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还在,
但我们有了自己的故事
大家好,八年前我也站在这个圈里。那一年我六十,现在我六十八。所以在座所有的小伙伴、所有的年轻人,老方有一点值得你们学习:永远倒不下去。
其实我是一个根本就不会演讲的人。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如果写个稿子,头一天还彩排,第二天上台我就不想讲话了。所以没办法,我今天更多是作为返场的嘉宾来跟大家交流。
八年了嘛,我就讲讲这八年我的感受是什么。上一次我跟大家聊天的时候就说,我这人特别惜命。惜命就得把命用好,所以就折腾。因此上次谈的比较多的就是关于折腾。折腾其实就是拥抱这个世界,跟这个世界互动,跟朋友们在一起玩耍。这过去八年,白天我还是干科技,干应用研究,做科技、海洋、地球科技的产品研发;晚上就干电影。我喜欢写剧本,喜欢谈电影的创意,同时也筹备电影。
每一个机器人都是我主导设计的,有一些是我亲自设计的。天上飞的75公斤起飞重量的直升机,和25公斤起飞重量的,这两个起飞重量全球排名第一。我在白天干什么呢?就是干无人系统,天上飞的、水上跑的、水下跑的,这些可能太专业了,如果谁有兴趣可以跟我交流。晚上我干吗呢?上一次来一席的时候,刚好是我们《万物生长》开机。后来又跟李睿珺导演合作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跟申瑜导演合作了《兔子暴力》,以及跟李玉导演合作了《阳光劫匪》,后两部都是去年上映的。
这一刻正在上的《断·桥》,不知道在座有多少观众看过,我做一个广告。还有两部电影正在后期制作,一个叫《1999》,但最近片名改了。还有一部电影,我终于自己做了导演,叫《里斯本丸沉默》,是一个纪录片的院线电影。两年前,我在微博收到了一个姑娘给我写的很长的一封信,这个姑娘叫做小茹。小茹姑娘跟我说,她收到了英国约克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但她父亲坚决不让她去。因为她父亲已经把她的工作安排得非常好了,在一个非常好的国企工作,而且能看到她的三级跳。工作非常安稳,收入也很稳定。但是她干了几年,觉得不是自己最想干的,所以她决定要出国留学。可父亲坚决不同意,这个姑娘又非常爱她的父亲。但她要是不去留学,不去实现自己的心愿,她觉得这一辈子都会后悔,所以她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我记得是在2019年的4月26号。我给她回了一个信,我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微博的私信里跟你交流,我把我的电话给了她。我说这样,你让你爸给我打个电话,我跟你爸聊聊天。结果有一天我正好在跟李玉导演谈剧本的时候,电话来了。我跟她爸在电话里聊了半个小时。她爸一直怀疑这是在哪认识的网上的骗子,又来蒙人来了。我们俩的交流至少打消了这种顾虑。我是成都人,他们也都是在成都附近,我就说刚好后天我要回成都,如果你们有时间,我很愿意跟你们父女,跟你的女儿坐在一起聊聊天。为什么要把这个分享给大家呢?因为我在过去这八年,听说了太多太多这样的故事,就是两代人的差别。包括最近,前两个月,我周围有好多朋友在担心孩子们要考大学,怎么报志愿。等我回到了成都,小茹姑娘的父母还有他们家里的世交,五个人来一起跟我交流。我跟她爸一聊天,他比我小一轮,姓王。我说老王,你比我还小一轮,你怎么敢谈说你不放心,你老了,你退休了?你还有第二春的,你退休以后任何时候都可以发起你的心愿,你爱好的事,任何时候都不晚的。我们就一直在交流,这个交流是逐渐在渗透。因为我还要去见我的父母,我就约他们晚上九点钟再来。晚上九点来了九个人,还有一个电子科大的教授。我们聊得很开心,聊了三个多小时,到半夜十二点。我其中讲了一个观点,跟小茹爸爸讲:我要是你,我就把我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支持我女儿,我跟我女儿玩去。你姑娘如果去英国留学,她带你去玩,你就偷着乐吧。为什么带你玩呢?你得支持别人,你都不支持别人,老是阻挡,还凭什么带你玩?我经常喜欢在跟长辈们聊天的时候讲:孩子们的生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权力替他们选择,根本没有这个权力,我们得尊重他们的生命。而且我们对人类的付出是什么?我们带这些孩子们来到世界上,难道是让他们替我们养老吗?