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真tm纯

源济

这片真tm纯

Original 加西亚 局外人看电影  2021-09-09

上世纪80年代，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年代。

 

在此之前，我们可能饿着肚子，但总是坚信太阳会照常升起。

 

那是一个残酷而诗意的年代。

 

在此之后，我们忙着下海，忙着搞钱，但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理想碎了一地，诗意渐行渐远。

 

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物质越来越丰富，精神却越来越匮乏的年代。

 

其实，很多文艺作品都表现过时代巨变之下人们的精神困境，比如崔健的歌，王朔的小说，姜文的电影，还有娄烨最著名的那部禁片……

 

不过，娄烨是通过“性”来反映80年代末青年人的精神困境。

 

而有一部影片，却从更广阔的视角，展现了80年代末那一代人的迷失。

 

1990年，第四代导演谢飞也凭借该片获得了第4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

《本命年》

 

 

影片讲述的是80年代末，一个青年的迷失和死亡。

 

青年名叫泉子，由当时年仅25岁的姜文饰演。

 

1987年底，泉子被刑满释放。

 

他出身小胡同，曾经是远近闻名的“混子”，讲义气，身手好。

 

三年前，他因打架入狱。

出狱后，他洗心革面，决心做“四有新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

 

拿着母亲留给他的一点积蓄，泉子也加入了下海大潮：

 

摆摊儿。

 

 

此时，1988年马上就要到了，这也是泉子的本命年。

 

可他万万没想到，前边有一个劫在等着他。

 

在酒吧里，泉子认识了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赵雅秋，另一个是崔勇利。

 

赵雅秋是酒吧的驻唱歌手，漂亮而单纯，她甜美的歌声让泉子想起了很多美好的往事。

 

 

崔勇利是个“倒爷”，有钱而神秘。他久闻泉子大名，便主动套近乎。

其目的，是想请泉子当他的保镖。

 

但泉子看不上崔勇利，因为赵雅秋登台的时候，崔勇利说了一句猥琐而油腻的话：

 

一个丫头片子，没味儿，我喜欢老的。

 

 

泉子虽然没给崔勇利当保镖，但此后他一直从崔勇利手里进一些新潮货——丝袜、蕾丝内衣、运动鞋……凭着这些，泉子的小摊摆得风生水起。

 

泉子和赵雅秋也越走越近。

 

每次唱完歌，都是泉子一路护送她回家。

金钱和爱情，似乎都变得唾手可得了。

 

但此时的泉子，却开始陷入迷茫。

 

泉子有个小弟，叫刷子。有一天，刷子说没钱结婚，讲义气的泉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笔钱。

 

后来泉子才知道，刷子早就和女朋友分手了，这笔钱，也被他拿去赌了。

 

当泉子质问他，刷子却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说：

 

你说活着有什么劲？上班没劲，不上班也没劲。搞对象没劲，不搞对象也没劲……

 

 

泉子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揍他。他却说：你打我一顿没劲，你不打我呢，也没劲……

逼得泉子真揍了他一顿。

 

刷子不服气地说：

 

你才是大傻帽呢，你那个小歌星早跟那个姓崔的了。

 

事实上，一开始崔勇利的确对赵雅秋毫无“性”趣，但后来他又说：我越琢磨，那丫头越有味，要多干净有多干净。

 

 

崔勇利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靠倒卖黄色录像带成了暴发户。

他家里有老婆孩子，还经常在外边胡搞。

 

在一心想做“四有新人”的泉子眼里，崔勇利就是个“四无败类”。

 

于是，泉子跑去找赵雅秋，他得拯救她啊。

 

但此时的赵雅秋，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小丫头，她穿着低胸装，风情万种地在台上唱着歌。

 

 

到了后台，泉子说：你刚才那件衣裳不好，那种衣裳你长大了再穿。现在骗子多，你小心上当，你条件好，好好干，有出息。

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曾经的那个小混混说出来的话。

但这就是泉子的心里话，他希望赵雅秋也像他一样努力做个“四有新人”，靠实力混出个人样。

 

赵雅秋却笑他：你怎么跟我爸爸说的话一样？连词儿都差不多。

 

泉子想做新时代的“四有新人”，到头来却发现，他反倒成了时代的一股逆流，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古董。

 

而崔勇利那样的投机者，却成了时代的弄潮儿。

 

 

泉子正迷茫呢，又传来方叉子越狱的消息。

 

方叉子是泉子的哥们，三年前就是为了帮他，泉子卷入了一场杀人案。

最后，泉子被判了三年，方叉子被判了无期。

 

