。
这天杜姐打扮得很漂亮,齐刘海遮着额头,盘起长发,高跟长筒靴加上皮短裤,杜姐不算高,走起路来步子很快。穿过村上狭窄热闹的集市,一路上全是熟人。杜姐一边看菜一边跟身边的人寒暄几句。身为餐馆掌勺,游走于村里集市的她便是置身在灶台之外的另一个主场,可此时的她并不是在为餐厅备菜,备菜是一大早的事,此时的她看不出拥有一家餐馆的架势,就如普通村民一般,闲来没事去五天一次的市集上逛逛,问问家长里短,顺便约约打牌。杜姐是个热情圆融的人,说话时爱笑,衬着下午的斜阳,我跟在她身边,心情也格外明媚。
杜姐名叫杜江桃,经营的餐馆叫北海农家小吃,邻着北海边。此北海是位于腾冲东北部的一片湿地,云南不挨着海,湖、潭、塘都能叫作海,也算是寄托云南人对海的向往,就像洱海那样。北海也是这样一片被称为“海”的湿地,杜姐所在的村子在湿地入口处,便叫作“海口村”。村边的这条街上,一家挨着一家连着开了十几家餐馆,杜姐家的餐馆是第一家,在一个下沉的小院里。
来到北海,是听闻这边靠湿地吃湿地,湿地的野生鱼虾是本地招牌食材。与大救驾、土锅子、铜瓢牛肉这些腾冲美食名片相比,鱼虾并不耀眼。不过,推荐我们来北海的,是一位生活在和顺古镇的温州大哥,做翡翠生意多年,又是当地有名的观鸟发烧友,以及,爱寻觅好吃的。当云南的鱼虾被一位对海鲜颇为讲究的温州食客推荐时,这已经构成了前往北海的理由。
第一次来杜姐的餐馆吃饭是个中午。腾冲海拔高,依着高黎贡山,早晚天凉,气温最低只有几度,但到了中午太阳晒起来,就从冬天切换到了春,暖意融融。沿着下坡路走进小院,烧柴火的烟从道边小屋的窗户中飘出,烟雾好像一道隐形的门,将庭院内的餐厅和外面的车来车往隔绝开来。这股烟有点呛人,闻得出,是炭火直接接触食物炙烤的香味,顺着烟雾,食欲也被勾了出来。
这时杜姐的丈夫康大哥从小屋中走出来,戴了副白手套,拎着一锅新鲜出炉的铜锅饭。铜锅通体裹着烧尽的黑炭渣,手套已被烟熏火燎成了炭色。康大哥三两步走到另一边的水池旁,地上有一小摊水,落锅,触到水面,地上的凉水激了刚离开火的高温铜锅,一阵“嗞嗞”声,铜锅仿佛火车到站刹住了车。这便是著名的铜锅饭端上桌前的最后几分钟。
用铜锅煮饭是曾经茶马古道上常见的烹饪方法,也叫“马帮饭”。风餐露宿中支上柴火,架起铜锅,正宗的马帮饭是在火上吊的架子上烧的,切点带在身上的火腿或腊肉,和米饭一起焖上。直到现在,云南人依旧爱做铜锅饭吃,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再用柴火烧,大哥却不愿,他说若是没吃过柴火烧的铜锅饭,会觉得煤气灶上烧出来的也好吃,火腿混着米香,焖在米饭里的每一块土豆都烂软如泥;可一旦吃过柴火烧的,就不一样了,所有食材会带着一股浓郁的烟熏味,原本的香味也会被放大,唯一的缺点就是,若不小心碰到铜锅,会粘得一手黑炭。
这间小屋是康大哥的战场,屋子不大,一进门堆满了柴料,四壁被烟熏得黢黑。大哥的小马扎摆在中间,这是他的总控台,面前的两铺烧架都归他掌控,一边是烧铜锅饭和烧水烧茶的,可以摆放四个铜锅同时烧,另一边则是烤鱼的架子。在北海的餐馆,家家都卖烤鱼,烤的是湿地里的野生鲫鱼。这些年吃罗非的人越来越多,可老食客只认野鲫鱼,肉嫩味鲜,相比之下,罗非的肉质像个没开化的木头。每天一到饭点儿,大哥就扎进了他的柴火房,只做两件事——烤鱼和做铜锅饭,不问外面院里的事。
