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烧饼，清香的小馄饨，一黄一白，简单的两味吃食，合来在唇齿间生花。』
“老板，来碗小馄饨，一个半肥瘦的烧饼。”这是我的固定搭配。
宽展的沿廊上置着一米高的木桶炉，覆着笼布的面堆在亮呈呈的铁皮案板上，店面内里是几张整洁的黄木桌子，配着暖黄灯盏，冬日的夜色里，叫人一瞧着就觉得熨帖。
这是家烧饼店，只卖烧饼、馄饨两种吃食，在一众贩卖眼花缭乱吃食的小馆中间，颇有精益求精的极简风。简单的、固定的搭配，让我这个选择困难症患者少了些挑选的局促，多了些熟稔的从容和底气，心理上就更偏爱些。
烧饼都是现做的。馅儿呢，是梅干菜肉的，有瘦、肥、半肥半瘦的区分，各花入各眼，选定自己偏好的，告诉老板就可以了。
事先和好的沾水面团，大约兑了碱，略有发黄，看去更有面味儿。烧饼师傅麻利地切下小小一团，分量刚刚好，不多也不少，在案板上揉捏几下，按出掌心大小的圆，包上馅儿。再几下擀开，呈满满的一个圆月状，圆月可大可小，两种，大如盘而薄，小似碗口而厚，“啪”地贴到木桶炉壁上，这就好了。等一会儿就熟了。
那边呢，馄饨师傅轻巧地用扁匙一点一握间，竹屉子上眨眼间已经排好了十数个玲珑可爱的小馄饨，皮薄而透着馅色，优雅的曳尾，馅儿是鲜肉的，放了切得细碎的藕丁来调味，口感比纯肉也更多几分香滑松嫩。个数足够一碗了，马上就煮起来，数秒间，小馄饨皮儿就在滚水的大锅里浮起来，翩然起伏，几乎甫一下锅便飘然成仙。用大而细密的竹笊篱捞起，轻轻一歪，让它们滑溜进盛好半碗汤、放好紫菜虾皮的碗里，再麻利地撒上切的细碎的香葱。白绿相间，如脂玉如翠翡，单看色形，还未入口就已食指大动。
这时烧饼也出炉来。色泽金黄，肉香和面香交织缠绕，叫人未食先如醉。烧饼的烤皮也有两种特色，一是软，软的柔韧，软的细密，食之而醇厚；一是脆，脆的焦香蓬松，外酥里嫩；各有风味。如果外带，就用纸袋装着；堂食，师傅用刀划为四块，用竹编的盘子端来。
筷子此刻也成了多余。我从来直接上手拿，指尖触摸到那暄腾暖热的瞬间，切实的幸福感也在身体里弥漫开来。轻吹着气，边拿嘴唇试着温，边迫不及待咬下，享受着温热在唇齿间的缱绻，怡然畅快。小小的烧饼，将小麦、鲜肉和梅干菜完美结合，是至荤至素的绝妙搭配。
吃的口干了，就来一勺馄饨汤、嗦一只小馄饨，又温润又解腻。长长吁出一口气，快然不已。
这种小馄饨搭烧饼，一汤一干，当真绝配。这种搭配吃法，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手笔。总之是代代流传下来了。
又想到，沈复《浮生六记》说芸娘巧思，租用馄饨担子供朋友们野炊，照我看，只有汤汤水水的亦是不够尽兴，再置个炉子贴个烧饼吃，这野炊才算圆满。
越琢磨越觉得，倘若是大馄饨，就不可以拿来配烧饼，因为大馄饨馅儿紧密厚实，实在不宜再搭配旗鼓相当的厚实。烧饼厚实，小馄饨飘逸，如此反而互补。
食物的巧妙搭配多像人类的美好关系呀：自然而然的，双向奔赴；也像极了植物或是动物体的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融入，密不可分，彼此成就，相得益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夜食堂。我的深夜食堂就是烧饼馄饨店。小小的一爿店面，寄蕴了多少抚慰！此地烧饼配馄饨常作早餐，我却爱当成晚食。一为简单方便，二图那夜幕降临下浓浓的烟火气息，热乎乎地给予异乡人慰藉。看看烟火俗常，热气腾腾的，仿佛也有了可将心灵安放的地方。
一次晚上都快十点了，烧饼店还在开着，来者依旧不少二三，流动很快。烧饼小店，成为饥肠辘辘的人最深的慰藉。
看《战长沙》，一九三几年的夜深了，胡湘湘听着馄饨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悄悄开了阁楼窗，用麻绳把篮子递下去，提上来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叫她无限满足，也让观者共情。美食是不分时代、不分地域的。
也正因此，各个地方都有独到风味的馄饨、喷香馋人的烧饼，每个人也都有他记忆里的味蕾盛宴。走到哪儿，都是肠胃的一点挂怀。
烧饼馄饨是切切实实能抚慰肠胃的。有一年生日，下午时光和朋友分享蛋糕奶茶，绕齿的甜腻，味蕾满足了，胃却隐隐抗议。华灯已上时，男友陪着，在雨夜里开车绕城半周找我想要吃的，有海鲜面馆、西餐厅、新疆烧烤、重庆火锅……我们挨家叫着名字选着，最终还是去了我的深夜食堂。他调侃：“生日就吃这个吗？” 我点点头，问回去：“难道不配你的礼盒鲜花吗？”“当然配！”他也笑答。于是三个半肥瘦烧饼，两碗馄饨上桌。胃得到了妥贴的照顾。果然最适合的就是最好的，我也像《繁花》里宝总应酬后吃一客泡饭，这时肠胃才真正满足了。
我有一段时间在乡镇待过。乡镇的下午茶，往往也是烧饼馄饨。高竹桌子摊开，几把竹椅围着一摆，就等着馄饨上来。老板娘麻利地团馅、擀面、贴饼，一气呵成，烘烤的时候，旁边支着的大锅里水已经沸了起来，小馄饨就下了去，活像入水的一只只小鸭子，翻飞腾转，沉一下又浮起来。大家相视一笑，酣畅淋漓，吃个痛快。那时场景的美好，与深夜美食的抚慰，又是两种感受了。
金黄的烧饼，清香的小馄饨，一黄一白，简单的两味吃食，合来在唇齿间生花。熨帖、对味、合榫。一如我们平淡又美好的日月啊。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1-24 12: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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