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美食」原创内容
『无论是“山珍”还是“野味”,它都带着浓浓的“家乡味”和不可替代的“家的味道”。』
文 / 罗焕娟
儿时随父母下放在农村,住的屋子是真正的“前有照后有靠”。屋前是资江的小支流,青山倒映在江面,袅袅娜娜的水草摇曳而上,一片清澈的绿。而屋后便是密密匝匝的松林,到了秋天,随我娘在松林的缝隙中找块空地,任她扎辫子,听她说故事。
太阳从松针缝里落下来,一线一线的光芒扎得眼前明晃晃地亮。风飒飒地在松林里吹,松涛声一浪浪地吹过来又在迷迷蒙蒙中吹远。
随着秋风渐紧,松林里开始铺上薄薄的松针,印象最深的是每一年我娘总是要趁着松针尚绿,一枝一枝掰下晒到半干,等待橘子成熟,再一层橘子一层松针铺满深不见底的陶坛。这样的时节便是靠近中秋了,我也开始盼望我娘带我去采“枞树骨朵儿”。
图 / pixabay
“枞树骨朵儿”其实是枞菌,古人也称“雁来蕈”或“雁蕈”。每年可在春秋二季采摘,农历二月,正是桃花盛开时节,便称为“桃花菌”;八、九月间正是大雁南飞时节又叫“雁来菌”。
白露时节后,随着秋风吹、松花落,枞菌就开始在疏松的土壤里,在柔软密匝的松针下,一点点地积攒下松香,再慢慢地冒出菌头来往上拱。秋分即至,日平均气温渐渐降到22℃上下,若湿度、光照赋予枞菌最大“能量”,它便可以在1-2天左右快速完成生命的涅槃。
等到一场秋雨一场日光是“出骨朵”的最好时机,此时入到山里便是空山新雨的意境。松松软软的针叶铺得更密,俯下身子一看,雨滴挂在赭红的松针上,侘寂中露出剔透灵动。用竹耙子轻轻一拨,就看到那些浅黄、橙红的小伞立在那儿,有的稀稀疏疏,一副不相往来的模样,有的挤着拥着一股脑儿往前凑。
橙红的有着扎实挺拔的伞骨伞把,撑开比铜钱还大,滑溜肉实的伞面下辐射状的褶子忍不住让人想一棱棱地摸过去。浅黄的仿佛刚冒出的芽头,就被雨溽湿了边边角角,让人不敢也不忍伸手触碰。长大后读到,“凡物松出无不可爱”,心想大约还是先有这“枞树骨朵儿”才有这经典名句吧。
图 / 视觉中国
大人的世界里装的是一日三餐,每到这个时候,我娘总是手脚麻利地拎起“伞把”,再轻轻往斜后方一蹬,“小伞儿”连泥带须都出来了。
食可当肉,枞菌大约算得上最好的山珍。宋代杨万里在《蕈子》诗中记载,其味“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蒪丝无点涩。”宋代方岳《采菌》诗曾言“甘餐自当肉,石鼎香漠漠。”采回来的枞菌用盐水泡去泥沙杂质,用手轻洗细抠,再把大的掰碎沥干水分,便是上好的食材。
枞菌可与鸡肉、鸭肉、鸽子肉同食,但最经典的标配莫过于枞菌炖猪肉。肉最好取七分瘦三分肥,另取肥肉榨油。枞菌炖肉胜在简单,靠的原汤原味。
肥肉榨出油后,放肉同炒到七八成熟,再把枞菌倒入翻炒,高温快炒,枞菌的香味便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待到炒出汁来,放入大蒜籽、姜片慢火煨炖,渐渐地这股子香味便按捺不住地往外飘,屋外走过的人也免不得驻足,把头一探,“哪里的好枞菌?”
枞菌的香是醇厚中的清逸之气,但沉得下、压得住。出锅无论以小葱增香,或以胡椒中和,只觉得多了一层回味,从来不觉得串了味道、失去了本真。
一直以为,做菜如穿衣,要么简素图个纯粹,要么浓墨重彩图个视觉味蕾上的饱满。但唯独枞菌不同,是浓淡相宜、雅俗皆可的好。
图 / 摄图网
记得有一年出差湘西,在餐馆就餐时端上来的便是枞菌火锅,锅底浓油酸辣,炖的是烟熏火燎的大块湘西腊肉,颇有湘西“枞菌之乡”的霸气和豪迈。
猛一看觉得失去了枞菌的斯文,但吃起来却别有风味,枞菌与松香熏过的腊肉相融相生,在火锅里一滚再滚,愈发柔嫩多汁,入口酸辣浓香,瞬间获得舌尖的饱和度。但等到咀嚼一口枞菌,来自大山深处的清香依旧纯正如初,仿佛从来没有经过这百味百香的浸染。而湘西的腊肉,同样是久经考验的“战士”,菌香可蜻蜓点水掠过,而烟火气息才是深入骨髓的“正味”。
枞菌的吃法有很多,拙朴如枞菌炖豆腐,简素如枞菌炒青椒,奇异如枞菌炒野葱,跨越如枞菌白蘑“南北烩”,但无论怎样做,都是既可登大雅之堂的“山珍”,也是可入寻常餐桌的“野菜”。而最让人眷念的是,无论是“山珍”还是“野味”,它都带着浓浓的“家乡味”和不可替代的“家的味道”。
真正地道的美食只能回到土生土长的地方,它凝聚了一乡一城的土壤、气候、植被和风土人情,最终在舌尖上打下烙印成为一生心心念念的牵挂。枞菌的魔力,便在于它是迄今为止没办法用人工培植栽种的菌种,山间松林是它始终根植坚守的家园。柔嫩如它,又经不起长途的颠簸和气温湿度的变化,是真正来自家乡又始终根植于家乡的食材。
图 / Unsplash
每年的秋分前后正是中秋,大雁归来,这时是一年中枞菌味道最好的时节。尽管这样的时节稍纵即逝,但用心便可留得好时光。
记得刚刚毕业那些年,每年中秋回家我娘总是要提前在市场上提前备好枞菌,一碗慢火细炖的枞菌炖肉是中秋必备的团聚菜,从傍晚吃到月上中天。美食与味蕾的碰撞,欢聚与亲情的碰撞让我们吃得热热闹闹。
等到我和妹妹离开家,我娘又总要想办法将枞菌用报纸一个个包好,一层层搁置在专门的纸箱里给我们捎上,确保我们回单位后再能做一两顿吃,实实在在满足了我们对枞菌一年的想念。
等到我们和父母团聚在一起,家乡的亲人们又开始接起“枞菌旅行”的接力棒,为了让家乡的味道在异地驻足停留,刚刚采摘的枞菌被晾晒、压缩成真空包装的“菌干”,用茶油炸、瓶装于罐的“枞菌油”,餐厅里开始有了洗净、焯水、沥干、压缩空运的新鲜枞菌,可无论怎么做,都吃不出一脚踏实踩在家乡土地上、一口一筷子还嫌不够的鲜美劲来。
人们对味蕾的渴望常常源自对家乡的眷念。松下雁来菌,亭上秋夕月,望月亭里总有一段记忆关于美食,那是家乡的味道,一点一滴呼唤我们踏上归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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