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过韩寒前三部电影《后会无期》《乘风破浪》《飞驰人生》，一定会对《四海》有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
海岛、少年、机车、远方与女孩，以及一定不会缺席的bad ending。
《后会无期》里，江河功成名就回到东极岛，但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好兄弟浩汉。
《乘风破浪》中，阿浪从昏迷中醒来，跟父亲相识一笑，做出了曾经约定好的手势，也许父子是和解了，但这几十年的缺憾根本无法在一个梦境中弥补。
《飞驰人生》里，张驰全速冲向悬崖，他看到了海，但是巴音布鲁克根本没有海。
到了《四海》里，韩寒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独特风格。
男主角阿耀飞越珠江失败，在大火中侥幸活了下来。
女主角欢颂因为车祸意外去世，结尾阿耀骑着欢颂“赎”回来的摩托回到了南澳。
故事又回到了开头，他一无所有，仍然孤独寂寞。
可能第一次看他的片子或者怀抱着看喜剧心态的观众看到这个结局，一定会喷出一口老血……
但喜欢的人却十分上头，N刷阿耀和欢颂的桥段，无法move on。
我想，可能和这部电影一如既往的韩式悲剧美学有关。
其实，韩寒这么喜欢悲剧，由来已久。
1999年，刚上高一的韩寒拿下了首届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第二年，他又在新概念作文比赛上拿下奖项，并出版了自己的首部长篇小说《三重门》。
随后，他从高中退学，从此专职写作。
之后他出过唱片，办过杂志，玩过赛车，走过许多路，经历许多坎坷。
从叛逆少年成长为斜杠青年身份再到步入佛系中年，身份也有了很多次的变迁。
其中很关键的一个节点，就是他的电影导演首作诞生。
2014年初，他宣布以电影导演的身份重返艺坛，首发作品《后会无期》。
那也是中国互联网IP改编正式开启的一年，热钱滚滚涌向影视圈，充满纸醉金迷之味。
《后会无期》不算典型商业片，当年以6亿票房赢得开门红。
再之后，韩寒成了电影圈的中流砥柱，一部接一部，8年时间出4部，效率不能说很高，起码是很牛比，因为期间他还干着监制、制片、出品、演员等活计。
尽管这么多年来身份有过很多次变化，但其实从《三重门》到《四海》，他骨子里那种混不吝和孤独感是一脉相承的。
即便不去看他近几年访谈的风格变化，光看电影作品也能直观体会，其实他的第四部导演作品《四海》就是很好的证明。
《四海》跟此前三部很像，结局和开头互为对照，依然是环形的结构。
故事一开始，阿耀独自在沙滩上练摩托，内心独白是没有朋友，摩托是我最好的朋友。
故事结尾，父亲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奶奶实现自己的房车游梦想去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所谓朋友要么死去要么背叛，心爱的姑娘永远消失在了梦里。
最后剩下的，依然是那辆摩托。
很多人设想中的结局也许是阿耀飞越珠江成功，拿到了几十万奖金，帮欢颂还了债，二人接下来在广州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于是慢慢扎根，在广州有了家，南澳成了故乡。
可能偶尔会回去看看，到那时他们已经成为成熟的大人。
但如果是这种非常符合传统意义上“成功学”的结局，《四海》就不成立了，同理韩寒之前几部作品和他这个人也不成立了。
他所有的电影都会用机械的事物去承载一些表达，比如火箭、飞机、汽车、摩托车，因为这些工具里都有离合。
这可比他自个说自己幽默或者悲观可信得多。
《四海》这次用的是摩托，可以说是他迄今为止所有电影作品里，最复杂的。
它其实讲的是人与这个世界的三重关系，那里面包含了永恒的爱与孤独。
起初，电影集中在阿耀与父亲的纠葛上，多年未见，这个男人压根认不出阿耀，带的礼物也是奥特之父。
成人面对这个世界的第一难关就是如何与原生家庭割离开或和解，阿耀最后选择了后者。
吴仁腾送给阿耀的一块他常年佩戴的假表，阿耀第一眼看成劳力士，虽然表面上嫌弃，但是此后一直戴着它，因为这是二人父子情的连接。
父亲吴仁腾退场后，阿耀又迎来新的难题，那便是他与岛上其他摩托骑手的碰撞。
欢歌和红尘、动兔带他见了前所未见的世界一面，譬如原来并不是所有爱摩托的人都是友好真诚的，以及出门在外还得靠钱和人脉才能吃得开。
