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2日,北京小西天艺术影院。
这天,影院迎来了300名特殊的观众。
他们有的凌晨5点起床,有的从外地颠簸而来。
他们风尘仆仆、睡眼惺忪,而且大包小包:毛毯、靠枕、保温瓶...
装备之齐全,甚至给人一种专程来睡觉的错觉。
果然,没过多久,电影院内睡倒一大片...
但也不怪他们,毕竟这部柏林获奖电影,真的太长了!
《工作与时日》
日本,盐谷。
一条小村庄,安然坐落在偏远山区。
这里生活着47位村民,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悠然自在...
其中,有一幢小小的平房,属于淳二和田代子夫妇...
淳二是家里的次子。母亲将所有宠溺和关注,都给了身为长子的哥哥。
不受宠的淳二,从小就缺衣少食,连口好饭都吃不上...
娶了田代子以后,他才终于吃上自己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妻子亲手做的饭菜...
淳二温柔细腻,沉默寡言,田代子则乐观开朗,风风火火...
淳二很喜欢花,他将家里的花打理得非常好。
兰花根系脆弱,他总是很耐心地给它分株...
花儿在院子里肆意盛开,白的,黄的,红的,绿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它们在风中摇曳,目送主人出门,迎接主人回家...
田代子则喜欢下地劳作。
她很能干,播种,施肥,浇水,锄草,松土,采收...
她样样拿手,动作干净利落,一个人就能活成一支队伍。
以往,淳二都会陪她下地劳作。
如果田代子上山割草,淳二就会在旁边修剪枫树...
他们还经常一起乘公共汽车,去镇上采购。
天还没亮,他们已经启程,他们要走过长长的田埂,越过偏远的山谷,穿过大街小巷。
黎明在他们身后划破黑夜,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晨曦缓缓而至,洒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已经携手走过很长很长的人生...
可是最近,田代子独自一人下田劳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因为淳二,不幸病倒了...
电影《工作与时日》于2020年亮相柏林电影节,成功夺下遇见单元最佳影片奖。
这是一部特殊的电影,时间长达8小时,直接打破国内各类电影节单片放映时长记录。
放映期间,它还安排了三次休息时间,上下半场各休息15分钟,中午休息一小时。
也就是说,累计放映时间将近10小时,真·一节更比六节强,看场电影比日常上班还累...
老实说,这注定是一部不讨喜的片子。
冗长的剧情,缓慢的节奏,枯燥的情节,都是快时代下最为致命的缺点。
更何况,伪纪录片的拍摄手法,让它在增强代入感的同时,少了一些电影的精致感...
很难想象这个年代,还能有这样任性的电影...
没有漂亮脸蛋,没有青春肉体,摄像机全程怼着年龄60+的老爷爷、老奶奶,听他们絮絮叨叨一些生活琐事。
据现场观影的网友反馈,现场鼾声四起,睡倒一片...
有人冻感冒了,有人坐得腰疼,有人带着颈枕,有人裹着薄被,有人默默流泪,有人酣然大睡...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眼睛一睁一闭,屏幕中的人生已然走过四季,春去秋来,恍如隔世...
可人生不就如此?睁眼闭眼之间,一生即是一瞬。
本为看戏人,却成戏中人。
这是一场戏里戏外的人共同演绎的行为艺术...
杨德昌说: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
这句话,在这部电影面前,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10个小时很漫长吗?
或许是的。
尤其是在这娱乐至死的时代,人们对作品的包容性也越来越低了...
文章太长不看,累赘;
电影太长不看,啰嗦;
短视频越做越短,就连2-3分钟的视频,如今都推出倍速播放了...
整个社会都在追求高效,追求开门见山,追求燃点炸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疯狂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但我们真的省下时间,收获快乐了吗?
似乎没有。
在接受一大堆无用的信息轰炸后,大脑只是变得昏昏沉沉,更加疲惫...
不如来换种方式。
若将漫长的10小时,放置在人生数十年的长河中,不过是弹指之间...
然而,这短短的10小时里,我们可以跟随镜头,走过一年四季,感受悲欢离合。
看日升日落,听虫鸣鸟叫,在呼啸的风声里,感受清风拂面...
这是长期淫浸在钢筋铁骨的我们,极少数亲近大自然的机会...
用沉迷奶头乐的10小时,换取一张人生体验卡。
我想,这就是专属于电影的魅力,也是我们这个年代极其匮乏的人文精神...
这也是乌鸦,忍不住将这部电影安利给大家的理由。
影片没有使用什么拍摄技巧,就连转场都是最朴实无华的黑场过渡。
大量的空镜头和无意义的对白,如同我们日常的生活一样,朴素真实…
比如,白雪皑皑的道路,水流潺潺的小河,淅淅沥沥的山雨;
比如,绿油油的作物迎风飘扬,背后是来来往往的车辆;
比如,村民们做饭、烤火、扫墓、聊天...
