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将近300年的历史长河中,有众多封疆大吏,他们叱咤一方,其中不乏奇才,更不缺蠢才,但是在清末却有这么一个封疆大吏,后人对他的评价在奇才和蠢才之间徘徊不定,在称赞与痛斥之间来回游离。他前半生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但是最终却被俘而客死印度。这位两广总督叶名琛,究竟犯下了怎样的错误,才招致这样的结局?
叶名琛,字昆臣。1807年,叶名琛出生在湖北汉阳一个官宦家族,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清廷内担任过要职。叶名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少时就“以诗文鸣一时”,道光十五年高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授予编修的职位。庶吉士和编修等职位,在明清两代一直有着储才之地的称呼,庶吉士和编修出身的官员日后大都官运亨通,叶名琛亦不例外,甚至他比同时代的人更加幸运。
道光十八年,叶名琛外任陕西兴安知府,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但万丈高楼平地起,高官厚禄小官始。从道光十八年到道光二十八年,他担任广东巡抚,在短短的10年之间,叶名琛“历山西雁平道、江西盐道、云南按察使,湖南、甘肃、广东布政使”,基本上是一路平步青云,这份升迁单搁在谁面前谁都会眼红。叶名琛此时可谓春风得意,官运亨通。
叶名琛能够一路超擢而上,固然离不开道光帝对他的器重,但他自身也是有着过人之处的。叶名琛任兴安知府时,兴安境内多山,盗匪猖獗,民风彪悍,年仅29岁的叶名琛却能钳制不法之徒,因此获得了能名。《汉阳县志》也称赞他“所至兴利弊除,察吏安氓,口碑溢数省矣”。
道光二十八年,叶名琛升任广东巡抚,直到咸丰九年被俘印度,数十年的时间里,其他地区的封疆大吏都如走马灯一般更换,但是唯有叶名琛稳坐钓鱼台。就前半生的政绩而言,称叶名琛是庸才是不合适的。
叶名琛执政广东期间,正值太平天国起义,社会动荡,时局倾危,广东境内受到太平天国刺激的农民起义和秘密会社运动此起彼伏。鉴于时局,叶名琛对广东境内的治安问题向来极其重视,他和徐广缙配合得当,道光三十年,“平英德土匪,被优叙”,咸丰四年,广州盗匪骚扰省城,叶名琛遣兵围剿,结果“连战皆捷。近省之佛山、龙门、东菀、阳山、河源、增城、封川、韶州之海丰、开建、潮州之惠来,肇庆府城及德庆并陷,先后克复”,就连邻省也多赖广东接济军械粮饷,叶名琛“益得时誉”。
太平天国运动
广东的捷报如雪花般接连不断地传到皇帝御前,在那个大厦将倾的形势下,叶名琛的形象在统治者和士大夫们的心中日益高大了起来,给叶名琛加官进爵的命令不断从北京发出,但是皆以为“叶相以翰林清望,年未四十,超任疆圻,既累著勋绩,膺封拜,遂疑古今成功者,皆如是而已”。
可以这么说,叶名琛的前半生,无论是政绩还是军事,都是可圈可点的,其形象也十分贴合中国古代社会的能臣干将,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生在康熙或者乾隆朝,其结局一般都是寿终正寝,清廷颁赐谥号,史家为其著书。
但偏偏叶名琛生在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他接受的传统教育既为他的官运亨通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为他的毁灭挖好了坟墓。
叶名琛执政广州时,广州的形势十分微妙。此时距离第一次鸦片战争并没有过去多久,英人的坚船游曳于江面之上,可是,利炮嘶吼的阴影却在广州官员们心中淡去了不少。
鸦片战争的爆发并没有完全唤醒沉睡中的国度,官员和百姓依然处于一种盲目的乐观与排外之中,尽管已经有了一些睁眼看世界的官员,但他们微弱的疾呼并没有引起统治者们的注意。
在广州,严重的排外情绪格外突出。在鸦片战争之前,洋人来广州做生意都是不允许进入广州城的,而是统一住在广州城外的商行,并且清廷对于洋人有着诸多限制,洋人并不能随意走动。
中英《南京条约》签订之后,清廷曾允诺英人可以在城内居住并游走,但是广州人民并不答应。“粤民坚执洋人不准入城旧制,聚众以抗,官不能解。”此时的两广总督耆英是一个妥协派,但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好先拖住英国人,答应他们两年之后再让他们进入广州城。
耆英画像