当阿耀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其中的深意，生活迅速将他推向下一个阶段。
当欢歌发生意外，欢颂面临高额巨债，南澳岛再没有阿耀为之眷恋的东西。
他骑着心爱的小摩托，带心怡的女孩奔向远方。
和小小的南澳比起来，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大到他才知道，原来城市是禁摩的，工作是难找的，钱是难赚的。
而他与欢颂，是很难有未来的。
所以他们的悲剧其实是有迹可循的，你很容易将“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这句话与他们的命运联系起来。
这是当代著名文学家陈世襄先生对于金庸的著作《天龙八部》的评价和概括，其中充满了中国极致古典悲剧美学意味，求不得。
《四海》其实也有点这个意思，里面的角色几乎都因为“有情”而陷入冤债和孽债里。
阿耀的奶奶一辈子守在南澳岛，老了已经认不清人了，才开始只为自己的游历。
阿耀的父亲年少出走，混得尴尬，像没有根的浮萍，人到中年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儿子说，千万别活成我这样。
最悲剧的是阿耀与欢颂这一对男女主角。
如果阿耀的父亲当年没有抛弃他，阿耀或许会考上大学在广州当白领，而不是南澳小岛上一个只能跟摩托车当朋友的孤独男孩。
如果欢颂没有父母早亡，哥哥欢歌没有欠着高利贷就意外去世，或许她会学得一手好的钢琴，开着自己的渔排挡，当个了不起的女强人，而不是被迫逃离南澳，最后还是当了个服务员。
一环套一环，一孽接一孽。
这是你无法用“撒狗血”来定义的，因为从影片开头几乎都剧透了。
有个镜头是阿耀醒来，床头放着一本《麦琪的礼物》，他俩的故事何尝不同这本书一样呢？
男孩飞越珠江争奖金为帮女孩还债，偷偷瞒着她。
女孩为给男孩赎回心爱的摩托车开心上路，就是想制造惊喜。结果最后，他们都没有机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在韩寒电影宇宙里，只要角色有情，那必然会经历这一切。
正如现实里谁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强了点，那势必要比其他人饱受更多痛苦一样。
因为人有情，才会痛苦，就像阿耀说“傻子才会陷进去”，但他依然情不自禁爱上了欢颂，最后为之痛苦为其发痴。
我理解这样一个结局，就像我看到韩寒在采访中说，“好像很多拥有的东西，转眼飘散如烟是人生的常态，只是我们习惯了看很多被美颜过的生活和文化作品吧。”
是啊，哪有那么多圆满，人生一趟，充满无常和离别，荣华富贵，爱恨情仇，最后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后会无期》到《四海》，韩寒的创作理念一直都没有变过。
甚至《四海》里还有几处他对前作的互文。
比如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比如吴仁腾的天蓝色领带，象征飞入天空的理想，联动飞驰人生，也揭示着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只不过，《后会无期》主讲兄弟情，《乘风破浪》是父子恨，《飞驰人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中年人的失意。
而《四海》实际上，把上面三部里的东西都包含进去了。
情绪太浓烈太饱满，满到溢出来了，所以很多人一看完就懵了，破口大骂也很正常。
因为《四海》，本就不是合家欢电影。
但是它所包含的情感与复杂，我想可能喜欢的人就更喜欢，并且不会吝于表达对它的喜欢。
依然是一个小岛，岛上有个孤独的年轻人，在等他心爱的女孩，整个故事好像一个忧伤的梦。
雾蒙蒙灰幽幽。
你分不清是他取材现实还是完全杜撰，但总是会记得片子里从始至终弥漫的雾气，蒸腾的潮水，翻动的海浪。
还有阿耀和欢颂的暗号，“我们谁也别搀扶谁，除非有人摔倒。”
其实吧，还是韩寒内味儿，爱与孤独，总是永恒。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2-7 07: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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