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作为南方地区的重要主食,在不同地域,一把简单的米粉有着各色精彩的演绎,呈现的是当地人胃里的底色。』
作者 / 王珊
酸粉的热烈与素净
小平老素粉在一个居民区里,从小区大门进来往前走,会看到右手边有一个下坡道,看着有点像停车场。犹犹豫豫走下去就有了柳暗花明的意思。没有看到店铺的门,老板和食客就隔着一个窗户买粉和卖粉。
从窗户往里面看,能看到里面热热闹闹的煮粉场景。一个大姐负责煮粉,她不停地下粉捞粉,手脚很是麻利,一位看着得有60多岁的阿姨负责收钱,最忙的是那位配料的大姐,她不断地接过煮好的粉,一只手端粉,一只手就拿着汤匙在一堆小料中快速闪过,油辣椒、葱花、脆哨、肉末就堆在了粉上头,有种熙熙攘攘的感觉。
我要了一碗素粉,用的是当地的酸粉,比平常吃的米粉粗上一倍,圆胖圆胖的,是陈年的大米发酵的,本身就有淡淡的酸味,只要6块钱。
贵阳美食博主强哥告诉我,上世纪80年代,有个粮食厂陈化粮卖不出去,就想着做成了酸粉,没想到还挺受欢迎。
他提到前几年,政府部门发现酸粉发酵的过程中卫生条件不达标,禁止许多粉厂继续生产,贵阳市场上一度无粉可吃,许多人站出来反对,禁令最终无疾而终,贵阳人民又恢复了天天有粉嗦的快乐生活。将各地美食吃下来,我已经掌握了一个诀窍,即点菜之后,什么都不说,老板就会按照当地人的口味给你置办。
▲小平老素粉在居民区,老板和食客就隔着一扇窗户(张雷 摄)
只几分钟,粉都煮好了,白白嫩嫩的米粉上面豆芽、花生、酸芥菜、辣椒一放,颜色还挺好看。
店里的大姐示意我进楼道往里走,我这才知道原来里面还别有洞天——是一楼的两室一厅,四五十平方米大,煮粉的房间只是其中一间,其他都摆上了桌子待客。我将米粉拌匀入口,粉劲道有弹力,鲜辣香酸的味道齐聚袭来,尤其是那个酸,有着明显的果酸味,是一碗好粉。
粉的后味很辣,嘴里像是有火苗在升起,越燃越旺,贵阳重酸重辣的特点都在这碗粉里彰显了出来。好在我提前点了一杯红豆汤,汤是温的,汤底的红豆是凉的,里面加了芝麻、花生碎,看着虽然稀汤寡水,却很解辣,也不会夺了粉的主位。
煮粉的大姐叫彭小平,45岁,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嗓门有些大,她说自己是下岗之后开始卖米粉的,店里其他员工也是,算是合伙人。“那时在家闲着很慌,就琢磨开个店,没想到一开20多年了。”她告诉我,自己粉有两个秘诀,一是自家用的油辣椒是特制的,用的是花溪和遵义的辣椒,品质好,“各家有各家的做法,各家有各家的配方”。
第二则是用了西红柿熬酸汤,“粉本身的酸味并不明显,你吃到的酸味是西红柿熬出来的。”她指着客厅的阳台让我去,有一个大哥正在那里熬西红柿酱,橘红色的一大锅,煞是好看,“在贵阳,我家是第一个将西红柿酱加入酸粉的”。彭大姐对自己的创作很自豪,她告诉我,每天西红柿就要用十多斤。
贵阳人吃老素粉,还要配上炸溏心蛋。我在彭大姐这里,看了炸蛋的过程,生鸡蛋直接打进油锅里,半分钟左右捞起,用筷子轻轻一触,溏心就流了出来。“如果要吃更嫩一点,就进油锅里立刻捞出。”负责炸鸡蛋的大哥告诉我,溏心蛋流到粉上会更加爽滑。
纪录片《早餐中国》
他坚持要送我两个炸鸡蛋,让我尝尝他的手艺,我向来不爱生鸡蛋,但架不住热情,倒也觉得不错。从上午8点多到10点,彭大姐家的食客一直络绎不绝,她的手上也一直闲不下来,我只好见缝插针地跟她聊。
她说自己家每天从早上5点开门,一直到下午5点下班,中间都不会断人,尤其是中午饭点,排队的人有好几十个,一天能卖1000多碗。“我们就过年休息7天,这边都是老街坊。”
手脚上的忙活并没有阻挡彭大姐他们的欢乐,他们有时转过头交头接耳几句,爽朗的笑声就在店里弥漫开来。
彭大姐告诉我自己米粉卖出名气后,2009年曾经有一个老板要200万元买断他们的经营权,几个人坐下来商量后,一致拒绝了,“如果卖了,我们去哪里?”彭大姐说,他们都不想回到下岗时没有事干、慌乱的日子,“我们就想开开心心上个班,不求赚多少钱”。彭大姐告诉我,也是因为这个,他们一直没有想过开分店,“怕坏了口碑”。
