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棕色耳麦,消失的后台人员,还有一个让杨若男养成无意识的动作,这些疑点,都汇成一个箭头,再度指向了舒妤他们所要追查的人——Shadow。
听完舒妤汇报完胡晨交代的情况,刘伟宁说,既然Shadow的身份无法直接查明,那不妨先进行外围调查好了——既然赵良提到杨若男深受Shadow“宠幸”,那现在就去找那些曾与杨若男共事过的荷官,了解相关情况,比如杨若男的日常工作、生活细节,反向摸排回去。
这个提议正合舒妤的意,她在马尼拉千方百计找“九凤国际”的真实地址,除去调查取证之外,也是想了解赵良和杨若男曾经的日常工作细节,看是否能与他们先前的供述相印证。
刘伟宁和舒妤来到了摄影棚,询问被扣下的荷官。之前在“钻石厅”与杨若男共事的荷官有2个,其中1个去到了李卓群开在帕赛的公司,如今随着公司关门歇业,已不知所踪。还有1个则一直留在这里,声称即将于下周离职,没想到办案组就来了。舒妤看着那个荷官惊恐的眼神,轻声安抚道:“我们到这里主要向你了解杨若男的情况,你不用太紧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
这个穿着蓝色礼服的女人自报姓名叫郑红,说与杨若男共事的时间不长。她觉得杨若男就跟大姐一样,很关心她,经常给她带点心和矿泉水,得知她久坐累及腰椎,便专门买了医疗腰带赠送给她,让她很暖心。
郑红还提到,另一名荷官范婕曾与杨若男交恶,因为别的荷官们都是从底层“会员厅”一路摸爬滚打到“贵宾厅”的,而杨若男却靠着给老板出卖身体,就稳稳地坐在牌桌后边,享受与别人一样的薪资与提成。郑红说,她到现在都不清楚杨若男后来用了什么霹雳手段,叫范婕对她服服帖帖。
舒妤问杨若男和范婕的离职时间,郑红答:“她们是同时离开的,具体原因没说。”
舒妤环视整个摄影棚,面积不大,设施也略显简陋,唯一称得上高档的就是那张嵌着绿色天鹅绒的牌桌。这个房间里打着温暖柔和的橘黄色光线,犹如日落一般,令人放松而流连——这也是赌场惯用的伎俩,利用大脑的弱点设计细节。此前据杨若男描述,“九凤国际”也将荷官们分为三六九等,舒妤观察着郑红戴在脖子上的珠宝首饰,尽管看着“一眼假”,但是通过摄影棚转播出去的画面,一切都显得高端奢华。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舒妤,大老板(Shadow)担心服务器过于卡顿会扫了赌客们的“雅兴”,还花费重金租赁了视频加速服务器。
不过,令舒妤困惑的是,接下来郑红在回忆杨若男的工作细节时,表情却很迷茫——在她的印象中,杨若男就没上过几次牌桌,更像是大老板派过来监视她们这些荷官的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杨若男坐上牌桌是什么时候?”舒妤仔细端详着牌桌。
郑红甩了下头发,顺势拿掉耳机,有些答非所问:“最后一次见到杨若男,当时她好像在搞‘百家乐’,我们厅里主要就是‘百家乐’,‘21点’后来被取消掉了。”
舒妤和刘伟宁跟随郑红来到后台,摄制人员向他们交代,公司考虑到录制回放要耗费大量的金钱和存储空间,就将录像简化成了视频截图的形式,作为荷官“视频签到”及相关的绩效凭证。舒妤要求调取杨若男在“钻石厅”所有的直播截图,工作人员说:“时间隔得挺长了,我不确定她那些数据还在不在电脑里,只能尽力帮你们找一找。”
在工作人员寻找历史数据时,舒妤询问他和杨若男合作过的次数,对方的回答和郑红如出一辙——他很少见到杨若男,面对面交流只有过两次,“但就是那两次,我就记住了她,她人很有那种‘大嫂’的派头,难怪能直接升到‘钻石厅’。”
10分钟后,杨若男的历史截图和工作数据终于找到了,工作人员点开图片,舒妤就看到了杨若男那张浓妆下的鹅蛋脸——在舒妤看来,杨若男在截图中的状态,甚至还不如在看守所的时候,这张冷淡的扑克脸看起来心不在焉又忧心忡忡,就像刚才郑红讲的,有一位“钻石会员”曾在内部交流群里公开投诉杨若男:“其他两位美女都对我眉开眼笑,为什么一轮到她就对我摆一张臭脸?我花了那么多钱,就为了看她这样?”那个会员还私聊了管理员,问他能否索要杨若男私人的联系方式,假如杨若男亲自跟他打视频电话赔礼道歉,他便既往不咎——不过,这个赌客最终在“钻石厅”里“一夜回到解放前”,他的诉求也就不了了之了。荷官们把他当成了逢人必说的笑话。
乍一看,这些截图除了证明杨若男工作不积极之外,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舒妤让工作人员起身,自己坐在电脑正前方,反复比对着每张截图,发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细节:
在2018年3月至5月数据记录中,杨若男和其他荷官一样,佩戴常规的黑色耳麦,但是在4月26日、5月15日、6月3日这3天,杨若男戴的却是一副浅棕色耳麦,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不会被发现耳麦颜色变了。
舒妤起先也没有特别在意,以为只是杨若男的耳麦损坏了,使用了替换的一副,但当她随口问身边的工作人员时,对方却坚称,公司聘用的所有荷官,直播时一律佩戴公发的黑色耳麦,从来没有使用杨若男这种浅棕色耳麦。
舒妤立即追问黑色耳麦的具体用途,对方有些支支吾吾。
“你知道什么就跟我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隐瞒,否则对你很不利。”