所以我有的时候说话特别不客气,如果我们把孩子留在身边伺候我们,那叫“殉葬”。我同时说过一个更狠的话,有些父母在左右儿女要做的事情的时候,自己当年的心愿没实现,非要孩子们去实现,这不叫“绑架”叫什么?我一直呼吁天下的父母,放我们的孩子们一马,让他们自由放飞。我们就希望他们快乐、他们幸福、他们开心就好。我们自己成长的过程中都会知道,年少的时候都有初心,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后来就听太多了,班主任、校长都在耳边说你该这样、该那样。这种世俗的无聊的约束,对孩子们完完全全是桎梏。约束他们的青春,约束他们的梦想,这是做父母希望的吗?可能我们今天做父母的,有的时候不太了解,这个时代完全变了。当然在座的观众可能没有我这个年龄的人,我是五十年代的。六十年代甚至到七十年代,我们年长一点的人经历过不同时间的苦难、穷困和压抑,我们永远担心自己经历的会在孩子们身上发生。但其实我们自己完全忘了,时代早就变了。还有一个,如果儿女们都能够采纳我们的建议、我们的思想,这个社会也不会进步了。我有时候跟年轻朋友们也会分享这个感受。我说当你有一些想法,你爸你妈不同意,你七大姑八大姨都不同意,你就偷着乐吧,说明你的观点是新鲜的,不是老的。如果你的观点都被大家接受,你就是个中庸的,你就是个老年人了。一定是这样,因为我们的思想是不断在进步的。我也同时会跟年轻人讲,要怎么样跟父母交流。其实你们要告诉父母,即使是像我这把年龄的人,好奇心也从来没变过,因为我们还活在人间。
这是小茹爸爸写给她的,这是第一次。她爸现在时不时地会给我寄萝卜干,一会儿给我寄猕猴桃,人家特别感激我。当然我也特别有幸福感,就是参与到这个家庭里,看到这对父女和解了,而且父亲特别支持女儿。可能我们在座的观众,尤其是距上一次见面已经八年了。我们的80后可能孩子们都上初中、上高年级了;即便是90后,可能有些孩子都上小学了。从另外一个角度,为人父母以后,过去我们做孩子的时候老在抱怨父母不能理解我们;当我们为人父母的时候,怎么看待孩子们呢?我和大家分享一个感受。所有的孩子们要感谢你们给他们生命的机会,带他们到这个精彩的世界。但他们不属于你们,他们属于自己。也就是说,对孩子们所谓的教育,是家长们经常会有的一个误区。总想教育孩子,其实你教育不了,孩子们比你聪明。这些孩子们来到世界上的时候,完全就是个海绵。他的眼球全部都在新鲜的事物里面,什么东西对他有刺激能记录下来,他最清楚。我们永远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是自由的,完全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他们可以有选择地去汲取自己喜欢的信息。我们做父母的可以引导,但最重要的监护权是安全和健康。所以不要让孩子去上这个班儿、那个班儿,那都是你的想法。为什么要把我们成年人的想法强加给孩子们呢?为什么不愿看到孩子们能够非常快乐地活在世界上,而不是天天上各种班儿,比分数多少。他们未来有童年回忆吗?这就是我经常讲的。我的童年回忆特别好,我从来没有过家庭温暖,两岁就进了全托幼儿园。我父亲前年还在世的时候,跟我弟弟说他们特别可怜我小的时候。因为我父亲是个铁路工程师,满世界跑;我母亲那会儿因为解放以后刚好上大学,就没人管我。其实我想跟我父母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太快乐了。因为我是在孩子的群体里长大的,我是自由自在放养长大的,特别天然。我自己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三岁开始,五六岁以后是完整不断片的,六岁半上小学以后完全不断片。我们要给孩子们创造一个什么条件呢?带他们去看看世界。我自己的孩子小的时候,我特别想让两个孩子在小学一年级、二年级,趁暑假或者寒假,去乡下。让他们去看看这个天,去看看这个地,去接接地气,去看看植物是怎么长出来的,去养个小鸡、小鸭。这样你会喜欢小动物,未来你的情感会很细腻,会非常容易同情他人。我记得有一次,我跟梁静,管虎的太太,在导演协会的饭桌上聊天。她当时就特别纠结,她女儿刚好六岁,上学前班。我就跟梁静讲,最好的方式,是你跟管虎拍戏的时候带着孩子玩去,就让她见世面,让她产生好奇心,孩子们会知道的。其实我们慢慢观察的话,通过带孩子们去看这个世界,去增加、放大他们的眼界,让他们去捕捉自己喜欢的信息,实际上你慢慢就能知道他更喜欢哪一个领域。我这辈子特别喜欢一种感觉,就是拎包上路。当我们本来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要去做一个喜欢做的事情了,有多少种方式是说不完的。