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追忆的，恐怕不是当年那碗板面的极佳味道，而是追忆那早就一去不复返的简单纯粹的快乐时光。』
我是一个在石家庄出生长大的90后。从四五岁记事起一直到高中毕业，这十几年间，安徽牛肉板面伴随着我的成长。关于这碗板面的种种印象，构成了我生活记忆的重要部分。
不知是从哪年起，“正宗安徽牛肉板面”这八个字在石家庄的街边巷尾愈发风靡——有的是印在红色条幅上，有的则是十分粗放而歪斜地写在破木板上。
略显魔性的招牌旁，是正宗安徽牛肉板面的摊位：制作区总是有一口煮面的大锅和一口盛满了辣椒和鸡蛋的小锅。锅边是装着时令蔬菜的大麻袋或大箩筐，以及擀面和抻面用的案板。用餐区无非是几套破旧的桌椅，桌上必然摆着兑了不知道多少水的醋瓶，以及一些沾有凝固牛油的、套着塑料袋的面碗。
我小时候主要是父亲带。他厨艺不精，且不喜厨事，所以我小时候经常和他一起去外面小店，吃包子、炒饼和面条。我完全不记得我和父亲是在哪一天的什么场景下吃了第一碗板面，但是应该能断定，平时几乎不吃辣、并且对面的认知不超出西红柿鸡蛋面和茄丁面的我们，完全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去的——与其说，我们想试试用那口盛满辣椒和鸡蛋的“卤”浇的面好不好吃，不如说，我们更想知道这种近似于用超辣火锅底料浇的面究竟能不能吃。
从老板把板面端到我面前那一刻起，辣椒和牛油的凶猛气魄，便由腾腾的热气向我直扑过来，让我还没吃就已经头皮出汗、心生怯意了。
我顶着这股热辣，夹起一段宽面来吹了许久，才放入口中，然后便不出所料地被呛得连连咳嗽，脸色也从黄色变为红色，最后向紫色加深。
为了让这碗面的辣度和温度降低，我把桌上兑了水的醋倒在面上，多次操作之后，面并未酸得吃不下，但却将辣的痛苦减轻许多。在我印象中，同样是初次尝试板面的父亲，比我淡定得多，他还把他碗里少得可怜的小牛肉丁儿夹给我吃。能在牛肉板面里吃到肉丁，是一种中奖般的快乐。
尽管第一次吃板面的经历并不美好，但后来，我和父亲还是会时不时地选择它当成午饭。慢慢地，我对板面产生了发自味蕾与肠胃深处的狂热。
到了小学高年级，我开始独立上下学，于是也就有了几元钱以内食物的自由选择权。我把大部分的“票”都投给了正宗安徽牛肉板面。
多年的“投票”，既使我养成了十分重口且嗜辣的口味，又锻炼出了一副强大的肠胃。我逐渐开始要求老板“多加辣椒和辣油”，尽情享受口中的火爆与浓郁。此外，我延续了往碗里加大量兑水醋的习惯，并且常常能用掉一整卷卫生纸来擦嘴擦汗。当我吃板面里的鸡蛋时，我习惯先将鸡蛋咬开一个小口，把里面凝固蛋黄倒出来单独吃，然后用筷子夹着蛋白作勺舀汤喝，直到这块蛋白被玩碎吃掉为止。
可能不少人选择食物会有季节差异，但板面于我而言是四季佳品。石家庄的冬天是冷而沉闷的。从11月底，这里就早早没了绿色，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树干。尽管比起大东北和大西北，这里的气温高着不少，但是这里的冷，混杂着药厂复杂的气味以及污浊迷幻的空气，在这样的混沌氛围中，晴天里的阳光都得打五折，更不用提漫长难耐毫无生机的黑夜了。
或许是庄里无趣和暗淡的生活，将牛肉板面大红大绿的鲜艳色彩，以及它带来的火辣感官刺激衬托得更加明显吧。冬日里这一碗几块钱的面，既能裹腹，使人恢复体力，又能让全身都暖和过来，没有什么比它更有治愈效果了。
石家庄的夏天十分炎热，白天暴晒，傍晚常常无比闷热。最常见的粥、饼和凉菜等完全让人提不起食欲。这时候，去板面摊叫上一碗少面多菜的“牛肉板菜”，再配上烤串和冰镇饮料，释放汗水，心情也变得痛快舒畅。高中时，每晚十点多下了晚自习后，我也基本上都会去街边昏暗路灯下，吃上一碗板面，既填一下肚皮又在暗色中把十分疲劳的脑子和眼睛休息放松一下。
在我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同学里，一直也都有喜欢吃牛肉板面的。比如小学班上一位大块头，他一顿饭能吃两大碗板面外加五个鸡蛋，吃完摸着肚皮舔着舌头，略感遗憾地说“还差点儿”。初中放暑假时，小伙伴们要翻墙进学校踢足球，一踢就是一整天，吃饭问题全都在学校门口的板面店解决：早饭一个肉夹馍，午饭和晚饭都是板面，这些简单的食物，为在烈日下狂奔一天的足球少年提供了体能与激情。到了高中，因不满足学校食堂的饭菜与拥挤，我和关系最铁的哥们儿偶尔会结伴出校，拐几个弯去菜市场门口吃板面，后来聚会时，也会专门从庄里的东南角一路打车来到西北角，赴一场板面撸串的局。
高考后，我离开从小长大的庄到外地上大学，开始了成年后的浪迹，体验了天南地北的生活与各色食物。中间偶尔也会回庄里住几天，吃板面也是每次回庄必做的事项之一，但总感觉不如童年和少年时候记忆里那般滋味了。
回到曾经常去的几家板面店，招牌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简陋，原来的街边摊也都变成了店铺。老板没有换人，明显苍老了不少。跟他们点面的时候，他们认不出我这个曾经是“小朋友”的“老顾客”。此外，不少店都用起了压面的机器，味道和口感实在单调乏味，不仅牛肉丁早已逐渐消失不见，油也不会再在碗壁上凝固成牛油，倒不是说现在庄里的板面全都不好吃了，有些店味道不错，甚至还开出了各自的个性出来。
近几年漂在北京，食堂湖南麻辣牛肉米粉里的辣椒油，给了我一丝板面的熟悉感和慰藉。出于对记忆中那碗板面的追忆，我苦苦寻觅并怀着极大的期待，试吃了北京几家所谓的牛肉板面。
抛开20多元一碗的价格不谈，单论味道也实在是差得离谱，简直难以下咽。在成都这个吃辣的美食都会，我也尝试过当地的牛肉板面，尽管这里的板面里有大块牛肉，并且也加了牛油，但是它分明就是火锅底料的味道，绝非我小时候一直吃的牛肉板面的味道。我不是美食家，也不钻研厨艺，我说不出味道不同的背后，在食材和制作流程里的差别。只是，我非常主观地觉得，我在外地吃到的板面，远远不及曾经记忆中的味道。
离开庄的这些年，我似乎始终在追忆儿时的牛肉板面记忆。但渐渐地我也感觉到，我真正追忆的，不是当年那碗板面的极佳味道，而是追忆那早就一去不复返的、简单纯粹的快乐时光。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5-14 06: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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