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下,便向舒妤坦白说,这个“钻石厅”跟新闻直播间有点类似,“你可以把荷官当做台前的主持人,摄像机后方的工作人员相当于幕后的导播,那副耳麦将台前幕后串联起来”。在这里,会员的级别越高,赌场“杀”得越狠。当值荷官会根据耳麦里的后台提示,做一些“小动作”,她们并不需要像线下合法赌场的荷官那样时时刻刻保持一张职业性的扑克脸,有时也会根据指示做出一些表情,来影响电脑屏幕前杀红眼的赌客们。
“那杨若男为什么戴了一副浅棕色的耳麦?”舒妤问。
工作人员摇头说他也不清楚,公司的备用耳麦也是黑色的,他推测,或许是杨若男自行购买了这副浅棕色耳麦。
“你们这家赌博公司对荷官的考勤非常严格,荷官要在公司签到,还有视频签到,那你们后台工作的人员有没有这方面的签到记录?”舒妤打算跨过台前的杨若男,从幕后逐步开始排查疑点。
“我记得好像是有的,但不知道有没有保存。”工作人员让舒妤点开了其中一个文件夹,里面包含了大量的数据表格,看着令人眼花。好在舒妤眼尖,很快便找到杨若男佩戴浅棕色耳麦的那几天的记录,却发现名单里一片空白——换句话说,那3天,后台并没有工作人员,那她为什么要戴上这副耳麦,又是谁在和她交流呢?
那个工作人员看到后也疑惑不解:“照道理说,这种情况是绝不容许发生的,假如台前有荷官直播发牌,那么后台也一定要有人,不然被大老板或者那些总监查到,我们就玩完了,绝对不是扣工资那么简单……”
“如果让你们离开呢?哪种身份具备这个权限?”
对方回答,只有总监及以上的级别才可以支走后台工作人员:“公司有规矩,‘钻石厅’的后台是大老板或者总监直接管理的,那些荷官并不能到我们后台来。”
舒妤听后,开始推测:工作人员说的“总监及以上”,那就只能是“九凤国际”的四大合伙人了。已经有多人交代杨若男和Shadow关系较为特殊,那么在浅棕色耳麦里给她做出提示的,大概率是他们目前苦心寻找的Shadow本人了。而若想探求杨若男和Shadow之间沟通的内容,那几天的流水记录显然尤为关键。
舒妤立刻联系在另一处的陆建功和高悦,让他们协查那几天“九凤国际”的流水记录,1小时过后,高悦打来电话,说那3天的流水初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都是同一位赌客在下注,而且手气极佳,那3天均有盈利。
舒妤用肩夹着手机,右手滑动鼠标滚轮,反复观察着杨若男的那些疑点照片,发现其中一组连续的截图里,杨若男的手在赌桌上做着一个特殊的动作——这个动作,她也曾在审讯室里下意识地做过——右手从左至右划过牌桌上丝滑的天鹅绒面,右掌根再轻轻触碰两下。
舒妤问了郑红和工作人员,这个小动作代表什么?
郑红和工作人员望向彼此,都说不知晓这个动作有什么含义,郑红说她从来没被要求做过。
浅棕色耳麦,消失的后台人员,还有一个让杨若男养成无意识的动作,这些疑点,都汇成一个箭头,再度指向了舒妤他们所要追查的人——Shadow。
舒妤正在思考时,接到了高悦的第二通电话,高悦说她将“钻石厅”那3天的流水报表打印出来了,和陆建功一起核对后,发现这个“钻石会员”登录“九凤国际”时虽然用的同一账户,但是每次提现绑定的银行卡却不一样——网赌下注期间,该会员联系客服,更换过两次银行卡账户,客服也有过备注记录,前两次光顾网站,他都是小有盈利,并于当日提现,过一两个月再重新光顾,但他最后一次登录,却没有提现,与其以往的习惯完全不同。这种换卡和光顾的频率令人生疑,高悦说,现在她正在公司人员那里调取该账号的历史信息。
挂了电话,舒妤要求查看“钻石厅”的内部交流群,工作人员掏出了公司发的手机,递给了她。这个交流群开设在境外的在线聊天室,没有“阅后即焚”功能,所有聊天记录一目了然。郑红和工作人员也告诉舒妤,公司很重视这些财力雄厚的“钻石会员”,为了避免这些财神爷被其他网站挖走,就把这些会员全部拉到了内部交流群,及时跟他们维护关系。群内还禁止私自添加好友,以此杜绝“挖会员”的情况。
“九凤国际”网站更新升级后,原先的“钻石会员”大多被转移到了新群,但舒妤比对后发现,无论是新群还是旧群,那位钻石会员都从未参与其中。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钻石会员”,郑红更是困惑地说:“从我进‘钻石厅’那一天算起,就没有见过这个客户,一点印象都没有。”
舒妤在电话中向陆建功讲了这位“神秘会员”的情况,陆建功说,现在他已经从客服那里拿到了“神秘会员”的基础信息,正在让客服调取相关的银行卡绑定记录,接下来他会负责联系国内专案组的兄弟,让他们第一时间和银行做技术倒查:“不过舒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预感这个‘神秘会员’绑定的很可能是‘人头卡’(用别人身份开的账户)。”
舒妤同意陆建功的说法——这位“神秘会员”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骗过了“钻石厅”的工作人员,躲在赌场的角落中不被任何人发现,那么即使通过银行卡倒查回去,也不一定能现出出原形。
舒妤刚挂掉电话,就听见工作人员说饭点到了。她看了一眼手表,才意识到已经在摄影棚待了一整个下午而浑然不觉。摄影棚的暖色调会令人忘记时间流逝,舒妤看向电脑画面,在全屏的“钻石厅”界面里,没有任何一处地方会显示时间,好让“会员”们集中精神押注,越发恋战。
陆建功此时也来到摄影棚,对舒妤说,今天的调查工作就先告一段落,眼下的任务是吃饭。