说起来,这两件事都是靠经验撑起来的,最大的难点就是控制火候。在鱼肚里塞上韭菜、老缅芫荽、香柳、姜蒜一大把调料,上架炙烤。鲫鱼背一变色便要时刻关注着会不会粘到烤架上,野生的小鲫鱼肉嫩得很,皮又薄,一不留神就会粘架,抹上一层调料后,随着炙烤,鱼身的颜色越来越重,也更容易糊。翻鱼是个技术活儿,大哥要保证鱼皮不糊但却焦脆。这种经验没法言说,就是手感和眼睛的判断。与此同时,还要记挂着铜锅里的焖饭到了什么程度,水有没有烧干,米和土豆有没有糊锅底,要不要调整炭火。日复一日,大哥就这么坐在小马扎上,盯着眼前的火焰。他说其实挺无聊的,每天守着两团火,脑子都烧空了,啥也不想,只得烟一根接一根续上。
小院有两个厨房,大哥一个,杜姐一个。另一边,杜姐的厨房热火朝天,客人点菜,切墩备菜,拌菜、炒菜、烧汤统统在那边完成。杜姐一进厨房,便是同时要准备好几个菜,她脑子里必须迅速排列出每个菜如何见缝插针一齐进行,没有空闲看着火思考人生。案板前、高压锅前、调料前、灶台炒锅前,杜姐不停切换着自己的位置,切牛肉、炖鸡汤、准备水蕨菜的拌料、炒腊肉,此时的杜姐麻利得很,掌控着整个厨房主场的秩序。有时客人多,一个人在厨房忙不过来,她的妹妹或女儿会来打打下手,不过掌勺还得是杜姐自己。
杜姐已经不记得是从何时起真正开始做饭的了。兄弟姐妹中,她是老大,一到吃饭的时候,做全家饭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大姐身上。算起来,北海农家小吃是2000年前后开的,那时杜姐20来岁。店最初开在村口路边,房子很简易,在田边拿丝绵网一拉,就圈出了个饭店的院子。一切都是简陋的。那时北海湿地景区刚刚规划起来,旅游给当地人带来了希望,眼瞅着经济也会跟着一齐起来,不少人家开始做农家餐馆,海口村有200多户人家,最多的时候有二三十家开餐馆,后来起起伏伏,有的关,有的新开,现在还有十来家。
杜姐家一直开到现在。十来年前,他们搬到现在的位置,建了新院子。原本这里是一片竹园,都是粗壮的老竹子,后来修路改造,竹园不再。大哥还记得刚搬来时,自己带着人一棵一棵地砍掉多余的竹子,换上了如今院中间的这棵红豆杉树。一到秋冬,红豆杉开始结果,一串串小红果子挂在枝头,衬着翠绿枝叶,有圣诞的气氛。
忙完午餐的其他客人,杜姐给我们做了几道看家菜。先是醉虾与炸小虾。北海湿地的虾个头极小,除了虾米,这应该是我见过最小的虾,每只一两公分长,超不过两公分,而且它们的个头也就停留在这里,不会再长大,它们就像一群浮游生物一样漂浮在北海湿地。除此之外,透明的虾身和普通河虾无异。
酥炸小虾是最常见的做法,把活蹦乱跳的一把活虾扔进面粉堆里,看着它们在面粉上蹦跶,轻轻摇一摇盛放面粉的容器,小虾们就自己把自己的身上裹满了面粉,虾身上的水和黏液迅速与面粉融合,小虾们蹦跶得越来越慢,直到放弃挣扎,成为待入锅的食物。另一边,杜姐起锅热油,油温热到六七成,将整盘包裹着面粉的虾倒入锅中,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油锅里噼里啪啦的热闹景象,只几秒,大漏勺一把打捞起油锅里的小东西,从活蹦乱跳到装入盘中,不过三两分钟。
这一刻,我想起另一个东西:热油锅里的蚂蚱。若是在其他地方,我不会有任何联想,但在云南,这样的联想顺理成章。小虾与蚂蚱,都是高蛋白的多足生物,它们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如果虾可以成为人类偏爱的食物,为什么蚂蚱不可以?我陷入了迷茫。在此之前多次来到云南,每次看到烧烤摊上一筐一筐的各种昆虫,即便看过很多次,我依旧无法理解。这怎么吃?怎么过得了心理上的这一关?
