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河雌鸮
讲到这里,我想专门讲讲这只渔鸮。它叫沙弥河雌鸮,是沙弥河这片领地的女主人。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2006年。当时我和谢尔盖在滨海边疆区开车转悠,四处寻找渔鸮,以便来年可以回来捕捉它们。
她的领地在一条狭窄的伐木路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我们的大皮卡都很难开进去,更别提小一点的车了。我们发现她的巢穴距离路边大概只有二三十米,那边还有一些天然温泉。
这里位于海岸以西约16公里处,靠近一个叫阿姆古的村庄,那是个800人的伐木村,几乎所有村民都为伐木公司工作。
然后2008年我们回去了,再次见到了她。
这年我们第一次抓住她。通常我们会把陷阱设置在河边,那一次,沙弥河雌鸮在挣扎的时候跳进了河里,而不是像大多数渔鸮那样往岸上跳。她全身都湿透了。那天晚上还特别冷,至少零下30度,我们决定把她留在身边过夜,好让她晾干。
第二天早上,我们给她戴上数据记录器,还给她喂了点鱼——你可以看到她嘴里有条鱼。然后放她走了。
我再次见到她是在第二年即2009年。她本该在筑巢,但当我们去她的巢时,她却不在里面。这位叼着香烟的小伙伴徒手爬到树上,发现有块巨大的树皮掉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巢穴,因此她没法繁殖。
然后是2010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这有只猫头鹰,但她确实在那里。你可以看见她的耳朵、额头和双眼。
其实2008年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去往沙弥的路已经被拓宽了,现在小汽车也可以开进去了。伐木公司还在氡气温泉周围建造了一些小木屋。这对居住在阿姆古的当地人来说挺好的,让他们有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到了2011年,也就是拍下上述照片后的第二年,伐木公司进一步拓宽了道路,因为他们打算河谷的更上游伐木。
一年后,我们从阿姆古的一位朋友那里得知,在这条路边发现了一只死掉的渔鸮,腿上绑着一条带子,根据那条带子,可以判断它就是沙弥河雌鸮。
一想到沙弥河雌鸮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很痛心。
做一只渔鸮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些鸟类生活在食鱼鸟类所能分布的极限边缘,在冬天极度寒冷的地方。一年中的好几个月,大部分猎物都隐而不现。然后我们这些坏人来了,把它们抓起来,又是抽血,又是装GPS到它们背上。我们大概抓了沙弥河雌鸮六次,把GPS装上去又取下来,反反复复。
虽然我心底知道,她提供的数据能够帮助我们提出保护建议,我们所做的工作是为了她和她同类的利益。但我们却没能保护住她,这很难过。
跟着鱼走
那么我们到底研究出了什么呢?通过4个野外季的工作,我们总抓捕了7个不同地区的12只渔鸮,共计约40次。反复装上GPS再取下来,这样来搜集数据。
这张地图显示了三个不同的渔鸮领地。西边橙色的是沙弥雄鸮和沙弥河雌鸮;再往南一点,也有一只雄鸮和一只雌鸮;北方蓝色的点,那里还有一只雄性。
我们从这些渔鸮身上总共收集了大约2000个GPS点位,其中只有不到1%位于河谷之外。我们发现它们就像害羞的孩子抓住父母的裤腿一样,总是紧紧贴着河谷活动,不想离开。这是个重要的启示,对保护渔鸮非常关键。
当我们观察沙弥河雌鸮如何按季节使用她的领地时,我们会发现非常有趣的季节差异。红色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的地方,黄色是有时待的地方,绿色是几乎不待的地方。
这是冬天,可以看到一个大红点,那就是巢树的所在。还有一些小红点,那是没结冰的水面。
到了春天,你会发现她的活动范围变紧凑了。
因为这是繁殖季,巢里有了雏鸟,她大部分时间都和雏鸟一起待在巢穴里,活动范围要小得多。
然后到了夏天。你看,现在整条河都解冻了,所以她可以在任何地方狩猎,不再像冬天那样局限于一个地方。
我觉得秋天是最有意思的。秋天时,她根本不在巢树附近,而是位于上游一些较小的支流。
我很疑惑。我把这些拿给谢尔盖看。他觉得答案很明显。他说:你看,那是花羔红点鲑产卵的地方。
实际上,渔鸮是在跟着鱼走。它们跟着猎物走,前往鱼儿在浅水中产卵的地方,此刻鲑鱼是最脆弱的,渔鸮可以轻松地捕猎。
根据来自沙弥河雌鸮和其他渔鸮的数据,我们创建了渔鸮最佳栖息地的预测模型。这张地图也是来自沙弥河雌鸮。这些黑点是GPS点位,绿色代表渔鸮出现的概率最高,黄色代表可能性较小,红色则代表渔鸮出现的可能性较低,因为那里开始上山,有坡度了。
▲ Slaght, J.C. et al. (2013) J Appl Ecol, 50: 1350-1357.