舒妤是北方姑娘,喜爱面食,对东南亚饮食很不习惯。在她出国之前,在行李箱里放了几包方便面,但行李都放在酒店了。高悦一听,便陪她回到酒店,还托经理联系后厨煮了两碗面条,面里卧着煎蛋。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舒妤对高悦的看法有所改观,过去她觉得高悦总是摆着凶巴巴的臭脸,好像谁都欠她钱似的,如今她知道这都只是肤浅的表象,其实高悦的性格外冷内热,内心温软而细腻,很会照顾人。
舒妤和高悦面对面坐着,看到舒妤端起碗喝面汤,高悦随口提到,她妹妹跟舒妤一样,喜好面食。舒妤应了一声,放下碗的一瞬间,却瞥见了高悦脸上的复杂情绪,完全不像是姐姐提起妹妹时的表情。
舒妤忍不住问:“从我们出发来马尼拉到现在,我感觉你好像一直有心事。”
高悦的表情恢复了冷漠,继续埋头吃面,不再说话。舒妤忽然想到,以前陆建功说高悦无辣不欢,吃任何食物都要配辣椒酱,自己临出发前专门买了一瓶,于是起身去翻行李箱,把辣椒酱递到了高悦面前。
高悦说了声“谢谢”,挖了一小勺辣椒酱放进面里,看着红色汁水在面汤中漾开,抬起头问舒妤:“陆队没和你们提过这件事?”
舒妤摇了摇头。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我主动调到陆队这里,就是为了我妹妹。”高悦说完,低头把面吃完,放下了筷子。
听完高悦这番话,舒妤似乎快触摸到答案了——陆建功的队伍是专门打击网络犯罪的,但她没有去确认,毕竟,这涉及高悦的隐私,她不会去主动探寻的,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以前刑队忙,两头没法兼顾,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可能也猜到了。”高悦站起身,麻利地收拾了桌子,说要出门转一圈,默默离开了房间。
舒妤独自一人留在房间,刚才她突然有种想拥抱高悦的冲动,她躺在沙发上,望向窗外阴冷的夜色——酒店3公里之外,就是马尼拉闻名的“网赌大厦”,24小时开灯,电费来自赌客们的银行账户。舒妤在摄影棚那里坐了一下午,身心疲惫,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高悦想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又不放心把舒妤一直留在酒店客房里,当她走进房间时,发现舒妤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就给她轻轻盖上毯子,然后披上了黑色外套,下了楼。
马尼拉的夜晚没有了白天的闷热,高悦从超市出来,裹紧外套,余光中注意到了一个黑影,那道影子和她若即若离,她靠近了路边车辆,透过车窗玻璃,瞥见身后跟了一个黑瘦的男人,形迹可疑。
高悦若无其事地走着,男人慢慢贴近她,把手伸向了她的口袋。高悦一转身,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外面一扭,脚顺势伸过去,轻轻松松就把男人放倒在地上。高悦习惯性摸向腰际,那里却空荡荡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异邦,只好拨打马尼拉警局联络人的电话,叫他们过来铐人。飞抵马尼拉之前,听陆建功念叨“那里治安差得离谱”,她还不信邪,如今百闻不如一见,随便出了趟门,便遇到了小偷。
马尼拉警员赶到后,跟这个黑瘦的小偷交谈了几句,高悦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大致是在讲:“你说你偷谁的不好,都偷到警察头上来了。”
那个警员提醒高悦注意财务安全,说自从网络博彩在马尼拉盛行之后,街面上的盗抢人员也多了起来,而且总是固执地以为这里的中国人都很有钱。这几年,在中国公安的打击下,网赌公司凋敝,这个城市的犯罪率却不降反增,这名被逮住的男子,以前一直待在贫民窟,后来给网赌公司做保安,专门抓公司里的“老鼠”(小偷),失业后,自己也成了惯偷。
高悦回到客房,舒妤正好醒了,看到身上盖的毯子,向高悦微笑。高悦没讲遭贼的事,跟舒妤说了声“早点休息”,便去洗漱了。
次日一早,刘伟宁便召集大家在酒店小型会议室里开了一个短会。公检双方各自交换了意见,决定在国内和境外双管齐下:国内专案组成员负责跨省冻结涉案银行卡,斩断“九凤国际”的命脉,从中循线排摸;跨境取证组兵分两路,刘伟宁和陆建功带领当地警员调取涉案电脑的财务数据,舒妤和高悦则跑一趟移民局——受到法律政策的限制,他们若要将胡晨押回国内,必须先向马尼拉移民局提出申请,对胡晨进行遣返,等她们递交申请后,再去到马尼拉警局,继续询问胡晨。
舒妤和高悦从马尼拉移民局出来时,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菲律宾政府机构的办事效率叫她们有苦难言,肚子也在“咕咕”抗议着。两人在最近的一家中餐馆点了两份炒饭,狼吞虎咽地扒拉完,便匆匆赶往警局。
两人赶到警局时,胡晨正趴在警员的办公桌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悠闲地吃着龙虾——他给警局塞的钱肯定是到位了,更准确地说,是那些赌客间接地替他买了单。见到舒妤和高悦风尘仆仆地进来,胡晨捏着虾肉,伸到她们跟前,油光光的臭嘴边嚼边讲:“你们要不要也尝尝?”