得知方叉子越狱，方叉子的弟弟跑来告诉泉子：我妈说，我哥要找你来，你就劝他去自首，千万别回家。我哥反正也死定了，就别让他连累大家了。

 

自从方叉子入狱，全家就当他死了。

只有泉子，还会给他写信，这让方叉子感动得一塌糊涂。

 

所以越狱后，他也只能去找泉子。

 

泉子劝他回去自首，争取减刑，出来还能做个“四有新人”不是？

 

 

但方叉子打死不愿回监狱。

他走了，还偷偷从泉子那拿了三百块钱路费。

泉子知道，方叉子是想从南边逃出去，要出不去，他可能就找个地方死了。

方叉子走后，泉子觉得一切美好都消失了：

 

母亲去世了，青梅竹马的邻居小芬嫁人了，刷子欺骗他，方叉子越狱逃亡……

 

泉子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包庇罪，想着去公安局自首。

他甩卖了所有的存货，又取出存款给赵雅秋买了条昂贵的金项链。

 

当他带着金项链去见赵雅秋，赵雅秋却高兴地说，崔勇利带他去广州见了不少人，还要给她出专辑。

 

同时，她拒绝了泉子的金项链。

 

 

至此，泉子最后的期待，也落空了。

 

他不知道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总之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在这个狂飙突进的时代，人们逐渐分成了两拨：

 

一拨像崔勇利，他们在追名逐利的道路上高歌猛进，为了利益不惜丧失底线；

 

另一拨像刷子和方叉子，他们开始了“躺平”，觉得一切毫无意义。在破罐子破摔的过程中，逐渐沦为社会的边缘人。

 

唯独泉子，还活在以前的时代：

满脑子仁义道德、兄弟义气、理想与爱情……

 

他就像是《鹿鼎记》里的陈近南，当江湖礼崩乐坏，侠客们都成了蝇营狗苟之辈，他却仍怀揣着古典侠客的理想主义。

 

他也像是《让子弹飞》里同样由姜文饰演的张麻子，当所有人高高兴兴地奔向浦东，张麻子却仍惦记着兄弟、正义、爱情、理想、主义……

 

他们都成了新时代下不合时宜的人。

 

 

泉子虽然没有多伟大的抱负，多崇高的理想，多通天的本领，但他骨子里和张麻子是一样的——

 

坚守原则，重情重义，希望世界变得更好。

 

所以，20世纪末的“混混”泉子和20世纪初的“土匪”张麻子，在精神上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但泉子发现，他奉行的那一套价值观，已经过时了。

 

因为现在时兴的，是“深圳精神”，是实利主义，是效率优先，是有钱就是爷，是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泉子虽然在下海大潮中成了“万元户”，但这个浮躁的时代让他很失望，很迷茫。

 

最后，万念俱灰的泉子上了一辆出租车。

 

可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像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将走向何方，于是他对司机说：

 

去热闹的地方。

 

他戴上墨镜，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那神情，和《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如出一辙。

 

泉子下了车，来到一个热闹的广场。

 

他挤进人群，大伙儿都被台上的双簧戏逗笑了，可泉子笑不出来，等他后知后觉地干笑两声，大伙儿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还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泉子只好悻悻地走了，躲在公园暗处抽烟。

 

这时，突然冒出两个小混混，他们往泉子身上捅了一刀，抢完钱就跑了。

 

泉子捂着伤口，在黑暗中一步步走向广场。

 

但此时广场上的表演已经散场，他又成了人群中的那股逆流。

一路上，他又想起那些美好的往事：青梅竹马的小芬，兄弟方叉子，胡同里热心的罗大妈……

 

最后，泉子倒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地死了。

 

 

拍摄这部影片的时候，姜文25岁，而片中的泉子是24岁。

 

按时间推算，泉子出生在1964年，和姜文的实际年龄相仿，比《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马小军小几岁。

 

这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

 

他们经历过残酷而诗意的乌托邦时代，也经历过思想动荡的80年代。

最后，幻想破灭了，他们一脚跨入了金钱至上的实利主义和消费主义新时代。

 

这种时代的变迁，让他们产生了精神上的不适和困惑。

  

不同的是，大院子弟出身的姜文，还能在艺术作品中以革命叙事的方式，继续讲述着“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太阳照常升起”的故事。

 

而小胡同出身的泉子，只能在现实中踽踽独行，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于是，吊诡的一幕出现了：

 

一心想做“四有新人”的泉子死了。

 

而“没理想、没道德、没文化、没纪律”的崔勇利之徒，却勇立潮头，玩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