我最喜欢的就是拎包上路。先不去想那么多,不去想未来有多少风险,又有多少可能性。在上一次这个舞台上,我就说风险和机会是一个事物。因为它不确定。如果你是个胆小的、害怕的,永远是传统、安稳的,任何不确定的东西你觉得都是风险。但如果你是一个年轻的、进取的,充满激情的、好奇心的,这就是机会。因为它不确定,所以你才有了空间,才有了可能性。所以我说,不去想那么多,拎包就上路,这种感觉多好。不是说没有一点紧张,我最喜欢形容人拎包上路的感觉,就是有一点忐忑,有一点紧张。你不知道明天那顿饭钱在哪,你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想象力。今天你为什么选择离开现在的工作呢?因为你已经腻了。你在往前走的时候,今天的结果就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你已经经历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未来是更多的不确定性,所以你的想象力也会更大。我一直想和大家讲,创业的这个定义在我心目中是广义的。创业的概念不是说我去开个店,开个公司,我当老板。公司只是个平台,是个形式,重要的是我们在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如果我们每天做的事都是自己喜欢的,同时还能把价值输出、分享给别人,这就是创业成功了。当你有一个爱好的时候,你一定相信天下有一帮人跟你有同样的爱好,但别人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你敢不敢投资?这个投资不是说要投多少资金,最重要的是你的时间和你的心血。别人一天上班8个小时,我一天干16个小时、20个小时。久而久之,一两年、两三年、三五年下来,我就变成这个领域的专家了。对那些有同样爱好但没有时间的客户,或者是消费者,你把你的know-how分享给别人。也就是说,当我们愿意花时间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变得非常专业的时候,是需要投入的。这个投入就是你最贵的财产,就是你的生命、你的时间。当你变成一个专家的时候,你分享给天下有同样爱好的人,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们的故事标题就是从这来的,“南墙还在,我们有了自己的故事”。这是一个姑娘写的,我们不认识,也是被我上次说的话忽悠了,裸辞了,撞了南墙。但是她很高兴,因为有了自己的故事。创业也好,重新选择自己的兴趣爱好也好,我自己的定义,都叫创业。说到南墙,我们谁不撞南墙呢?去年我跟李玉导演的《阳光劫匪》撞一大南墙,但是这个过程我们很开心、很快乐。把生命消耗在自己的兴趣爱好里面,这样你永远是一个有故事、有阅历的人。所以我每次看到这些反馈的时候,我都很有幸福感。就是会觉得在这把年纪,天下还有这么多年轻人跟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我过去这八年也遇到了很多朋友,在路上逮着我的,在飞机上遇到的,说我是你的粉丝。喔,太棒了,我立刻也变成你的粉丝了,你是我的粉丝,我就是你的粉丝。因为我们这么个性的人彼此能认同,我们内心必定有一片是重叠的、是共鸣的。我是个现实理想主义者。我有一句说烂了的话就是:没有梦想,没做过人。我不懂现实我早死了。我记得一本小说叫《红字》,霍桑写的。里面有一句话,我18岁看的时候就记在了我的笔记本上。“一个人即便站在一块石头上,他也是能站稳的。”也就是说我们要面对现实。我经常也会听到朋友说,你现在有钱了,所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很任性。我说我有什么钱?我所有的钱都在电影里面,我完全就是个穷光蛋。我拍《断·桥》的时候,是把李玉导演的房子借来抵押了。但这两天已经回本了(笑)。我只能这样讲,这是真的。我特别想和大家分享的是,这种现实我们要怎么去应对它。在座的朋友们都很年轻,还没有到五六十岁,所以你要相信你的体力、你的智商、你的能力是还在上升的,你根本就不用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去担心自己老了怎么办。如果说在年轻的时候我们就在想老了该怎么办,这一刻你已经老了。你都在想你老了怎么办了,你不是老了是什么呢?你应该想的是,我年轻的时候,我怎么挥霍我的青春,我怎么去拥抱这个世界。