“别吃了,跟我们出来一趟。”高悦冷声说着。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马尼拉警局上上下下的腐败之风,令她嗤之以鼻。
胡晨脱掉了油腻的手套:“我知道的全部跟你们说了,还想问什么就在这里问吧。”
“叫你出来就赶紧出来!”
高悦的声浪把胡晨吓了一跳,他嘴上说“我心脏不好,你不要吓我”,屁股却从椅子上挪开了。
高悦把胡晨带到了另一间空房进行询问,问到公司财务和Shadow时,胡晨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根本知道这个公司财务是什么情况。”
高悦狠狠剜了胡晨一眼:“你是公司大股东,会连财务数据都不知道?你自己把这些话复述一遍,看看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是正常人说出的话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谁不想像Shadow一样做甩手掌柜按时收钱?我对你们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基本上有问必答,我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事情你就算逼死我也没用。”胡晨昂起头,干脆跟高悦针尖对麦芒。
舒妤把手搭到高悦肩上,示意她冷静一点,高悦却猛地耸肩,将舒妤的手顶开了。她对着胡晨宣泄愤怒,在她看来,胡晨一直在刻意隐瞒,才让Shadow那么安稳,把她们耍得团团转。
眼看劝说无果,舒妤也急了,不断警告高悦克制住情绪。高悦猛地转过头,质问舒妤:“你让我冷静什么?难道我们赶到这里,就为了听这个秃头的男人一直说‘不知道、不知道’?”
“我们不能单单靠胡晨的口供就能定案、就能抓到那些股东。”舒妤耐着性子,“你是警察,带着个人情绪办案子能办好吗?”
“我不跟你争!”高悦摔门离开了。
看着高悦赌气的背影,舒妤心里挂满了铁钩般的问号——向来冷静的高悦,今天为什么突然意气用事了?
舒妤转过头,看见胡晨正幸灾乐祸,便说:“你现在还能笑,以后未必还笑得出来,这家赌博公司你参了股,又直接管理,遣返回国将要面临什么,你自己好好地想,想清楚了再跟我们说——去,你先去把剩下的龙虾吃掉,但愿你还吃得下。”
胡晨的笑容僵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下场,只想着被押解回国之前,在马尼拉能快活一天是一天。他对舒妤哭丧着脸,说他也没心思吃了,但要他回答财务和Shadow的事情,他实在回答不出,因为在他记忆中,Shadow一直掌控着公司的财务大权,他们另外三大股东进行分红,也是从Shadow那里直接走账。
按规定,无论是调查询问还是其他任务,办案人员必须两人及以上。好在此时,刘伟宁赶到了警局,他没有时间讲自己和陆建功今天的进展,就坐到了舒妤旁边,做起了记录,舒妤以前驻看守所就擅长谈心谈话,他对舒妤有信心。
胡晨交代称,当初他拿到“九凤国际”的分红之后,看到李卓群和魏恒军正在跟Shadow闹分家,遂想掺和进去坐收渔翁之利。等到李卓群和魏恒军正式出走,Shadow便委托胡晨代管“九凤国际”,他来马尼拉的机票费用也是Shadow用虚拟币报销的。
收到Shadow的委托邀请时,胡晨考虑了一整晚,他思来想去,对Shadow也有过怀疑,觉得这个事中必定藏有猫腻。可是他更不愿同李卓群合伙——他这个发小太过精明,每天都在打算盘,说不定哪天他就被暗算了。更何况,李卓群和魏恒军开的分站再大,也没有Shadow的总部大,总部具备专业全面的推广团队,他来到马尼拉,只要再招募一些代理,再加大对色情网站上的广告投放,赚得绝对不比以前少。
事实也如胡晨预料的那样,李卓群和魏恒军开的分站收益不如总部,李卓群给胡晨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Shadow根本就不是人,要搞我们。”胡晨问他何出此言,结果他又啥都不说了,好像对这个话题很忌讳,糊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从李卓群说要分家开始,就弄得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胡晨怕被蒙在鼓里,此后又打了李卓群的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也不知道李卓群到了哪里,“我觉得他很有可能逃掉了,至于他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走,你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四大合伙人每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相比Shadow开出的条件和更高的安全性,自己干分公司的收益是未知数,那么为什么魏恒军和李卓群执意要“趋害避利”?如果李卓群他们已经潜逃,又为何像预知了“风声”一样,能赶在跨境办案组到来之前急忙抽身?
此时,刘伟宁打断了胡晨的述说,抛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打个比方,假如说李卓群和‘豹子’临时开赌博公司只是幌子,那依据你的猜测,他们的真实目的可能是什么?”
胡晨拼命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
“好,那我再换个问法。”刘伟宁说,“刚刚你也说到Shadow神出鬼没,像虚拟人一样,那‘豹子’当初为什么愿意跟这种人合作?”
胡晨回答说,以前他听李卓群讲,Shadow提供的洗钱渠道很安全,“分给我们的钱都很干净,警察根本查不出来”。
舒妤还想接着问下去,刘伟宁却阻止了她,对胡晨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如果你到时候想起来,必须马上联系我们,听清楚了吗?”
