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祖峰，有段奕宏，王小帅还是不会拍

源济

有祖峰，有段奕宏，王小帅还是不会拍

Original 欧小宅 熊太行 就叫熊太行也行  2021-10-16

爱奇艺最近上了一部新剧，《八角亭谜雾》。

这是“迷雾剧场”系列的新作，迷雾工作室以前出过不少好剧，比如《沉默的真相》和《隐秘的角落》。

 

这俩剧都有神预测的属性，《隐秘的角落》里拍了奥数老师张东升杀人，第二年，双减政策推出，奥数培训业遭遇寒冬。

《沉默的真相》演了行李箱抛尸，前几天真的出现了一个杀害邻居行李箱抛尸的新闻……

有这两部作品在前，观众们对《八角亭谜雾》的期待很高。

导演是王小帅，成名已久的导演。

加上剧名里直接有迷雾工作室的字号，就更让人觉得应该是一个重磅制作。

遗憾的是，看了两集，不好。有好演员，但不是好剧。

玄家的苦恼

浙江绍武市（取景在绍兴），有一户姓玄的人家。

 

玄家四兄妹，哥哥玄梁（祖峰），下面是三个妹妹，玄敏、玄珍和玄珠。

父亲早死，玄梁就有点长兄如父的意思。十九年前，十八岁的妹妹玄珍被人杀害在八角亭附近，尸体扔在了湖里，这就是片名的来源。

 

玄梁到处找凶手，耽误了工作，厂里要下岗分流，第一个又把他精简了。玄梁开一个早点铺子。

这是虽然衣食无忧，但非常辛苦的工作，在城市里本地人一般都懒得干。

玄梁对警察一肚子气，但大妹妹玄敏却不这么想，她和破案的警察袁飞（段奕宏）谈上了恋爱，还结了婚。

玄梁背负着愤怒和压抑活了十九年，这时候他的女儿玄念玫（这是个悬疑剧哎，女孩儿叫悬念没）越长越像死去的妹妹玄珍，他的恐惧也就慢慢爬上心头。

他怕女儿也会年纪轻轻死于非命，每天都骑着电动车去学校接女儿。

 

悬疑剧？

好像更像家庭伦理剧。

因为一上来就对玄梁进行了刻画——努力想包揽所有的问题。

然而这个家的创伤极重，母亲受刺激之后呆呆的，两个妹妹离心离德，根本就不是他能缝补得上的。

孤独的女儿

 

玄梁对女儿玄念玫，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小学时候接送孩子很合理，但是马上18岁了，其他同学都是自己走，念玫还天天是老爸来接，她觉得特别丢脸。

 

孩子晚上不能出去玩，手机也不能有，盯得死死的。

 

他总担心女儿步妹妹的后尘，出点什么事情，女儿越来越像妹妹，加剧了他的恐慌。

 

现实中也确实有些风险因素，玄念玫被一个恶少朱胜辉跟踪、骚扰。念玫一出来，朱胜辉就骑着摩托车在后面追，念玫只能靠台阶、行人步道和古桥逃避追赶。

骑摩托炸街的小子都不是好东西

玄梁在后面骑着小电瓶撵……

有这种现实的威胁，玄梁对女儿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小子算是玄家的宿敌，就是他爸让玄梁下岗的

这个恶少是比较低阶的恶少

朱胜辉是一个已经不上学了的花花公子，家里资助着一个昆剧团，如果想要追逐女孩子的话，昆剧团的姑娘们应该更合适。

再不然，念玫的同学木格都是更合适的类型。

 

但是他就要去骚扰好学生，去欺负被父亲看得紧紧的念玫，这就是扭曲的恶少，非要挑战那些不顺从他的女孩。

朱胜辉在昆剧团院里堵念玫，被玄梁抓住了一顿胖揍。

玄梁酒厂工人出身，会打架。

小年轻很难打过壮年男子，因为后者体重大，也更有经验，小年轻的危险之处在于敢拿刀和下手没轻重，朱恶少依靠狗腿子打架多，动手经验不足。

玄梁一脚飞踹把朱胜辉踢倒，骑在他身上发了狂一样捶他脑袋，如果不是昆剧团的门卫老大爷拦着，真有可能把这颗脑袋捶瘪。

虽然暴力了一点，但绝对是个好父亲。

大家都喜欢连姆尼森老师，就是因为他对伤害女儿的流氓要多狠有多狠。

玄梁载着惊恐的念玫回家。念玫坐在后座，轻轻给父亲拍裤子上的土。这个细节拍得很好，女儿得到了父亲的保护，她感激父亲，也爱他。

但是被老爹一爪子扒拉开了。

平安到家后，玄梁指着念玫的鼻子骂了起来：我跟你讲了多少遍，我要不去接你，放学自己回来，你瞎跑什么呀。

 