正在我发呆无解的时候,杜姐把油炸小虾端到我面前,“尝一尝”。依然与普通的炸河虾无异,红色的小身体酥脆酥脆的,现实又将我拉了回来——这一盘断不能换成蚂蚱。
油炸小虾是最传统的做法,另一种吃法是醉虾,这让我充满期待。因为是生食,食品卫生不好把控,再加上可能会有酒驾隐患,现在江南餐厅中做生醉虾的越来越少,只有熟醉虾、熟醉蟹,不过熟醉虾在意花雕酒沁入虾肉的肥厚肉质,吃的是肉的质感;生醉虾则要吃虾的纤维和酒精腌制时混合在一起的口感,看似清清爽爽,实则黏黏糊糊,生醉虾吃的是滋味。
吃北海的醉虾,更是要咂摸滋味,甚至无需考虑头尾,不用吐壳,省去了很多吃虾的麻烦。依旧是一盘活蹦乱跳的小虾,高度白酒“杀”下去,就看着小虾慢慢醉倒在酒精中。关键是料汁,与江南的醉虾大不相同,柠檬、豆豉、老缅芫荽、香柳、折耳根、小米辣都是滇式醉虾的灵魂,当一只裹满料汁的小虾进入口中,率先刺激味觉的是复杂的料汁,滇西菜的酸辣气味完全释放,紧接着,小虾的口感既生涩又嫩滑,这是让我着迷的味道,一只一只不停地咂摸。下酒也不错,让酒精碰撞酒精。
醉虾的点子不是杜姐自己想出来的。十几年前,有个广西老板常来小店吃饭,他是做酒店生意的,四五十岁,对吃有些研究。杜姐给这位广西老板上了份油炸小虾,老板说不错,但这么做有些浪费,因为湿地的水质好,大可不必让面粉包裹住虾的美味。他便要了一些虾带走,回去琢磨新的做法,过些日子又回来,带来了醉虾。虽然这对当时的北海人来说是新奇的做法,不过生食对云南人而言习以为常,无需做心理建设,反而恍然:“怎么早没想到?”杜姐按照广西大哥的教法,又试了试,调整出自己的料汁,醉虾开始成为新的流行风尚,一直到现在。
杜姐说,餐馆没什么特别的创意菜,都是些家常做法。在云南,每个季节每个月份都有不同的时令菜,光是炒牛肉,就能搭配出无数种炒法,酸木瓜、撇菜根、水芹菜、树番茄、薄荷叶、小角瓜……都可以成为牛肉的“炒菜搭子”。来自大自然的丰富馈赠让云南各地的人总能做出不同的吃法,在外地人看来是特别的搭配,在云南人眼里却是日常吃法。
比如酥炸山茶花。“我们家一年四季啥时候来都有花吃。”这是云南人的底气。冬季不是吃花最好的时候,好在有茶花,小院里就种了一小株,村里很多人家都种,不远的清灵寺里也有两株。入冬开花时,采下几朵就能做菜。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裹着鸡蛋和面粉过油浅炸,更准确的说法应该叫“酥”,可以看作是云南版天妇罗,一口酥酥嫩嫩的,若不细辨,很难尝出白色茶花的味道,咬一口就已经化在了嘴里。不过若换成红山茶,不但摆盘艳丽,口感还多几分苦涩,若茶花也有性格,大概也是白玫瑰与红玫瑰的分别。12月底,白茶花的季节已接近尾声,红茶花才刚要盛放,开到春节,金雀、茉莉接续,又是一年春的起始。
每天早上八九点,杜姐开始备菜,都是些时令菜。另一边,大哥的工作则是“看不见的”。康大哥话不多,常穿着一件有很多口袋的马甲,像个穿梭在片场不动声色的导演。日常里,他要去寻山上的“宝贝”,不同季节上山挖不同的药材和野菜,还要顺便砍些柴带回来。附近的山哪里有什么、今年长势如何、何时该挖什么,大哥都烂熟于心。前段时间,康大哥会经常去附近山里挖野坝蒿,这是一种野生药材,也能煮茶喝,是制作王老吉凉茶的重要原材料,现在已经有些老了,他要在野坝蒿丰盛的时候备下一年的余量。
几天前,杜姐家里杀了一头牛。“一到冬天,是最用钱的时候,因为要储备很多来年的食物。”杜姐说。杀一头牛,先把腱子肉酱起来,四腿的瘦肉做成牛干巴,挂在院里晾晒。酱牛肉吃得快,也不好存鲜;干巴只能在冬天做,风干的牛干巴能放很久,炒牛干巴是一道招牌菜,要多储备一些。大量的牛腩肉都要切成大块,把它们一一真空包装起来,放入冰柜中保存,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耙呼。一头牛被肢解成若干部分,留下最好的部位成为未来一段时间餐厅的菜品。除了牛,还有刚备下的萝卜,杜姐每年冬天都要买上几百斤,腌起来,每桌客人来吃饭,都会送一碟咸菜,冬天腌下的萝卜到了春天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准备其他咸菜续上。