胡晨连连点头。
放胡晨走后,刘伟宁对舒妤说,照目前来看,胡晨掌握的信息很有限,从他这里突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胡晨其实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
“组长你的意思是,李卓群和魏恒军开的公司只是壳子,目的是为了重新过一遍账,用来洗钱?”舒妤问。
“这只是我目前的推测,还需要证据去支撑。”
刘伟宁说,今天上午,他和陆建功去调查赌博公司的账目,发现了许多疑点——这四大合伙人在分家前,李卓群的分公司就已经开好了,后来还将资金反向打回了总公司的账户里面。在刘伟宁的建议下,陆建功抽空又去约了那个帕塞餐厅的华人老板,这次马尼拉警员不在场,老板没了顾虑,就向陆建功反映了一个可疑的情况:有一次他和其他伙计给这家公司送盒饭,发现里面根本没人干活,完全不是赌博公司该有的样子。
“这说明帕赛分公司只是个空壳,也难怪那么快就搬空了。”舒妤转动着发僵的脖子,“这几天调查下来,他们分家在案件中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所有的疑点几乎都发生在分家前后。”
舒妤看到刘伟宁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问他是不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刘伟宁说,这几天他都是很晚才睡着,睡前得在酒店的吸烟区独自待上半个小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遍遍复盘着现有的信息。这个Shadow不仅思维缜密,而且反侦查意识极强,要想在这场对决中获胜,就必须比他想得更多。
“你不要只关心我,我以前办案,熬的都是‘大夜’,已经习惯了。”刘伟宁说,“我刚才赶到警局的时候,看到高悦气呼呼地走了,你也要回去关心一下她,毕竟你们两个是搭档。”
“我也在纳闷,今天高悦特别反常。”舒妤说,她等会儿就去和高悦汇合,好好跟高悦谈一谈。
舒妤问陆建功去哪儿了,刘伟宁说,陆建功今天在“九凤国际”的总公司和帕赛分公司两头跑,现在应该在总公司那里。
黄昏时分,舒妤站在马尼拉警局外面,眺望着夕阳下的“网赌大厦”,给高悦的工作手机打电话,高悦的语气比下午时有所缓和,还让舒妤“待在警局不要乱跑”,她会打车过来接舒妤,再一起回酒店。
舒妤被她的话逗笑了:“刘组长会开车送我过去,你回来注意安全,这里治安情况很不好。”
“没事,我昨天晚上已经对付一个了,再多一个也不嫌多。”电话那头的高悦语气很轻松,看起来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焰已经熄了,她说“我们碰了面再聊”,便挂掉了电话。
高悦昨晚对付了谁?舒妤心里嘀咕着,坐进刘伟宁借来的车,他们先开往“九凤国际”的总公司去接陆建功,再回酒店吃晚餐。
高悦在酒店大堂等着舒妤,一见面就递给她一瓶止痒喷雾——这是高悦昨晚在超市买的,马尼拉的蚊虫异常活跃,在她们身上叮了许多小包。
回到房间,舒妤的谈心工作就开始了。过往她主要负责找监区内的女犯做谈话教育,如今她谈话的对象却是一名干练的前刑警。
高悦平常就话少,为今天的事向舒妤抱歉后,便把头转到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今天你的状态比较差,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舒妤关切地问道。
高悦摇了摇头,右臂搁在椅背上,左手拨弄着那一小瓶喷雾。
“我们合作的时间不长,但在我印象中,你一直很冷静,不会被情绪所左右,今天在警局里……”
没等舒妤说完,高悦便打断了她:“你放心,今天我确实着急了一点,下午我已经做了自我反省,不会影响咱们以后的取证工作。如果舒妤你还是不解气,可以跟我的顶头上司陆队汇报这个情况,让他来罚我。”
“没事,其实我比你还要着急。”舒妤说,“从我们出发时,我就感觉你一直有心事,今天的事情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看到高悦有所警惕,舒妤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如果你不愿意说,我接下来一句都不会提,我们一切照常;如果你愿意说,我也很愿意去倾听,并且为你保密。毕竟有些事情放到心里不去解决,会让你的工作也受到影响。”
高悦注视着舒妤:“其实讲出来也没什么,警队里的兄弟也知道那件事。”
舒妤朝她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高悦凝目看向窗外,眼神陷入回忆:在她调入治安队时,陆建功就把她约到办公室谈了半个小时,得知她的情况后,反而建议她转调到其他队伍。
“这又是为什么?”舒妤轻声问道。
高悦解释说,陆建功认为她带着个人心结进来,会影响她在办案中的客观判断。不过,高悦当时表现得很坚决,并向陆建功郑重承诺,她会冷静地办案,绝不掺杂主观情绪。但很显然,高悦今天并没有履行这个承诺。面对眼前的舒妤,她故作轻松地说:“我调到陆队这里就是为了我妹妹。”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来这里也是为了我妹妹。”
舒妤很困惑,但她并不急于追问,此时她扮演的角色是倾听者,让谈话自然发生——假如高悦愿意诉说,必然会向她解释其中的因果,假如高悦不愿再说,那么她也不会强迫。