“你不满大街招摇，你心里难受是吧！”

 

先责备受欺负的孩子，是很多怕事父母的做事方式

老爹已经大获全胜了，他完全不需要这么愤怒的。

他的愤怒，其实还是当年没法保护妹妹，女儿虽然救下了，妹妹却永远都回不来，一股邪火儿，发在了女儿身上。

本来就容易代入，偏偏女儿还长着和妹妹一模一样的脸。

玄念玫只是个半大孩子，容易情绪上头。那边受了惊吓没镇静下来，这边就被老爹劈头盖脸地羞辱，她当下的反击是：

 

“怎么还没有人来杀我！”

寻死几乎是每一个青春期孩子的绝招。行啊，你对我不满意是吧，我一无所有，那我去死好了吧。

多糟糕的对话。

也许你说不出来“爸爸爱你”“爸爸关心你”。

但是你已经用拳头证明了你对女儿的爱啊。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说，摸摸女儿的头，让她吃饭，给她买个大号电筒、防狼喷雾就够了。

源济

孤独的父亲

 

到了晚上，妻子也觉着玄梁的火气不对劲，于是在屋里问他：

 

“你跟女儿怎么了？闹成这样子。现在好了，又闹僵了。”

 

听起来父女俩的冲突不是一次两次了。

妻子这么聊天，有怪罪的意思，但口气很软，更多是关心。

她知道丈夫玄梁是好人，如果不是大事，不至于情绪失控。

但是玄梁并不领情，回避了讨论。

夫妻俩开早餐店，老实本分，也很有默契。偏偏一聊到女儿，玄梁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玄梁非常害怕，但是常年当大哥，他不愿意跟妻子示弱，所以他不想聊。

而且好多人有这么一种妄念：

有些事如果我不讨论，就没有真实发生。

拿着生活当做梦，这不行的。

妻子很不满意：你憋着不难受吗？

 

玄梁有点松动，抿了抿嘴，开了个头：现在的女儿和当年的妹妹……

 

妻子很快接了下茬：她们长得像，挺好的啊！说明你们家基因强大啊。

这是无神论的观点，肯定是对的。

但她可以不接茬，让玄梁自己把话说完。

念玫妈妈也在害怕——她也怕丈夫说出来下面的担心，女儿和小姑子遭遇类似的话，就算想想，都觉得可怖，不如直接回避掉。 

刚打开的心门又关上了

 

19年前玄珍遇害，18年前玄念玫出生。

说明念玫妈妈在玄珍遇害之前，就已经跟玄梁结婚了，没有死了妹妹还急着找对象结婚的道理。

她知道玄珍的事情。

她是可以聊聊的对象，但是玄梁稍微一在妻子那里碰触到钉子，就赶紧后退，这就关上了沟通的大门。

戳妹妹痛处

 

第二天，妹妹玄敏给玄念玫买了一部手机，这违反了玄梁定下的“家规”。

 

玄梁正要发作，被妹妹玄敏拉到了一边。妹妹神情有点恍惚，说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个半仙。半仙告诉她，一直生不出孩子，是因为当年妹妹惨死的案子没结。

玄敏都瘦脱形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最迷信。

 

妹妹玄敏非常想要孩子，和丈夫袁飞去医院做过检查，两个人没问题。偏的不偏的方，都试过了，但就是怀不上。半仙把玄敏哄得一愣一愣的，她今天来主要是想跟哥哥商量，念玫是不是被玄珍附体了，想要找半仙做做法。

谁都不许说我女儿半句坏话！

妹妹说这些胡话，一下子就惹怒了玄梁。

这是下三滥的聊法

 

你骂半仙可以，那是个骗子，妹夫不是，妹夫是自己人。

“没本事”的妹夫袁飞，是当地的刑警队长。玄梁羞辱起袁飞张口就来，无非还是恼他当年没有破玄珍的案子。

其实朱恶少骚扰念玫的时候，早点让姑夫出面去吓唬一下恶少家，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波折了。

你这样羞辱妹夫，妹妹怎么办呢？

死了的妹妹固然是妹妹，还活着的妹妹不是应该更珍惜吗？

玄敏是来找安慰的，她碰到什么事，犹豫不决找大哥求助，换来一顿羞辱。

 

玄敏也怒了，她提起玄梁闹的笑话。

玄梁接送念玫，念玫为这事去公安局报案，说父亲骚扰她，这事让玄梁成了笑柄。

 