冬天是旅游淡季,来吃饭的客人没那么多,杜姐和康大哥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各种腌货,当然还有腊肉、火腿,这是云南人必备的食材。相比于猪肉,杜姐一家人更爱吃牛肉,她说客人的口味好像跟他们很像,也更爱吃牛肉,若是做猪肉吃,烤五花肉和烀猪脚吃得最多,要么就是少放一点猪肉煮个汤,相比之下,腌制后的腊肉、香肠与火腿则是餐厅里最常出现的猪肉。
一到冬季,小院里就晾满了各式的肉。十多年前,大哥两口子盖这个小院和这一圈二层楼的房子,花了70多万。“这在当时不算是个小数目。”大哥说。那个时候生意很不错,主要依赖政府接待,好的时候每天能做到一万的流水,那是一个做餐饮很风光的年代。也正是那些年的经营,让俩人看清了很多人情世故。因为是政府接待,每笔餐费都是报销的,吃200报500的比比皆是,驾驶员总会加塞100多块钱的烟进来,一个月5万的发票额度,随随便便就超了,不够还得再去买,可现在每个月连一万都开不到,大家都不要发票了。
由于挨着旅游景区,早几年小店也做过团餐生意,不过现在,杜姐和大哥坚决拒绝团队餐。杜姐给我算了一下,按一桌10人的团餐来算,通常客人会付500或600块的餐费,他们也得按这个餐标去准备,但事实上,导游要抽去一两百,杜姐家收到手里也就只有三四百。做团餐的那段日子,杜姐不愿妥协做大锅菜,仍然坚持用小锅炒菜,还得增加小工,每个小工最少是月薪3000块,搞得她又累又赚不到钱,还拼不过那些追求数量的餐馆。
不仅如此,旅行社带团来都是签单,有时几个月都结不到钱,熟识的其他餐馆遇到过旅行社倒闭一分钱追不回来的事,这让他们感到不安,每个月到月底,无论如何也要把团餐的钱要回来。后来索性不干了,“太累了”。
小院有五个卧房,以前他们也做客栈,不过杜姐觉得白天要开饭店,晚上因为有客人在又睡不好,第二天一早就得起床买菜,每天这样循环很累,后来她关掉了民宿,只是有朋友来时简单住下。对于北海周边的餐馆来说,湿地带给他们食物原材料和旅游的馈赠,可很多人在接受馈赠的同时,又被旅游的B面拖垮。现在的杜姐和康大哥,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一家餐厅。
前年冬天,村里修污水管道,掀开的井盖上没有任何标识,大哥一没留神摔了下去,造成严重的股骨骨折,手术后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又回家休养。因为是疫情时期,没人旅游,餐厅也没啥生意,杜姐就陪着照顾,“好在我们是农村人,菜地里啥都有,要吃啥就去田里挖”。只是那会儿管控严,是不允许下地的,要去田里种菜、挖菜都得避开检查,偷摸着去。在大哥养伤的这两年,生活停滞了。“你看一个家庭两年没收入是什么概念?”在那两年里,女儿已经工作赚钱了,但儿子还在昆明读大学,每个月是2000多块的生活费。
2023年过年,是疫情后的第一个长假,云南迎来了旅游高峰。大哥腿脚也养好了,餐馆一开门,生意就好得不得了,过年期间是餐厅最忙碌的时候,也是最赚钱的时候。这让杜姐高兴坏了,以为疫情三年的阴霾就要散去,可春节假期一过,旅游人潮退去,生意火爆不过是一时的假象。
刚刚过去的夏天,儿子大学毕业。杜姐想着找找熟人,让儿子回家乡工作。可儿子的班主任看中他,把他推荐到一家武汉的国企面试,几轮下来,儿子通过了,杜姐这边费心找人帮忙,也白折腾一番。到现在,工作已将近半年。
两位相互看了看,好像没有答案。杜姐说,儿子的工作挺好,是在国外做基建工程的,每一次驻外工作少说是几个月,肯定比在腾冲工作挣得多,可是累啊。
“你们还是希望他能回来?”