高悦起身去倒水,舒妤转过头,窗外斜阳如血,泼洒在远处的“网赌大厦”,仿若染血的青锋直刺云端。高悦过去经历了什么,其实舒妤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只是没有点明,办案抓人需要勇气,直面内心长久的郁结更需要勇气,怎样面对,取决于高悦自己。
高悦倒好水,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这股气压抑许久。
随即,她向舒妤述说起来:由于原生家庭的原因,妹妹高欢是她一手带大的。2014年7月,还在刑队的她带头侦破了一起强奸杀人案,区政法委副书记亲自为她颁奖。同一年,妹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一直留在那一年,或者让后面发生的事情来得晚一些,至少我有充分的准备去应对。”高悦的神色有些黯然。
高光时刻过去,不知不觉中,至暗时刻也悄然来临。2016年,先是高悦因公负伤,此后再也踢不出漂亮的高扫腿,那曾是她引以为傲的招式,让她在省散打比赛中夺魁。之后,高欢也出了事——她在网上结识了一位男网友,被对方蛊惑去玩一种名叫“时时彩”的游戏,最初赚了2千多元,接下来的一个月却亏光了生活费。在那个网友的唆使下,高欢去借了网贷,钱很快又祭献给了赌博网站。
高欢面对催收电话的狂轰滥炸,不敢告诉姐姐,随着网贷越欠越多,她变得精神恍惚,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她室友及时把情况告诉了高悦,后果不堪设想。高悦闻讯赶到学校,她想起这阵子自己因为养伤忽略了妹妹,不禁自责起来。
高悦最初想假扮成妹妹,联系那个男网友,彻底摸清其中的来龙去脉。可是高欢不断地摇头,说她因为最近很少登录赌博网站,那个网友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前几天两人大吵了一架,高欢说要报警,对方用语音冷笑着说“你报吧”,随后就把她拉黑了。
高悦坦言,在她联系同事帮忙立案的时候,内心有过强烈的羞耻和自责,自己的妹妹沾染上了赌瘾,身为警察的她却毫不知情。同事给她分析说,那个诱惑高欢去玩“私彩”的男网友很可能是赌博网站的“代理”,他们大多躲在东南亚的赌博公司,要抓到人,非常困难,高欢为了翻本充进去的借款,也早就被那些“人头卡”层层洗白,流入境外。
高悦说,前一阵她在提审吴晓露的时候,看着吴晓露声泪俱下地忏悔,瞬间就联想起妹妹,这两个女孩一样在读大学,一样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一样误交损友染上赌瘾,一样坠入网贷的无底深渊。面对赌债,吴晓露沦为了遭人唾弃的“狗代”,高欢却选择了复赌,让姐妹的感情被砸出碎痕。
高悦想带着高欢去戒赌中心,高欢却死活不肯,觉得自己能戒掉。但是网赌只要有一部手机就能下注,产生的赌瘾比传统赌博更难戒除。没过多久,高欢又背着高悦偷摸玩彩票,哪怕只是下注十几二十块,她也能玩上一整天。
舒妤对高悦讲,检察院有专门合作的心理援助机构,回国以后她帮忙联系治疗师,给高欢做心理辅导。
“谢谢你的好意。”高悦摇头说,“我发现高欢复赌后,没收过了她手机,也惩罚过她,我们俩还大吵了一架,妹妹到现在也不怎么我,偶尔背着我在手机上偷偷玩几把。”
高悦说,调岗那一天起,她就主动申请调入陆建功这里,发誓一定要摧毁那些赌博网站,把庄家抓去坐牢。她在调查那些网赌案件时,往往是从三级代理一路向上排摸,那些最顶层的庄家总能像Shadow一样躲起来——这让她感到愤怒和耻辱。今天下午询问胡晨时的情形,又让她联想到种种调查的困局,再度品尝到那种滋味,便忍不住火山爆发了。
“你有这种感觉,说明你是个好警察。但你心里是不是认为,只要抓住那些庄家——比如我们要找的Shadow——你就能解开这个心结?”舒妤问。
高悦怔住了,半天没应答,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就算我们抓到了Shadow,也不会解开你的心结,反而会越缠越紧。”舒妤说,“你认为赌博网站是破坏你和妹妹感情的罪魁祸首,这个想法当然没错。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跟高欢好好谈一谈,否则心结还会困扰你。”
舒妤走到高悦身旁,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神望向远处的“网赌大厦”,此刻,最顶楼的几盏灯格外显眼,如同巨兽的目光刺穿薄暮,盯着窗前的高悦和舒妤。
“心结就像毛线球,藏在心里会缠得很大,说出来你会好受一些。我听完你讲的事,能够理解你今天冲动的原因,可是我们俩必须配合默契,才有办法抓住Shadow他们。”舒妤直视着凶兽般的网赌大厦,“回国以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你妹妹高欢联系心理援助,和你一起想办法。”
高悦点了点头,默不做声。
就在舒妤疏导着高悦的同时,刘伟宁也在客房里继续和陆建功谈论着Shadow。
陆建功说,帕赛那家中餐厅老板这次讲了两个疑点:
第一点,中餐馆正对着主干道,什么车经过,老板在店里一眼就能看清,以前魏恒军他们吃完饭,就开着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轿车送李卓群回去,可2018年8月的一天下午,老板看见魏恒军的车进了公司的停车场后就没再离开。正是从那天起,老板再也没见到魏恒军和李卓群,他们就和这家分公司一样离奇地消失了。