哪有二三十岁就在想自己老了怎么办的。不管我们的收入是多少,我们真正的生活直接刚需是很少的,都是因为受了旁边、周围的影响。我这个人比较扯,我经常说挣钱不容易,我穿给你看干吗?我从来不在乎穿什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爱怎么看怎么看,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怎么感受。我经常说什么叫财务自由,在财务自由之前我是个动物。一旦能满足我的温饱,我得做人。如果说我都没有理想,没有幻想,没有梦想,没有激情,那我连人都没有做过。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做人,我不能选择不做人。我说话有时候比较冲,我经常开玩笑说,你为什么要做猪,为什么不做人?你看天上的鸟,地上的猪羊牛马、豺狼虎豹都群体迁徙,当然也有独狼。全世界只有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去行为、去行走。结果我们放着自己的权利不用,放着机会不珍惜,那就太可惜了。所以在座所有的朋友们,我们这么难得来到人间,我们怎么能没有梦想呢?但是在一定的时候,我们需要耐心。不是说我有梦想就随心所欲,而是说心里永远有一个战略方向,我只要一有机会就往这个方向走。比如这几年我有孩子,我要抚养他。没关系,只要把你的责任、你的义务这些不得不做的事情,这些战术行为完成以后,就可以去实现你的战略目标。好,那你心里又踏实了,你心里永远有涌动的那一股激情,和能够看到的方向。有一抹曙光在那,所以你的心是亮的,你的眼睛是可以往前看的。并不是说我们每天就不负责任地随心所欲,而是说我们把它分得非常清楚。什么是梦想和心愿的分类,什么是在义务、责任的范畴里,我们可以不让它们打架。大家经常会纠结,是因为没有把战略和战术、理想和现实合理地平衡起来,而是让它们对撞了。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感觉。从2020年到2021年再到2022年,连续两年多,我每一个公司都是亏损的。美国的公司一分收入都没有,比利时的团队也一分收入都没有,我北京、上海的公司全部都是亏损的。我把北京的房产卖光了,什么房产都没有,全部卖光了。但是我永远很快乐,我还从来没过过这种日子。我以前从来都不算账的,现在开始要算账了。这几十万还能熬多久,这几百万还能维持多久,会这样算账了。这些都是客观的战术层面的一些动作而已。我跟大家形容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压力,只是让我肩膀上多了几块石头而已,它不影响心情。它可能压着我,我要花很大的力气去克服这一个一个的负担。我欠别人钱,别人也欠我钱,都欠着。因为这个世界、这个疫情影响到了所有人。这不是只在我们中国,我在美国的很多合作伙伴,现在连半导体器件,原来两三个月的供货期,现在都是18个月。大家都面临一样的问题,这是全世界的问题,又是战争又是疫情。过去这几年,当我们面临所有这些不堪的重负的时候,烦恼没有用,烦恼又不能解决问题。要知道你烦恼你沮丧,你的体力会直线下降。如果说我们积极地面对,充满信心地去打它。遇到问题不用害怕,但是认真面对,非常有序地规划自己,一点一滴去走这个路,在现实中一步一个脚印,你的理想是有可能实现的。什么叫失败?我们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突然想起来年轻的时候有这样的愿望,我没去实现。抱歉,太晚了,没有机会了。所以我和所有的年轻朋友分享的都是,没有客观的标准,只要是我们自己想做的,想去尝试的,哪有失败,都叫成功。我踢了十几年业余队的足球,在工厂当厂队队长,在大学当校队队长。我从来没有可能进国家队。踢足球踢一天输了好几个球,但我玩了一天,我很开心。所以我们对理想和心愿,不要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它。我想去做一件事,干就成功了。你去干了就叫成功,不是非要把这个事情干到什么程度,比如赚多少钱叫成功,社会地位多高算成功。那是别人眼里的东西,跟我们自己没关系。永远用自己的感觉去衡量,你就能很容易活在激情里。就像我刚才说,这个南墙在那挡死了,过不了那我绕呗;实在绕不了,我另辟蹊径呗,我换个方向呗。但是我们自己的阅历,我们的经历,我们的情绪,全是属于我们生命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