玄梁、玄敏、玄念玫，都是怎么解恨怎么来，这一家的情绪问题啊……

 

玄敏说完也后悔了，又开始劝哥哥：

妹妹遇害了，但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恐惧里，人得往前走。

 

玄梁哪听得妹妹对自己说教：你生不出孩子就不要找这种理由。

 

他只想早点结束话题，没想过安慰妹妹。攻击别人，是让别人闭嘴的最快的办法。

 

玄敏没有放弃：哥，念玫长大了你不能跟着她的。你以为这么做就能减轻你对妹妹的内疚。

指责式关爱

 

玄梁被妹妹气得不轻，但是他不会表达愤怒，于是，女儿念玫又遭殃了。

玄梁抢走念玫手里的手机，摔坏在了玄敏的面前。

女儿被小流氓跟踪，父亲第一反应一定是给孩子配上手机，让她随时能找到自己。

玄梁说，念玫会拿手机玩游戏。

一个整天担心闺女被杀的爹，觉得沉迷游戏的危害更大。

不可理喻。

 

背锅的妹夫

 

玄念玫在家里过得很痛苦。她偷溜出门找自己的朋友木格。

 

木格是典型的塑料闺蜜，她蹦迪，喝酒，在学生里算是坏小孩。

两个人因为被同学排斥才亲近了起来。这种迫不得已的“友情”，非常脆弱。

木格对玄念玫有很强的嫉妒心。玄念玫比她高快一头，比她好看（就是戴框架眼镜土了点）。念玫来了，她专门打扮一番才下楼。

 

两个孩子一合计，去蹦迪开心开心，结果遇到了朱胜辉和他的小狗腿子，念玫和木格夺路而逃。

 

女儿消失不见，玄梁先打电话给班主任田老师，想要木格的电话号码（这时候他知道手机有用了），田老师说，学生的电话是隐私，不能随便给你，得问木格家长，他就挂了电话。

这不对，闺女丢了，你不能就这么退缩，你可以请田老师给木格打一个电话，问问念玫在不在她身边。

玄梁不相信任何专业人士。

他火急火燎冲到公安局，进了院门，他突然停了下来。

 

一样的院子，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失踪，玄梁仿佛回到了19年前的那天，这一段身临其境的闪回，镇住了他。

 

他不是没走出来，他是一直活在妹妹失踪遇害的创伤中，活在那一夜。所以他有那么多匪夷所思地坚持，心中充满了愤怒。

 

玄梁认定，19年前警察救不了妹妹，那现在也不可以，这个家还得靠自己。

 

真就那么巧，女儿念玫在八角亭附近被一黑衣男子跟踪，差点出事，玄梁又救下了女儿。

 

第二天一早，玄梁还是走进了公安局，找到了他瞧不上的妹夫袁飞，一来他那个臭脾气大家都知道，躲都躲不及；二来他是袁队的大舅哥，谁也不会绕开袁队来接警。

 

正常的操作方式：“袁飞，昨晚念玫回家，走到八角亭被一个黑衣人跟踪。最近有个叫朱胜辉的小流氓总跟着她，但我觉得不是他。这个男的有三十多岁，我怀疑是当年害死玄珍的凶手，你要不帮我问问查查？”

三句话的事，但是玄梁不是，他摆大舅哥的谱，先怪袁飞不接电话：

“你为什么没有随传随到”

这不是玄梁第一次来袁飞这里闹情绪了，所以袁飞开始都觉得这就是他又一次神经过敏，但是提到黑衣人，袁飞严肃了起来，想问清楚黑衣人的外貌特征。

“朱胜辉是谁？”

“念玫跟谁一起出去的？”

这都是正常的询问，但玄梁都拒绝回答，都是“这不重要”。

重要不重要，老刑警不比你卖早点的清楚吗？

袁飞也是娶人家妹妹嘴软，这要不是实在亲戚，就可以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镇他一下。

这位大舅爷神经紧张地来县公安局不是一次两次，每一次都是大难将至，但是没有一次收集到有用的信息。

“你把事情讲清楚啊！朱胜辉咋回事，你倒是说啊！”

了解信息，被歪曲成盼着出事。非常典型的吵架套路。

 

玄梁逮着机会，就要提起妹妹被害的悬案。袁飞内疚吗？当然是内疚的。

绍武市公安局被评为“团体第一名”，袁飞这个刑警队长功不可没，但19年破不了自家人的案子，永远有个凶手在暗处笑他。

 

玄梁是真把袁飞拿捏住了。

 