第二点,2018年7月底,李卓群公司所在的那栋楼换了一批安保人员,总共4个人,每晚留下1人值夜班,但值班安保每晚都要额外再打包1份饭,老板半开玩笑地问他原因,却被对方警告,不许多问,也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后果自负。
“这些事确实很蹊跷。”刘伟宁捻灭了香烟,“你明天跟高悦过去查一下,或许能够发现新的线索,我们在马尼拉没有执法权,最好让上次那个警队队长带人跟你们一起过去。”
陆建功点头,旋即又点上了一根烟——到了马尼拉之后,他烟抽得比平常多。
次日傍晚5点多,刘伟宁接到陆建功的来电,话很简短,就四个字:“人找到了。”
当天,陆建功、高悦和马尼拉的警员赶到帕赛时,在“九凤国际”的分公司旧址并未发现异常,但他没有打道回府,又去露天停车场巡查了一圈,确实如饭馆老板说的那样,没有看到魏恒军的本田车。他又看到写字楼后方的西北侧还藏着一个地下车库,正准备进入时,突然遭到安保人员推搡。眼看安保出拳挥向了陆建功,高悦迅速把他放倒在地,并叫马尼拉警员将其控制起来。
随后,陆建功和高悦去往地下车库巡看,发现车库里有一个储物间,估算面积有5平米左右,高悦还在门口看到了几粒剩饭,捏了一下,米粒很硬。
在陆建功反复催促下,马尼拉警局的治安队长才让安保找出他藏的钥匙。储物间的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恶臭迎面而来,陆建功皱着眉朝房内张望,一个陌生男人躺倒在地上,身上有多处刀伤和瘀血。
高悦捂着嘴巴,伸手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说:“人还活着。”陆建功用手机拍下男人的脸,发给国内的严明,让他在公安内网系统紧急核对。5分钟后,严明反馈: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豹子”魏恒军。陆建功看到魏恒军的伤口已经化脓,便让警员们呼叫救护车,将他紧急送医。
过了24小时后,魏恒军从昏迷中醒来。刘伟宁等人到病房看望他,并说明了来意。
魏恒军投来感激的眼神:“要是你们没赶到帕赛,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放心,我们会保障你的安全,你要做的就是养伤,配合我们的调查。”刘伟宁说。
“命都是你们救的,我肯定会全力配合你们调查,如果没有Shadow害我,我也不会这么惨,还断掉了两根指头,我的黑客生涯也结束了。”魏恒军盯着他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的指节因为严重感染,被截断了一节。
“不必这么悲观,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本领用在正道上,协助我们调查Shadow。”刘伟宁宽慰道。
“我一定会帮你们抓住他。”
魏恒军回忆称,自从他和李卓群开设了赌博网站的分站,他就经常开车来分公司,晚上跟李卓群到附近的中餐厅吃饭。2018年7月,他开车到帕赛来找李卓群,却发现分公司几乎一夜之间被搬空了,正在惶惑之际,就被安保打晕,绑到地下车库的储物间。当他在阴湿的地板上醒来,猜到这是Shadow对他实施的报复——因为此前派人到“九凤国际”总部打砸,就是他策划的。
魏恒军哀求安保把他放出去,说给多少钱他都愿意。安保没讲任何话,只把他毒打了一顿,便锁死了房门。他怕窒息身亡,正想大声呼救,又怕被拳脚伺候,便观察着房间——房间没有完全密闭,有一个极小的通风口。
这几个月里,魏恒军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吃的是剩下的盒饭,喝的是过期矿泉水,储物间有几个中号的灰色垃圾桶,排泄都在那里面解决。如今垃圾桶都已经堆满,房间弥漫着难闻的恶臭。他曾试图反抗,却被更残忍地虐待。
前几天,魏恒军在房间里偷听到有人正在和安保交谈,以为自己有希望出去了,没想到安保一进门就把他折磨成了重伤,让他自生自灭。
“也是我命不该绝,撑到你们把我救了出来。”回想被凌虐的经历,魏恒军仍然心有余悸。
刘伟宁问:“你觉得李卓群他会去哪里?”
魏恒军的目光从断指移向了天花板:“李卓群以前跟我说,Shadow很变态,叫我多加小心,我当时也没在意。我估计李卓群发现我失踪以后,意识到情况不妙,也就跑路了,他跑到哪个地方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他会去泰国避一避风头,因为那里有他江湖上的弟兄。”
舒妤接着问:“赵良跟我们交代说,你怀疑杨若男和Shadow的关系非同一般,指使他去调查杨若男,这件事是否属实?”
“属实。自从我跟Shadow因为分钱的事闹了矛盾,我就一直想查Shadow,一方面他越玩神秘,我就越想知道他在掩盖什么,另一方面我想抓住他的把柄,增加谈判的筹码。杨若男这个女人到‘九凤国际’,我感觉她和Shadow之间有问题,就让赵良去查她。”
“赵良有没有跟你汇报过他查到的情况?”舒妤追问。
魏恒军答道:“赵良对我很忠诚,一有情况他就会跟我讲,后面他查下来有几点:一是杨若男到公司后根本没见过Shadow本人,就直升到了‘钻石厅’,这很不正常,也是我一开始就怀疑的地方;二是杨若男签到次数比范婕和郑红少,实际到手的提成却比她们多;三是杨若男没有结过婚,上到高中就辍学了,她有个妹妹叫杨若薇。”
舒妤接过话茬儿,又问他:“你后来还查到Shadow什么事情?他平常是怎么跟你们分红的?”
