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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一个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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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 03: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混子

 华垡 真实故事计划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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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却一无所有的人,容易试图走捷径。在挣到一笔快钱之后,985高校毕业生阿鬼的胆子变得更大了。


1


离乡的绿皮车不紧不慢地晃着,阿鬼只买到了硬座,他和一众人挤在补票台,等着空出来的硬卧铺位。

阿鬼看了一眼一旁的父亲,心里有些忐忑,他向家里隐瞒了延迟毕业的事情。票是父亲买的,他要陪阿鬼坐车到省城再回去。

“好好考,考上了给你自己放个假,想去哪玩你爹都出钱。”父亲临行前说,他以为儿子此番回学校是去考研的。阿鬼觉得有些滑稽。以他现在手里的钱,足够坐上百次飞机公务舱从西北老家往返北京。

待在家的这几天,阿鬼一直没敢透露自己拥有三十万的事实。他想给朴素的家里添置点什么,又害怕被盘问出钱的来路,将父母气个半死。同时,来自各地的陌生电话和被警方盯上的假想,也让他坐卧难安。他声称要早日回到北京考研,缩短了这段归乡行程。

阿鬼不愿以“赌博”来解释这笔钱的来路,正如他也并非单纯的赌徒。

一年半前,在网络博彩还未被全面封杀的时候,他和大部分赌球的大学生一样,只是拿着闲余的生活费玩玩,企图让大学生活更宽裕些。

阿鬼从赌球入门,他其实不懂体育,也没有特别的策略,每次的投注仅限两位数。但不同于大多数入门的赌博者,他的胜率竟能维持盈利。半个学期下来,阿鬼收了八百多块钱,但阿鬼把赢钱归因于运气,并没有因此动了深入的念头。“十赌九输”之类的话,他烂熟于心。

世界杯期间,许多网赌平台被封杀,阿鬼打算“金盆洗手”,把赢的钱借给室友出游,甚至没想让他还。

阿鬼性格中的稳重,一部分来自于他极少出错的人生。从小学到初中,阿鬼稳坐班上第一,中考以县第一的成绩进入省里排名第一高中的实验班。人生的前半部分,阿鬼顶尖又本分,一直是家里对外炫耀的最大资本。唯一的失利,是高考没能考上清北,最后就读于北京理工大学。

最终从生活中脱轨,来自于毕业之际的一次变故。大四,阿鬼想提前熟悉工作氛围,选择了实习,忽略了专业培养计划里必修的课程。

临到期末,辅导员突然发来消息询问他为何缺考,他才发现,他因没选课而失去补考机会,没法按时毕业。

与此同时,阿鬼也面对着强大的同辈压力。在毕业送别的酒桌上,同学提及各自的去处,有的人去了原子能研究所,有的已经保上研,也有的拿到了培训机构的offer,年薪30万。阿鬼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个群体剔除出去的人。

在他前半部分人生的经验里,落后意味着失败。

网赌的经历在他最迷茫时浮现。阿鬼想要逃避落后,就只能抄一条未曾尝试的近道。


2


阿鬼用了天时间思索总结。单凭赌球时的跟单和分析数据,赢钱终归是概率性事件,他更想钻研赌术,找到赚钱的不二法门。就在这时,阿鬼找到一个制度有漏洞的网赌平台。

阿鬼是我与阿碟的高中朋友。凭着这层交情,阿鬼在阿碟那里借到了1000块钱,和他手里的1000元合起来作为本金梭哈。

在十六天的盯盘中,他极少休息,有时甚至通宵操作,终于,他利用平台的制度漏洞和其赔率变化的滞后性,将手里的本金变成了二十多万,直接登上七日风云榜前三甲。

阿鬼没想到,这半个月触犯禁忌的收入,他就算工作两三年也难以攒出,生活呈现出荒诞的本质。

同时,他开始接到奇怪的电话,大部分是从港澳打来的,甚至还有土耳其的来电。他一个都没敢接,生怕像电影里那样,下一秒就有个杀手把他击毙或者绑架。他还害怕自己会因涉嫌网赌被抓捕,整日在群聊里和同学阿碟研判会怎么判刑。

几个与他来往紧密的同学知道消息,都想跟着他趁机捞一笔。

索要邀请码开户投注的同学日益增多,让阿鬼逐渐感受到巨大利益下,人性的欲望与赌博的恐怖。他的每一次失败都会招惹同学的怀疑和埋怨,每一次赢钱,又担心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

