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James Danckert,在加拿大滑铁卢大学从事神经科学研究,今天我想和大家讲一些“无聊”的事。
我开始研究无聊有两个原因。首先我经常感到无聊,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希望通过研究更好地理解无聊,这样也许我就能更好地去应对它了。
第二个原因是很多年前我哥哥出了车祸,头部严重受伤。在康复的过程中,他常常说觉得很无聊,我觉得会不会是他的大脑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他更容易感到无聊了?我很想搞明白这件事,于是我开始研究无聊。
关于无聊有很多的谜团,都非常值得去探究,然后这些可以帮助我们更加准确地定义无聊到底是什么。
无聊会诞生天才吗?
先和大家讲讲Jimi Hendrix吧,他大概是史上最著名的吉他手,他发明了一种新的方式来演奏吉他。
Mike Bloomfield是另一位入选摇滚名人堂的吉他手,他第一次听到Hendrix的吉他演奏时就被折服了,他很诧异地问Hendrix:“嘿伙计,你为什么才出现,以前都在做什么?”Hendrix回答说:“我一直在黑人剧场演出,这可把我无聊坏了。”
黑人剧场是美国民权运动期间能够让非裔艺术家安全进行演出的场所。不过显然黑人剧场让Hendrix演奏的音乐并不是他本人感兴趣的,他感到很无聊,于是把吉他玩出了新花样。
现在并没有可靠证据证明无聊会使人变得有创造力,但如果你像Hendrix一样,会把一些创造性的东西当作宣泄方式,那么你感到无聊的时候自然会去做些创作。
另一个极端的例子发生在一个叫Christopher Lane的年轻人身上。他来自澳大利亚,梦想是进入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
2013年,他在晨跑时被三个孩子枪击身亡。警察问其中一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做?孩子回答说:“我们太无聊了,所以决定去杀人。”
所以如果你相信无聊会让你变成一个吉他天才,那么你就必须相信无聊也会把你变成杀人凶手。我认为这两种想法都是错误的,那么这两个故事能告诉我们什么呢?
在特定时刻和情境中感到的无聊,心理学家称之为状态型无聊。这其实是一种信号,一种行动的号召,让你去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它告诉我们,我们此刻在做的事不够刺激,不够有吸引力,需要找点别的事来做了。
我的朋友Andreas Elpidorou是路易斯维尔大学的哲学家,他把无聊和疼痛做了一个类比。
当你看到上面这幅画时,会期待这个年轻人赶紧把脚从火上移开,因为太疼了。这时疼痛的作用并不是为了造成伤害,而是为了激发我们做点什么行动,去解决造成疼痛的根本原因。无聊起到的也是这样的作用。
无聊是一种行动的号召,它号召我们该去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了,通过做些什么去克服、消灭,至少是减轻无聊。所以我不认为无聊会让人变得有创造力,或者让人去杀人,因为无聊并不会告诉你要怎么做才能不无聊,这个艰巨的任务是我们自己要去面对的。
因此在这个意义上,状态型无聊本身谈不上好坏,它只不过是在提醒我们,自己已经不满足于正在做的事情,需要找些别的事情投入进去了。
不过如果我们在应对无聊时屡次遭遇失败,可能会造成很多负面后果。比如无聊倾向跟糟糕的精神状态是相关的,经常感到无聊会导致这个人的焦虑、抑郁越来越严重,攻击性也会变强。
我们知道具有无聊倾向的人更容易吸毒或酗酒成瘾,而最近我们发现无聊倾向性高的人也更容易沉迷于智能手机和社交网络。他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手机的使用上,像是上瘾了一般,手机不在旁边就会倍感焦虑,而这种行为一部分正是受到了无聊的驱使。
自控力低的人更容易无聊
在某种意义上,无聊意味着自控的失败。对于那些比别人更频繁更强烈地感到无聊的人来说,无聊的时候是很不舒服的,因为他们无法妥善地应对这种信号。他们清楚自己渴望参与到一些或许更有意义的事情中去,但是此刻在做的事情并不能实现这一点。
我不知道图里的这个人是不是在等待某事的过程中感到很无聊。

他完全可以站在旁边老实地待着,或等着朋友来接他,但是他选择把垃圾桶弄倒了。这说明这个人的自控力非常差,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做。
我们设计了问卷,用来评估无聊倾向与自控力之间的关系。有1000-2000名学生填写了问卷,样本量很大。于是,我们发现自控力和无聊倾向之间有着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这张散点图展示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自控力强的人往往比较不容易感到无聊,自控能力低的人更容易感到无聊。
人们的无聊倾向和年龄也有关系。右图显示,与30岁以上的人相比,30岁以下的人往往具有更高的无聊倾向。
当我们进一步将年龄范围限制在17到22岁时,也发现了类似的效果——年轻人比年长者容易感到无聊。