“我查到Shadow的洗钱渠道起码有两种以上,不止‘跑分’这么简单。他分红是发放虚拟币,让我们自行兑换成目前流通的法定货币,他洗钱也是靠虚拟货币洗钱,没有这种数字技术给他撑腰,他连个屁都不是。”魏恒军满脸不屑。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平台?”高悦出示了一张彩打的复印件,上面是胡晨提供的网页图片。
“不是这个网站,估计Shadow后来跟胡晨单独结算的时候又改了。”魏恒军摇头否认,两眼却放出了光,“但如果是这种类型的网站,我能够帮你们查到Shadow的IP地址。”
陆建功异常激动——他实在太想抓到Shadow了,若不是身在异邦不具有执法权,他恨不得亲手把Shadow的双手铐上,告诉对方什么叫“道高一丈”。他蹲下身子,转动病床边上的摇杆,想让魏恒军坐起来倒查Shadow的IP。
魏恒军尴尬地出示着他的断指,说他没法操作电脑。
“魏恒军,这个过程我们会全程录音录像,你要认真配合,不要耍花样。”刘伟宁说完,让高悦打开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进入了Shadow新的虚拟币交易平台,通过魏恒军讲述的方法,果真查到了一个IP地址。
“这个IP很重要,我们顺着查过去,就快能抓到Shadow了。”
陆建功很振奋,拿到具体地址后,他立刻带着高悦会同马尼拉警员来到一处高档民宅,然而,又是一盆冷水——他们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陆建功走访了周边居民,一名中年男子告诉他们,这间房子的住户是他的邻居,早在7月中旬就搬走了,那人平常总是穿着一件黑色连帽的轻薄外套,帽子把头遮住,脸上戴着口罩,让他看不清容貌。
舒妤曾向高悦提过,2018年7月中旬正是杨若男离职回国的时间,高悦立刻追问:“这里面的住户平常跟什么人接触过?”
“一个漂亮的中国女人。”男子无比自豪地说,马尼拉市民的眼力极好,看一眼就能分清本地人还是中国人。
“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长这样?”高悦打开手机里杨若男的照片,让该男子进行辨认。
男子用力点了点头,说:“就是这个女人,跟那个奇怪的邻居一起离开的。”
高悦点了点头——正如魏恒军和赵良所觉察的那样,Shadow和杨若男绝不只是庄家和荷官的关系,也许另有隐情。
高悦跟着陆建功失落地返回医院病房——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无功而返了。望着他们的神情,刘伟宁就猜到了结果。
但魏恒军的想法和刘伟宁不谋而合——从杨若男这里切入,重点调查她的社会关系。
“当初我雇人去‘九凤国际’砸场子的时候,故意叫那帮人找杨若男的麻烦,想看看Shadow有什么反应,结果呢?”魏恒军说完,凄然地看向断指。
这时,陆建功的警务手机响了,是严明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在调查杨若男的妹妹杨若薇的过程中,发现了四处疑点:
第一,杨若薇曾在电话中坚称,她与姐姐杨若男交恶,两人早已不再联系,但是民警走访了她在安徽亳州的住处,询问邻居后得知,杨若薇一直和她姐姐形影不离,也很少发生过争吵;
第二,杨若薇称她对姐姐去菲律宾并不知情,在她姐姐担任赌场荷官期间,她一直在亳州一处小区里休养,但是据物业方面反映,杨若薇的那间房子经常空关着,水电费和物业费一直未缴,物业人员多次上门催促,也不见回应;
第三,杨若薇的名下有一家美妆公司,长年处于经营亏损的状态,但是从该公司成立之初,每个月的银行流水都远远超出了这家公司的限度;
第四,杨若薇声称该公司由她和男友共同出资,但民警经过调查,发现她所说的男友并无此人。
此外,民警循线追查到了“九凤国际”“钻石厅”的另一名荷官范婕,对方坚称自己并没有跟杨若男逃回中国,而是先到泰国芭提雅旅居了半个月才回的国,她的男友可以作证。这就意味着,杨若男先前关于回国的供述是在撒谎——那她回国时真正的同伴又是谁呢?
“你们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先查杨若薇公司的资金流向,平常跟谁合作,再查一下杨若男在马尼拉当荷官的时候,杨若薇到底在什么地方,具体在做什么!”陆建功说。
在马尼拉经过近1个月的调查,舒妤他们掌握了“九凤国际”各站点的赌客充值明细、资金流水、员工薪酬发放明细等数据,了解到总站和分站的经营情况,梳理出涉案赌犯的具体信息,包括使用的“花名”、代理账号、业绩数据,“这些证据主要用在犯罪数额的认定以及定罪处罚”。
2019年8月初,刘伟宁和舒妤他们踏上了回国的航班。那一刻,舒妤和高悦并肩坐在一起,“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内心很有力量”。
根据魏恒军提供的线索,公安部门也对李卓群展开持续追缉,并于2019年12月13日在泰国境内将其抓获。此时的李卓群在泰国重开了一间小型的“工作室”,白天经营赌博网站、“拉人头”,晚上夜夜笙歌。不料他却遭到同行的暗算,网站屡屡被劫持,赌徒们将这个网站当成“跑路的黑平台”。就在李卓群准备重新打造这头“吞金巨兽”时,一副银亮的手铐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民警告诉陆建功,李卓群被捕时,面色极为沉痛,嘴边总是挂着一句话:“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
陆建功哑然失笑,对民警说:“你们跟他讲,不要‘差一点’了,叫他回国以后老实一点,别心存侥幸。”
至此,“九凤国际”的三大合伙人悉数落网,仅差Shadow到案。这个幕后老板,其身份依旧成谜。是否像魏恒军猜测的那样,Shadow的真身正是杨若男的妹妹杨若薇?
舒妤预感到,Shadow的身份真正揭晓的那一天,这场交锋才正式划上句号。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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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