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当初贷款是萧行长主动找我的,没有他撺掇,我能盖那个劳什子东西吗?他妈的,一年光土地使用税就好几万(每平方米7元)。放款时,业务员明知道我的抵押不合规,还主动给我出主意,又是复印件又是造假账。现在出事了,他们都不承认了,还说我骗贷,不抓我蹲监狱还得感谢他八辈祖宗。”李哥越说越激动,手掌在桌子上拍得啪啪作响,我赶紧劝解,让他想开些。
“我要是想不开,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说实话,房子被贴上封条,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到处找房子,兜里一分钱没有,我和你嫂子跟要饭的一样到处蹭饭吃,说起来都磕碜,脸都丢尽了。要不是看你嫂子跟我这么多年,还有那个没结婚的姑娘,我早就死了。”李哥干了一口啤酒继续说,“都说我不合群,不跟你们混了,我拿什么跟你们混?我原来多风光,我现在啥样?有啥脸和你们混?”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李哥,短暂的人生中,命运似乎在反复与他开玩笑,在送给他机遇的同时,又接二连三在前面挖看不见的大坑。等他一个跟头栽进去,摔得粉身碎骨才明白过来,一切都太晚了。
我想鼓励李哥,又怕他觉得我是在嘲笑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把随车带来的杂志和书送给他。李哥接过东西,往被子里一掖,沮丧地说起自己刚放牧那会儿,还梦想借助宁静的游牧生活沉淀自己,即便不能逆转命运,也可以像李娟那样写出精彩的文字。可是事实是,他很难忘掉过去的财富和地位,从高处跌落下来,不可能不留下伤痛。
“我发现文学不能解决人类精神的问题,特别是颠覆人类认知的那些心灵的创痛,文学只能掩盖和隐藏。就像修改一幅油画,越修越乱,越修越脏,越修越远离真相。而这些被文学修饰过的真相,有点像我放牧的草原,从远处看,翠绿、浩大、唯美,当你蹲在草地里,零距离接触它会怎么样——能让蚊子咬死。”
这天傍晚,我和李哥都喝多了,车子暂时不能开,便一起登上冰川遗迹欣赏日落。春天,草原刚刚返青,远山成为一道婀娜的剪影,夕阳缓缓下坠,一群白色的生灵在金色的光辉里一点点蠕动,季红嫂子踉踉跄跄地跟在羊群后边,像一片树叶,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