这个致命又低级的漏洞很快引起了平台的注意。在阿鬼刚刚带着其他人赢了五位数的金额之后,他和他的伙伴们都被永久封禁了。几日后,平台又关闭了竞彩体育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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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网赌期间的提现记录

大家戏称,阿鬼凭一己之力将平台玩关,风云榜上本来都是诱骗赌棍继续投钱的机器人,只有阿鬼是真的把庄家的钱“偷”出来三十多万,彻底把赌博做成了稳赚不赔的生意。

可失去了这个平台,阿鬼的策略难以奏效,又回到了最开始凭借运气的状态。

如果单从结果上来说,阿鬼无疑是这场赌博中的胜者。可更幽微的变化,也同时在他身上出现。赌博来钱太快,扭转了阿鬼对原有人生路径的理解。金钱的魔力在他的生命里横冲直撞,他心怀不安,却不舍得停手。

阿鬼对外声称自己已赚够,不再涉足赌博,而只有我和阿碟知道他还在“玩火”。他常常在群聊里跟我们分享着他的近况,情境并不再像之前那样乐观,而是回归每个赌徒面临的下场:赔钱。


3

延毕期间,阿鬼不再物色实习工作,考研原本是他回归原有轨道的选择,如今也没法安抚他的浮躁。

那时,刚毕业的我刚开始工作,月薪只有三四千,看到阿鬼一夜暴富,心中羡慕。在群聊里,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不知道怎么花,借我1000块钱呗。”

不一会,我的支付宝上就多出来一条转账,比预想的还多了一个零。

“你这是干什么?”我赶快问他,是不是手抖了。

“你又不是不还了。”

这时我才深刻的体会到,他真的赚了30万,而且对于如何支配这笔横财毫无头绪。

“好,那就当你在我这预留的救命钱,免得你之后脑子一热把钱都输完了。”

没想到,我一语成箴,这笔钱,成了他后来生存的底线。

此后,我又听说,阿鬼脑子一热,给暗恋的女孩打了十五万。

从大三开始,他就喜欢这个女孩,因为一直对自己没自信,再加上延期毕业,更让他觉得低人一头,直到毕业也未对她有任何表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生怕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意而离开。

女孩惊讶于这笔钱的数目,几天后,还是将钱还给了他。

阿鬼仍旧不死心,把钱重新打了回去。暴富对他来说,是一个梦幻般的利好,他不知道怎样将这笔钱的功能最大化,于是想到了用它帮助自己陷入胶着的恋情。

“想把这钱留给你。”他对女孩说,这一冒进的举动约等于告白,女孩沉默了一天后,挑明了自己意不在他,不能收这笔钱。

阿鬼整晚睡不着觉,他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终点,都有可以穿越的捷径。

阿鬼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滑稽和难过,舔狗之类的词汇涌上心头。他找不到什么地方宣泄,颓然着消化了相当长的时间。

阿鬼反思起自己的德行:一个带着同学们赌博的堕落头子,一个欺瞒家里延期毕业的混账逆子。

在这颓丧的情绪里,他在各大赌博平台一掷千金,甚至得到了一些平台的高额流水奖励。前前后后的三个月中,他将手里的三十万块钱输得只剩三万。

如梦初醒的他在群里向我和阿碟忏悔:“人还是要找份正经工作立业。”阿鬼下定决心戒赌,但一夜出人头地的妄想却牢牢占据着他。

为考研复习了几天,阿鬼实在学不下去。他觉得学历实在无望攀高,就算明年考上,别人都要毕业了。要想争口气还得靠赚钱。

他想起了大四实习时天天密谋着如何来大钱的同事。同事自己开厂,从废料中提炼金属。钻环保审查的空子,使用低成本的方法,产生大量有害废料。正规企业不做这些,黑厂子的暴利也就从此间谋求。

阿鬼在群聊里提及此事,我和阿碟骂他:“违法乱纪什么都干,明天就向邯郸举报你们这些黑厂。”

几天后,阿鬼最终决定加入同事的团队。我们谁也拿不准这是不是个骗局,阿鬼没留太多犹豫的时间,他一股脑地想钻个营生出来,但不是能活命就行,他还想赚大钱。

在毫无担保的情况下,阿鬼将手里仅剩的三万元作为投资费用,成为技术监督及出资人。

十二月中旬,阿鬼摸进了邯郸的一处野地里。荒地里立着几处破砖房,他钻了进去,收拾出来一张板床,预备开工。

十五天来,只有一群农民工大哥与他作伴。设备一台没开过,运料的大车匆匆见过一面就再不见踪影,而合伙的同事在作坊边指点一番后也不再来了。

“你们可千万要注意动静,最好能傍晚时候做,污水直接排进河沟里就行。”这是阿鬼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老骗子的嘴脸。每晚,北方凛冽的冬风都会穿过破门,席卷他的冷床,而一旁的房间,是其他人连喊带骂的通宵斗地主。