“女儿不是在身边吗?都快结婚了。”这段日子,除了忙活餐馆的生意,大哥还在张罗着装修房子,因为女儿很快就要结婚了,他们要在家中准备出一间漂漂亮亮的新房给女儿。女儿在腾冲做带货直播,之前是土特产,现在做翡翠。直播是在晚上,女儿每天从傍晚开始上班,直到下半夜才能下班回家。
“男朋友是部队的,在福建。好了六年了。”杜姐和大哥不知道小两口还要异地分开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和女儿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还有多久。
2023年的最后这天,又来北海吃饭。下午生意不忙时,杜姐带着我们在村里溜达。我说想看看之前吃的山茶花,杜姐说,正好要带你们去庙里。
沿着曲折的小路,穿过每五天一次的集市,来到清灵禅寺。门口有两棵高大的红豆杉树,得三四个人才能围抱住,村民说已经是四五百年的古树了。两棵都是雄树,只开花不结果。清灵寺的院中如今还立着一方乾隆年间的建寺石碑,据说原本寺院的山门紧挨着那两株红豆杉树,后来被毁了。
寺院里,一位女师傅在打理,也是海口村人,从十几岁出家一直到现在,在清灵寺操持了将近50年。“她很诚心的。这么多年,我们看着寺庙从以前破破烂烂一点一点慢慢修好。”杜姐每年都要来清灵寺请香,她信任这位女师傅,“做生意靠天命,天命谁说得好,还是要靠诚心”。大雄宝殿的前院栽着两株山茶花树,一株是白的,一株是红的。前几天霜打得厉害,白山茶已经败得七七八八,只剩几朵还白净如新的抗住了霜打。红山茶花期晚些,满树的含苞待放。
在本地的习俗里,这一天是太阳神的生日,是个大日子,一大早来上香的村民就很多。杜姐来得晚,请了一道文书,她是替整个大家族请的,祈福的经文文书上,她请师傅写下了好多名字,长辈的、丈夫的、儿女的、自己的,塞进信封中,封面又写下了“日光宫中”几个字。她还顺便给过年请了一盏高烛灯,从兔年的腊月二十五烧到龙年不间断,要顺顺利利地烧过这一年。
过去的这一年,对杜姐和康大哥一家来说,不轻松。“现在经济不太行,要不以前每天傍晚,就会有城里下班的人过来吃饭。现在本地人少多了,政府机关查得严,都去食堂吃饭,没人敢轻易下馆子。”现在经营,多数都靠旅游的生意,散客不熟悉腾冲,只能看着大众点评、美团找过来,互联网平台上的竞争又成了他们新的压力。也有熟悉的导游、客栈老板或包车司机介绍生意过来,但依旧是有抽成的,这让他们不得不提高一点菜价来平掉给中间人的返点。
▲经历三年疫情之后,在刚刚过去的2023年,腾冲的旅游业正在逐渐恢复
在村里,每月随礼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昨天一天就有三家要‘做事’,一家是盖好了新房,一家是小孩满月,还有一家老人过寿。”他们管摆席叫“做事”,但凡“做事”,就得随礼,随礼最少也得300块。昨天一天,2023年的倒数第二天,元旦的游客还没到来,餐馆没赚多少钱,随礼就散出去900块。“都是村里的乡亲,我们家人缘关系挺好,村里200多户人家,也就两三家不来往,其他这么多家,人家一个请帖给你,你好不去吗?不知道人去不去有没有关系,反正钱是得带到。”就这样,光是日常的份子钱,每个月的开支就是几千块钱。
湿地景区里有一部分地是租借村民的,原本都是各家田地,但为了发展旅游,扩大湿地,旅游公司便向各农户租借,有个别农户早些年一次性卖给了旅游公司,但大部分人选择出租。杜姐家也有一块,每年的租金是八九千,不过前年的租金直到前几天才拿到。现在杜姐的餐厅很大程度上靠旅游,她算着今年的黄金期,通常大年初二起游客暴增,初三到初五是一年的巅峰,初五一过,就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游客迅速减少,逐渐回归日常。依赖旅游的餐厅过着属于旅游行业的时间表,生意是过山车,曾经的疫情三年将这个过山车拉至低谷平地,挺过这段时间,杜姐和康大哥更相信日常的细水长流,他们要把日子过成一壶杜康美酒,越陈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