两年之后,耆英被革职,入城的争议就摆在了徐广缙和叶名琛面前。耆英虽然也是一个旧式官僚,但他知道怎么样和英人打交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在英人和清廷之间和稀泥。但叶名琛不一样,长期官运亨通让他有种目中无人的优越感。《清史稿》说他“性木彊,勤吏事,属僚惮其威重”。叶名琛不仅对下属强硬,对这些所谓洋人也表现出超乎耆英的强硬与不屑。
叶名琛是一个极度排外的人,在入城争议中,叶名琛坚定地和徐广缙站在了一起,坚决抵制洋人入城,就算是洋人“集兵船三于香港,放小艇至海口各港测水探路,示恫喝”,在面临战端再起的情况下,二人都坚拒洋人于城外。他甚至都不愿意和洋人有过多的交往。在牵涉到中外交往的文书时,他要么简单地批示几句敷衍了事,要么选择忽略。
他的这种盲目排外情绪来源于内心对天朝上国的自信,但自信过度就演变成了骄妄与无知。在面对西方人提出修约的要求后,叶名琛首先关心的是礼仪名分问题。徐广缙执政广州时,虽然不允许洋人进城,但遇见事宜时还会屈尊前往洋人住所,但叶名琛却是完全对洋人避而不见。就算是英国公使请求见面,这位封疆大吏竟然提出在一个仓库和他见面。
叶名琛似乎更想从精神上羞辱与贬低他的对手,但他的对手却以大炮回敬之。叶名琛的表现其实很能代表当时清政府对英人的态度,当时的清政府依旧处于一种盲目自大与乐观中。英方在长期对清政府要求修约无果后,悍然发动了第二次侵略战争。
当炮弹掠过上空落在广州城内时,叶名琛正在校场视察,左右闻炮皆惊愕慌张,唯有叶名琛坦然自若。两天之后,西人炮轰总督府,硝烟之间,叶名琛仍能危坐观书,屹然不动。在叶名琛的身上确实有一种古代英雄豪杰的气概,这种气概曾被无数文人崇拜景仰,但是叶名琛此时表现出的淡定,甚至是可以说冷漠,除了基于处变不惊的性格,还来自于他对西方世界的无知。无知者无畏,但却要付出代价。
被炮轰过的广州城
后人曾用“不战不守不和,不死不降不走”等“六不”来形容叶名琛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行为。确实,叶名琛除了遇事镇定之外,在这场战争中就再无可圈可点之处,有些地方甚至让人觉得愚蠢。《清史稿》中关于叶名琛这段时间的作为,用的最多的词就是“不听”“不从”“不许”,面对英人的进攻,他下令水师不要与之战斗,洋人自会退却;美国和法国曾想居中调解此事,叶名琛则是不听;讽刺的是,广东巡抚柏贵提出与英方协商时,叶名琛依然坚持不让洋人入城。可随后英方却用大炮轰开了大门,叶名琛的命令再也无法阻挡英方的脚步。叶名琛随之躲进了左都统署,但最终还是被英方抓获。
叶名琛的消极抵抗与不作为至今看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据记载,叶名琛这段时间甚至还寄希望于扶乱占卜,通过鬼神之力来使洋人退兵。以至于有人斥其误国,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清代将近300年的历史,唯一一个被俘虏至国外的封疆大吏就是叶名琛。印度的加尔各答是当时的国人不能想象的地方,对于叶名琛也一样,他大概是一辈子都不想来到这里,无论是以自愿前往还是被俘的方式。但他终究还是被英国人关押到了加尔各答。
在这里,叶名琛一方面依然不失中国传统的忠臣气概,他以苏武自誉,称自己为“海上苏武”,还赋诗云“向戍何必求免死,苏卿无恙劝加餐”。另一方面,他通过域外的报纸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外界的资讯时,又感慨 “现在我明白了,这比我以前从香港了解到的要清楚得多,那时候我根本不懂”。
此时的叶名琛是矛盾的。但是历史并没有给这位封疆大臣再度发挥的舞台。咸丰九年,叶名琛在印度绝食而死,尸体被运回国内。咸丰帝并没有因为叶名琛的壮烈之举就对他有所褒奖,他的半生殊荣一朝成空,只留下了“六不将军”的骂名。
叶名琛这样一个人物,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下成长起来的官僚,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与代表。当他面对传统政务时,显得游刃有余,以至于官运亨通,备受天恩;但当他离开自己的舒适区,直面西方的冲击时,他便和同时代的许多官僚一样显得束手无策,甚至是干了不少蠢事。因此,他与西方的交锋,是两个时代与两个世界的交锋,叶名琛个人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人们在面对未知时该摆出怎样的姿态,是盲目自大,还是虚心接纳,历史教训,诚在此也。
参考文献
黄宇和:《两广总督叶名琛》,中华书局,1984。
赵尔巽:《清史稿》,中华书局,1998。
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三联书店,2015。
(作者:浩然文史·景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