阿鬼安慰自己,再忍半个月,开工就好了,一个月至少小几万。直到最后,阿鬼才明白,同事赚自己的钱,比赚违法乱纪的钱容易得多。除非自曝,否则,他也没法让同事被绳之以法,阿鬼只好认栽,将投进去的钱当学费。

此时的阿鬼感受到了生活的真正压力,他失去金钱与爱情,没有藏身的群体,更严重的是,一番震荡之后,他逐渐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4


年关将至,阿鬼在北京的房子到期,只好退回西北的老家,恰逢疫情封锁了大地上的往来。家里人对他失去信心,打算让他在当地做份收入低的稳定工作。他软磨硬泡,才在三月中旬回到了北京。

被困在家时,他承认了自己的彻底失败。他不为拥有欲望而羞愧,而为因自己的手段感到耻辱。他鞭策自己放下所谓的高学历,这份优越反而是他的最大弱点。

阿鬼通过同学找到了一家辅导机构,但刚实习几天就干不下去,“太尴尬了,要一直捏着嗓子说话,也想不到办法讨好小朋友”。

年初,合伙的同事主动找到他拜年谢罪,又邀请他回去坐镇。同事虽然见不到人,但和他的联系始终没断,每一天他都能想到新理由搪塞开工,这一次邀请实属罕见。

阿鬼思前想后,这是他目前唯一翻身的希望,硬着头皮把本金拉出泥潭就走……或许还能再多赚一些?

阿鬼很快辞掉实习,回到那个寒冷的砖房,又在早春的寒风里稳坐了几天,最后,他连合伙人的微信都联系不上了。

他自己都恨自己不长记性,离决意脚踏实地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毕业之后的戏剧经历,阿鬼将根源归为那次豪赌,暴富的经历让他的价值观被撞得千疮百孔。为了戒除投机的心理,阿鬼刻意选择苦活累活。

他先是找到一份跟大车的工作,又放逐自己到海上去跟船钓虾,接着又去房产中介和辅导机构寻求一席之地,最终安定在一家餐饮当服务员。

北京生活费用高,此时的阿鬼已在朋友家借住了许久。我建议他离开北京去西安发展,他自嘲:“我连去北京西的地铁票都掏不起。”

家里人以为他还在以前的机构,但他已经换了三四份工作,欠了阿碟三四千块钱。

阿鬼还没来得及稳住脚跟,新发地的疫情又炸开了他勉强维系的生活。因为离市场只有两个路口,餐饮店被迫关门。工资从讲定的六千块变成了两千块,连做核酸检测的130元都是问阿碟借的。

整日闷在宿舍里的阿鬼烦闷不堪,抱怨上天不给他机会重新开始。万般无奈下,他又掏出手机,下载回之前的网赌平台,发现之前的账户里还剩10元提不出来,就干脆随便投了一场。

再打开账户时,数字变成了18,他便想着操作到100,把这钱提出来。但等到又连赢三场,将钱凑到100时,赌博的欲火早已死灰复燃。三天后,他将10块钱翻了200倍。

阿鬼又在群里晒出自己的投注记录,我既羡慕,又有些绝望。阿碟指责他“你能不能别再群里发这些东西了,好烦。

阿鬼没再做声,他的两千块钱最后还是输光。过了几日,阿鬼又在阿碟那里拿到了1000块钱,承诺一旦赌赢,就把钱还给他。然而,这一次,阿鬼遇到了黑平台,1000块钱分文不剩。

两人的关系变得僵硬起来,毕竟阿鬼只进不出,半年多没还过一分钱。群里几乎没有人再说话,剩下的只是过往的聊天记录。

“我大概很快就会回家了。”阿鬼最后一次找我时,淡然得像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 “下次再赌你自己找个坑埋了吧。”我骂他,也警告自己,暴富的悸动藏在每个人心里。

我知道,这次阿鬼是真的要退回老家了。

末了,他给我发来一段话:“我还会回来的,我要赚大钱证明自己。”

- END -

撰文 | 华垡

   编辑 | 陈晓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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