没有特意设计的情节和对白,每一幕都真切得像我们身边随眼可见的场景和对话。
那些静默的时光,繁杂的琐事,陈旧的回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一帧,每一幕,看似闲笔,但其实都是生活本身啊...
只有细细品味,才能嚼出一番别具风情的滋味。
引用网友的话:如果我们的一生,是一部两小时的标准时长电影,那么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有多少是废片呢?
电影将那些零散的生活点滴,以点带线,以线成面,串联成一出人生百态大赏。
比如,它讲人生的选择和遗憾。
有一位老人,年轻时执意要上大学,为此跟父母撕破脸皮,屡次争吵。
他孤注一掷,独自一人到东京求学。
可是他成绩不好,辛辛苦苦备考,却挂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就在他卷好铺盖,准备走人时,终于收到了考试通过的消息...
田代子则走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上学时,她交友广泛,成绩很好,立志去音乐学院深造。
然而,面对父母的反对,她选择了妥协。
她按照父母的建议,高中毕业,结婚生子,按部就班地生活...
对她来说,父母的笑容,比一切都重要。
但另一种没有机会接触的人生,成为了她此生的遗憾...
比如,它讲家庭的羁绊和温暖。
有一位父亲,被毒蛇咬了以后,情况很严重,医生建议他接受一年的观察。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擅自隐瞒病情。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他因蛇毒侵蚀离世,远在外地的妻子女儿却对此一无所知...
每每听说这个故事,悲伤之余又带着许多感动。
你相信爱会超越时光和岁月吗?
假如万物有灵,它们会看见,一位孤独的老父亲,躺在冰凉的坟墓中,内心仍将亲人放在首位,不愿意让她们伤心...
电影没有太多情节,里面的每个故事,都由村民在闲谈之中娓娓道来。
这些不尽相同的故事和经历,看似散淡,但最终都指向“人生”一词。
它就像一篇浪漫优雅的散文诗,形散而神不散...
它将一个宏大的命题,撕扯、掰开、揉碎,洗尽铅华,返璞归真,再悉数展现在观众面前。
我相信,每个阅历不同的人,都会读出不同的感悟...
谈及人生,「衰老和死亡」,是一个永远无法避免的话题。
没有人生来就是长者,他们也曾经年轻,曾经稚嫩,曾经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一眨眼,岁月流逝,衰老突如其来...
比如,有一位村民,小时候他经常会看见爷爷的手,在无端端地颤抖。
那时候不懂事的他,只觉得新奇独特。
直到前几天,一个好友告诉他,他的手最近开始颤抖了。
他愣了愣,最后闷闷说了一句:这可不会很快停下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地衰老,这种无力感,最近也席卷了田代子。
淳二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田代子幽幽地责怪他:因为你吃了太多米糕、香蕉和饼干。
她一次次陪他去医院检查,去寺庙祈祷。
她给他做好吃的,陪他聊天说话,安慰他,鼓励他,可他的病情却依然没有任何起色。
她很失望。
去探望好友时,看见好友孱弱的妈妈,她想起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
她很伤心。
衰老如此令人伤感,死亡如此令人可怕。
可它们却是每个人的归途,没有人可以幸免...
而我们,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它们?
或许,这部电影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影片名字叫《工作与时日》,取自古希腊现实生活诗作,原文旨在赞美劳动人民勤劳美德,讽刺贵族奢侈享乐。
在这里,我认为它的名字,意指生活本身。
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时光悄然而过,皱纹爬上了脸颊,风霜侵染了发丝,阅历丰满了记忆,最后留下的,是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啊...
是左邻右舍彼此分享的美味;
是新年各家各户热闹的喜庆;
是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真心...
其实全片很少描绘淳二和田代子的直接互动。
大部分时间里,淳二孱弱地躺在床上,田代子则孤独一人下田劳作...
但他们之间的爱意,却满到溢出屏幕,直戳观众内心。
那些爱意,藏在她落幕的身影里,藏在她无言的哭泣中...
她说:那些花儿在等你回家,请你一定要再坚持下去。
她说:你总是感谢我,但我也很想感谢你,我觉得我命中注定是要嫁给你的。
她说:虽然你一直都沉默寡言,但我理解你内在的温暖...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我们都很努力,请你再坚持一下...
我想,衰老和死亡,的确令人痛苦,并且无法回避...
但人跟人相处和交往的真情,让痛苦的人生,有了回甘的滋味。
然而,他还是去世了。
邻居哀悼时忍不住责备:老淳啊,你临终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就这样把田代子留在这里啦…
本来已经平静的田代子,终于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可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
往后的人生,她必须要一个人,独自走完她的道路。
她再次回到她的劳作中,天没亮就起床,启程,开启新的一天。
这一次,这条路,只有她一个人。
她从黑暗中来,穿过丛林,越过黎明,晨曦在她背后闪烁,生活的希望,在旭日的照耀下折射出弧光...
——明天会好吗?
——我想,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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