17到22岁这个年龄范围很重要,因为这是人类神经发育成熟的最后阶段。位于大脑前部的前额叶皮层会在20岁左右时逐渐成熟,之后人们会更有自控力,也更不容易感到无聊。
现在如果我们回到刚才说的,把无聊视作一种行动的号召,那Timothy Wilson和他的同事在2014 年进行的一系列研究就值得谈谈。
他们让参与实验的人都待在一个屋子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思考。他们的背包和手机也都被收走,这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人们要在这个无事可做的房间里待上15分钟。
在Wilson团队之前做的这类研究中,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体验非常愉快,三分之一的人没什么感觉,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很讨厌这种感觉——他们感觉很无聊。
但我觉得他们团队的最后一次实验是最有趣的。在这次实验中,他们给参与实验的人多了一个选择:你可以在房间里待上15分钟什么都不做,你也可以选择对自己实施电击。
在实验开始前,每个人都体验了电击,并且觉得电击很不舒服,他们甚至想付钱来避免再次经受电击。
然而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15分钟后,大多数人选择了电击自己,一个人甚至电击了自己196次!
很明显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好奇,仅仅是因为太无聊了。我认为这表明了人类什么都不做时也会感到不舒服,因此我们可以消除一些对无聊的误解。
无聊是不舒服的,是痛苦的。它不是冷漠,也不是懒惰,它需要被回应,是号召我们该行动起来的指令,它告诉我们还有更吸引人的、更重要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去做,而不仅仅只是摆在面前的这摊事。当我们无事可做的时候,甚至电击自己看上去都值得一试。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可以把无聊放到行为经济学家所说的“机会成本”的语境下来理解。比如我们来想想采摘蓝莓这件事。
当你去农场采摘蓝莓时,你不会只站在一棵树下,摘光上面所有果子,然后再去下一个。我们不是这样做的,动物也不是这样做的。
你会站在灌木丛前,先去摘看上去最多汁最熟透的,或者是最容易摘到的果子。然后从某一时刻起,这棵树上就没什么能摘的果子了。这时你就会离开这棵树,去选择下一棵树进行采摘,这就是行为经济学家所说的“机会成本”。
我们所做的任何事都伴随着机会成本。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都可能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去做。
而无聊意味着机会成本上升,现在在做的事情不吸引你了,“没有意义”,“很无聊”,那么你可以去做别的更好的事情。我们实验室最近也验证了这一观点。
我们重复了一下Timothy Wilson的实验,当然我们可没有叫人们去电击自己。我们让两组参加实验的人各坐在房间里,告诉他们什么也别做,但是可以思考。
第一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第二个房间里有一些可以娱乐的东西,比如拼到一半的乐高拼图和七巧板,可以上网的平板电脑,以及各种其他的玩具。不过房间里的人是不准碰的。
我们让他们就在屋里坐着,就算有这些玩具,也只能看不能碰。然后我们询问这两个屋子里的人到底有多无聊。
于是我们发现第二个房间的人,也就是那些眼睁睁看着各种玩具但却不能玩的人,会感到更无聊。这表明无聊确实是机会成本增加的表现,表明你现在所做的事不够有趣、没有意义,你很希望能去做点别的事情。
这个实验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很多人都违反了规定。我们在房间里放置了一个隐形摄像头,它被伪装成了咖啡马克杯——这样我们就能看到被试者是否真的像我们规定的那样,老实地坐在椅子上思考人生。
结果很多人都犯规了。仿佛对他们来说,无聊感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们必须得站起来做点什么,尽管这是不被允许的。
不久之前,我们对新冠疫情期间的人们进行了调查,询问了人们一些有关无聊的问题,比如他们有没有好好遵守封城和保持社交距离的规定。
这个调查是2020年四月底五月初做的,我们猜想那些无聊倾向性高的人更有可能违反防疫规定,因为他们真的待不住。实际的调查结果也证实了这点。
我们发现那些自控力低且无聊倾向性高的人,更容易违反保持社交距离的规定,毫无疑问这些人也更容易感染新冠。
很有意思的是,一个德国和瑞士的研究组几乎做了一模一样的研究,比我们早两周发表,我在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抢先。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很棒!我们两个研究团队互不认识,也没有交流过,却得出了同样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