在贵阳街头混迹久了,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即所有好吃的店铺都很难找,要么隐蔽在居民区深处,要么可能连地址都没有。譬如我们来的这个深巷牛肉粉店,竟然是处于两栋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居民楼之间的过道里,有些魔幻。过道宽约一米半,已经存在了30年。
如果不是老板在两个过道的入口处立了一扇木门,写上“深巷牛肉粉”几个瞩目的红色大字,找寻的人一定会沿着巷子继续往前走,就这么错过了美食。
一入木门,往里面走上几步,就能看到一个砌着白瓷砖的正方形灶台,半平方米大小,上面放着葱花、卤牛肉、炖牛肉、莲花白之类的配料,旁边不锈钢的货架上,是两口锅,一只小火煨着牛肉,一只则是煮酸粉用的。
▲如果老素粉吃的是绚丽多彩的味道,张大姐家的牛肉粉吃的就是素净(张雷 摄)
因为不通燃气,用的还是老式的煤气罐。这就是店主张大姐全部的舞台了。她脸圆圆的,卷发到肩膀,穿着白色的厨师服,说话轻声细语,一脸和气地招呼着一拨拨的食客。
如果老素粉吃的是绚丽多彩的味道,张大姐家的牛肉粉吃的就是素净。洁白的酸粉捞进碗里,舀上一大勺牛肉汤,上面搁上早切好的牛肉,撒上葱花、莲花白,一碗牛肉粉就出锅了。
单碗粉12元,不管加筋加肉,还是加皮加肚都是再加12元。我按照前面食客的习惯,加了一份筋。牛肉汤清清亮亮的,味道很醇,喝进肚子里温热舒坦。碗里的牛肉有肉块和肉片之分,肉块是炖的,多汁松软,肉片则是卤制的,鲜香筋道。
因为是清汤,酸粉的酸味也吃得出来,淡淡的,配上酸粉略钝的口感,挺合适。在重口味的贵州,吃到这样一碗食物本源的味道,实在是不容易。
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粉还未吃完,我就把汤呼噜完了。眼疾手快的张大姐立刻又舀了半勺汤给我。她示意我加点糊辣椒,说是另一种风味。我按照她的提议做了,汤也变得热烈起来,适合潮湿阴冷的南方。
张大姐告诉我,她原本做机械配件的生意,后来生意不景气,就在家门口开了这样一家店,“有一个老中医给了我一个配方,周边都是街坊,也照顾我们”。她说自己家的粉卖得好,全靠实实在在做生意,“我们在家怎么做牛肉,卖牛肉粉也是怎么做,没有分别”。
▲张大姐说自己家的粉卖得好,全靠实实在在做生意,在家怎么做牛肉, 卖牛肉粉也是这么做(张雷 摄)
米线的百种吃法
跟云南美食作者敢于胡乱约早上逛昆明篆新菜市场,去之前他特意提醒我不要吃早饭,说菜市场有吃的。我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却犯嘀咕,菜市场能有什么好吃的?这来自于一个北方人在菜市场不断踩坑的血泪经验。
就在前段时间,我家小区菜市场新开了一家卤味店,我买了卤肥肠和鹌鹑蛋。肥肠吃了一口,我就放弃了,又肥又腻,这种嚼感甚至让我脑洞大开,开始怀疑店老板洗肥肠时是不是也不认真——毕竟卤煮肥肠是由一个个细节支撑起来的。
在这样的疑虑之下,我见到了敢于胡乱。他带着我和摄影师穿过一个个菜摊之后,直接停在了一家卖豆花米线的铺子前。
铺子是搭出的简易棚子,由两部分组成,左边是堂食的地方,有五六张矮桌子,右手边是门头,两三个平方米,却有四五个大姐在忙活。煮米线的、收钱的,还有负责煮汤圆的,都穿着白褂子,戴着白帽子,衣着倒是挺正式,一幅热闹的清晨忙碌做工图。敢于胡乱指着铺子告诉我,“这就是早饭”。
米粉在云南就变成了米线。虽然跟桂林米粉、贵州的细米粉从工艺到形状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云南人还是在坚持这一字之差带来的特色。
对于云南米线,我一直谈不上喜欢。以前来出差在街头吃过几次小锅米线,米线塌软,不知道是煮得烂还是粉质的原因。我喜欢的米粉的口感是有弹性,有筋骨。