我们发现,因为渔鸮与河谷紧密相连,而整个地区又都是山区,所以它们其实只利用了 1% 的土地,面积非常小。
然后,对照栖息地预测图与土地利用类型,我们发现,在两万平方公里的研究区域中,只有19%的渔鸮最佳栖息地是受到保护的,其中大部分都在同一个保护区,即锡霍特-阿林生物圈保护区内。而近一半的最佳栖息地位于允许伐木的地区。
这就告诉我们,要想保护渔鸮,就需要向伐木公司提出管理建议。
保护渔鸮
我们的第一项保护措施与道路规划有关。
我们拿了那张渔鸮最佳栖息地地图,把它交给了一家伐木公司,上面列出了这家伐木公司的伐木租地范围内约60个对渔鸮很重要的地点。每当他们想修建一条新的伐木路时,都可以参考这张地图。如果山谷的一侧有一块很好的渔鸮栖息地,那就把路修在山谷的另一侧。伐木公司再也不能用不知道渔鸮栖息地在哪里作为借口了。
第二项保护措施是封路。
还记得前面那张地图吗?捷尔涅伊县5000公里的伐木道路。
因此,我们所做的就是去看哪些道路经过了最好的渔鸮栖息地,以及老虎、熊和野猪的栖息地。我们每年都会与伐木公司合作,封闭其中一些采伐完毕之后不用了的路段。有时是像这样用一个巨大的堤坝堵住特定的入口:
在某些情况下,他们会拆除一座桥,防止汽车过河。这样既有利于伐木公司,也保护了渔鸮等野生动物。
还有一个保护措施是设置人工巢穴。
一棵树需要两三百年的时间才能长得足以容纳渔鸮,但我们的数据发现,一棵树适合当作渔鸮巢穴的时间可能只有3到5年。因为这样的树已经腐朽了,可能会被台风吹倒。
比如谢尔盖在爬的这棵树,树干里的洞还在,但已经腐烂到很下面了,它几乎变成了一个烟囱,太深了,渔鸮没法进进出出。
我们有一个研究了十年的地点叫赛永河,那里的一对渔鸮夫妇十年间换了四个不同的巢树。2015年我们去的时候,听到了渔鸮的声音,它们还在那里,但没有筑巢。我们意识到这是因为它们没有合适的树可以筑巢了。
我们从一些研究渔鸮的日本同事那里得到了启发。在日本,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渔鸮的数量几乎增加了两倍,因为他们采取了非常积极的保护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像这样的巢箱。
所以我和谢尔盖去市场买了一些装豆油的200升大桶,在侧面切了一个洞,涂上漆,装上固定器,然后驱车前往赛永,从谢尔盖住的地方要开大概8个小时。 我们把桶吊到了树上,在上面放了一个摄像头。
赛永的渔鸮夫妇花了大约一周半的时间找到了这个家。
2015年以来,它们已经在这个巢里养育了好几只渔鸮宝宝。后来我们也把这个方法扩展到其他地点。
现在我不像以前那样经常出野外了。
我现在是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的区域主任,我的职责包括监督协会在中国、蒙古国、俄罗斯、阿富汗和中亚的工作。渔鸮只占我工作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其实让我最有成就感的还是渔鸮这样直接干预的保护项目。
干我们这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设计研究、收集数据、制定保护建议,然而有时很难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否真的带来了改变。
但我可以很自信地告诉你,就在此时此刻,滨海边疆区依然有渔鸮在展翅飞翔。因为谢尔盖和我在树上安置了人工巢穴,因为我们与伐木公司共同改善了道路规划。
老实说,这感觉真不赖。
现在我们在评估在千岛群岛重新引入毛腿渔鸮,那里过去有渔鸮但已经灭绝。我们也着手跟中国同事们合作,尝试在内蒙寻找渔鸮,看看能不能找到,然后评估那里的渔鸮需要什么样的保护。
我想强调的是,这是一项合作。我真的非常幸运,可以找到像谢尔盖这样的人,跟我一样充满热情,为了搜集用于保护渔鸮的数据,可以睡在冰天雪地里、跳入激流中。
▲ 斯拉特(左)与谢尔盖·阿夫德约克(右)
我觉得这很好地说明了,我们可以跨越政治边界,共同应对生物保护议题。
谢谢!
本演讲中使用的图片、音视频均由讲者惠允。
文字内容根据讲稿和原书有所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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