袁飞觉得自己谈不了，安排女同事给玄梁做笔录。

女警客客气气问：为什么念玫半夜不回家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跟女儿吵架了，她跟同学去了夜店。”

接下来去调夜店的监控，就知道很多细节了。

不行，这个太丢人了，我堂堂玄家长子，优秀老爹，不能说这个理由。

玄梁是这么说的：“我妹和袁飞生不了孩子，她找了半仙，所以我冲我女儿发脾气了。”

还是算在袁飞头上。

女警尴尬出天际，做个笔录，还听到了领导不孕不育的事情。

 

看来是问不明白了。袁飞劝道，大哥，你妹妹迷信的事我来批评，你回去再跟侄女儿聊聊，有啥新信息咱再谈行吗？

一句一怼，全在腮帮子上

  

几番争吵下来，我们会发现，玄梁的沟通问题很大：

选择性地摘编事实，直接误导了他要求助的人；

撒泼耍赖，时而把袁飞当孩子姑夫，时而把人家当警察，挑有利的角度说。

 

揭人痛处，让人出洋相，用伤害来代替求助。

 

这种行事方式，有理变成没理，有线索变成没线索，偏偏很多人真的迷信这种沟通方式，觉得这么说话，是自己不被人欺负。

 

“中国式家长”

 

玄梁这样的人有没有？

有，而且不少。

我也认识这样的长辈，自己家里的，朋友家里的。

跟这种长辈聊天像蹚地雷阵，你不知道他啥时候炸你个体无完肤。

 

你说他坏，他也兢兢业业守家护家；你说他好，却长年累月去戳家里人的痛处，横行霸道，窝里横。

 

有人说，怎么改变这样的长辈？

没法改。

保持表面的客气，保持距离，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家里的大事，最好别让他插手。

从这点来说，祖峰塑造的这个极品中年爸爸非常成功，他是一个好演员。

但是，玄梁这个角色战术上越成功，越让人觉得不对劲，这部戏到底要拍什么呢？

一部电视剧的第一集非常重要，必须要抓人，还要把一条条线铺开布好，沉溺于展示玄梁的扭曲和苦难，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其实有祖峰，有段奕宏，两个中年男人之间的戏可以非常复杂，非常丰富。

饱受伤痛之后的中年男人，是没法像玄梁那样随便跳脚、随便去发泄自己的情绪的。大多数那种巨婴气质浓烈的中老年人，其实是被全家宠坏、没遇到过厉害人欺负的。

苏大强，比如

玄梁的每个念头都恨不得挂在脸上，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有创伤障碍”“我也因此变态”“别惹我烦着呢”。

王小帅把角色处理得太简单了。

王小帅适合拍青春戏，成名作是《十七岁的单车》。

对少年来说，玄梁这样的大喜大悲是对的，但中年了还这样，肯定有问题。《闯入者》里，王小帅拍的少年角色是对的，但是老太太的角色就完全不对，也是这个道理。

你把一边拍成单色的、纸片的，另一边的袁飞怎么办呢？他没法陪一个少年内核、中年身躯的男人演出复杂的内涵来。

其实两个男人一起悼念一个女孩的早死，一个是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事业上永久的痛点，他们可聊的话题应该有很多很多，而不是现在这样，现在的这种沟通方式，只应该出现在念珍死后的第二天早上。

帅导这人真的不懂中年。

第二集里，四兄妹里的最后一个人出现——

玄珠（郝蕾）。

玄珠上来就被老板娘堵在工厂里暴打，被老板救下来，她和老板有婚外情，回到家里，蒙在鼓里的丈夫还殷勤地夹菜，问她为什么受伤，最后她冷冷地说：

男人愣住了，然后转身出门了，门都没有关。

这还是十七岁的行事方式。

这不是中年。

玄珠那死样活气的脸不止一天了。

丈夫早就会有所怀疑，天底下没有突然飞来的坏消息，这是过日子。

突然告诉一个人说，你被绿了，现在你怎么演，这是戏剧小品考题。

玄珠两场戏，删掉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的经历，其实在一点蛛丝马迹里交代一下就足够了，一切都要用对白和多余的戏来交代，这说明导演是笨练。

郝蕾也是好演员，但是前面的故事已经稀碎的情况下，王小帅强挣扎着又开了玄珠这一条线，好听点是有野心，其实是前面的故事走进了死胡同，希望加一个人进来救命的意思。

都是好演员。

还是不会拍。

p.s

朱恶少死了之后，他的父母去认尸，在这里还有一段撕心裂肺的表演。

两位演员很用心，但是——这个死者，真的让人同情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