去年年货写主食,我去了桂林,对那里的印象极为深刻,米粉弹爽不说,各种配料也非常讲究,比如说吃米粉的卤水,要用牛大骨熬制接近24个小时,里面还要放十几二十几种香料,各有各的配方,有的店主还会根据四季变化进行香料的搭配,比如说春季突出八角、桂皮,用以抗寒;秋季罗汉果、甘草、小茴香偏多一点,以帮助肠胃消化;就连煮粉也有说法,要在85℃左右的热水里过一遍,桂林人叫“冒”,粉捞出后,先铺卤肉,后放锅烧,最后洒一勺卤水,这一系列要控制在45秒之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米粉上桌后,食客入嘴时,米粉的温度还在40℃左右。
这一系列的讲究,造就了我对桂林米粉的绝对热爱,回到北京后,买过许多次半成品。
图 / 视觉中国
我们三人一人要了一碗豆花米线,米线盘在碗底,比贵州的酸粉细一些,却又比桂林米粉粗一点,上面是豆花和肉臊子、酸菜和辣椒油,拿着筷子拌匀后,米粉上油光闪闪的挂着豆花,看着好像还不错。
敢于胡乱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吃着这碗粉。我本抱着不好吃就少吃点的心态,没想到竟然很不错,米线滑爽有弹性,跟我以前吃的小锅米线里的“米线”简直是两个东西。
辣椒贼上劲,我和摄影师不得不停下来几次缓缓燃烧的口腔,我看到他的脑袋上都冒出了汗。我们又要了一份木瓜水,是类似冰粉的东西,真是解辣神器,一口木瓜水一口米粉,享受完了整个早餐。
“在昆明,来逛市场的都是老食客,市场的饭摊如果不拿出真材实料和真本事,是留不住食客的。”敢于胡乱向我解释来菜市场吃早饭的缘由,他家就住在云南大学附近,离这里骑电动车只要十多分钟,只要有空,他自己也爱来这里。
这更加了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判断,一个地域不是没有美食,而是游客和当地人吃到的是两套体系的食物,问题的源头在于游客本身寻找食物的判断标准,这种带着绝对目的性的打量和寻找往往会让你错过真正的美食。
就比如我去成都,我自己费尽心思做攻略吃到的东西,和朋友带我去吃的,口味上是无法相比的。敢于胡乱告诉我,云南米线有三种粗细,豆花米线算是粗的,“粗一些的米粉内部空隙多,才能吸收豆花的香味”。
豆花米线虽然平常,里面的每个搭配都有自己的讲究,就比如这碗里看起来青中发黑的冬菜。云南人嗜酸,腌酸菜就有许多种,我在篆新市场就看到了不少,有整棵腌制的,有切成块的,还有剁碎的,在我看来都差不多,都是洗净晾干进坛发酵,昆明人却分得清清楚楚。比如说豆花米线里用的腌菜一定要是冬菜,是一种大叶青菜,腌制的有些霉味,切好调进豆花米线里,提味又增香。
在豆花米线带来的好感之下,我开始研究云南人对米线的热爱。那可是一点不输于任何一个以米粉/线作为主食的区域。据说800多万人口的昆明,每天要消费掉200万碗米线。
除了豆花米线之外,还有肥瘦猪肉煮烂做的焖肉卤米线、鳝鱼去骨红烧成的鳝鱼米线等等,这是云南人的“帽子戏法”,米线不变,仅是更换浇头,就能给云南的米线江湖添上半壁江山,说是有百种吃法也不为过。敢于胡乱在德宏州阿昌族吃过一次过手米线,米线是要用手抓来吃的,可配细腻焦香的肉末、烤制得劲道的猪皮以及炒香舂碎的花生微粒,还有小米辣及胡辣椒、老缅芫荽,听起来就很丰盛。
纪录片《美食中国》
甚至在烧烤摊上,一碗炒米线也能征服食客的胃。记得那天是平安夜,我跟摄影师去了一家小的烧烤店,店里人很多,我俩都饥肠辘辘的,菜单上除了烤肉烤菜之外,主食只有炒米线,我们不抱希望地点了一份。没想到只是搭配了肉丝的炒米线竟然辣中透着甜咸,吃起来也是过瘾。
我吃到一半停了下来,好吃的东西最好不要多吃,肚子留点富余,胃里才会更加惦念。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2年第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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