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喜欢辛劳的生活,选择创业的人,大多经历过“背水一战、退无可退”的窘境。成功和光鲜背后,埋藏着起早贪黑的辛苦、孤注一掷的抉择——尤其是在2020,这一个特殊的年份,大多数小店主,都经历了更为曲折的故事:关于生存,关于未来。近期,《中国人的一天》推出“正常营业”系列策划,听小店主讲述他们的故事。
泡澡之后,享受搓背服务的顾客。
“在东北澡堂搓澡,
大家都赤身裸体,坦诚相见。
做干净的人,舒坦,
挣干净的钱,心安。”——安树堂
安树堂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出现在2014年央视“3·15晚会”上。
那天,他站在舞台中央,接过了“特别贡献奖”的奖杯,获奖的原因是“诚信经营”。
2012年5月,安树堂倾其所有,在沈阳开了一家大众澡堂。一年后,澡堂因动迁停业。安树堂贴出退款告示,在澡堂门口蹲守一个多月,用借来的几万元,退还了顾客的预购票款。领奖那一刻,安树堂表现得气定神闲,但内心却有些许不安。他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还被表彰了呢?”
安树堂的店所用的澡票。
走下舞台的安树堂,很快离开了大众视野。时隔多年后,我们再次找到了他。他依然在沈阳做澡堂生意,而且已是9家店的老板。
年过五旬的安树堂,生于吉林舒兰农村,十五六岁时前往长春谋生。
在他印象里,东北的澡堂文化源远流长,即使是在物资匮乏的艰难岁月,东北人的日子,也离不开一池热水的浸润。便宜实惠的大众澡堂,是普通民众的首选。
正巧,他的住处楼下,就有一家澡堂,安树堂成为它的常客。
一来二去,安树堂和澡堂老板成了熟人。“一天,我刚穿好衣服,老板叫住我,很认真地问我,兄弟,想不想接手澡堂的生意?”
结束营业后,安树堂在打扫澡堂的卫生。
“因为完全没有经验,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安树堂说,但之后老板又向他提了几次,“转让价格也很公道,我稀里糊涂就签了合同”。
除开价格公道,安树堂还有个考虑,洗澡是东北人的刚需,勤快一点,活下去问题不大,“比起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当个老板”。
“后来发现,没想的那么简单,澡堂管理其实很复杂,而我却连烧锅炉都不会”。
沈阳街头随处可见的大众澡堂。
开了几年澡堂,好不容易把业务理顺后,安树堂却觉得很无趣,“整天守着一个澡堂子,枯燥得很,利润也不高,我就让家人管理,我去了大连搞运输,贩运蔬菜”。
离开大连后,他又去了沈阳,当起了出租车司机。
2012年,安树堂跑累了,想要安定下来,他又干起了老本行,在沈阳开起了澡堂。“总共投资约30万,包括自己的积蓄,和朋友的投资,算是倾其所有了”。
安树堂认为,他有经营澡堂的经验,加上沈阳人多,生意会比老家更好,但出乎意料的是,“开业后生意惨淡,最少的一天只有4个人来洗澡”。
为了搞清原因,安树堂对沈阳的大众澡堂市场进行调研。
他发现,沈阳当地澡堂竞争激烈,澡票价格维持在5到8元,客户习惯固定的场所,新入场很难赚钱。
为了招揽客人,安树堂卖起了特价澡票,并附赠矿泉水。
柜台前的安树堂,虽然当了老板,但他还是经常亲自为顾客服务。
此举给澡堂带来了起色,加上安树堂为人忠厚、爽快,很受顾客欢迎,生意慢慢红火起来。出于对他的信任,顾客们预购了不少联票——这也为安树堂后来退票埋下了伏笔。
2013年6月,距安树堂的澡堂开业仅一年,尚未收回成本,一纸动迁通知,终结了安树堂的这次创业。
“可以说是前功尽弃,损失惨重”,安树堂说,在离开前,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退钱。
在澡堂原址,他摆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贴出告示,从早上到晚上11点,每天蹲守在这里,为预购联票的顾客退款。
2013年,澡堂动迁后,为顾客退票的安树堂。(资料图)
他随身带着一个小铁箱,装着各种面值的纸币,这是他专门从银行换的,方便找零。
半年后,安树堂基本完成了退款,累计退还5万元——而这笔钱,大多是安树堂向亲戚朋友借的。
安树堂诚信退款的故事,很快传了出去。2014年,他走进了央视“3.15晚会”。
安树堂没想到,“诚信”两字,随后给他带来的回报,远超过之前澡堂关闭、退款的损失。
澡堂被挖掘机推倒的第二年,安树堂在原址附近重建了一个澡堂,取名“诚沐池”。
他没想到,澡堂一开业生意就“爆”了,门庭若市,“有的顾客一口气买了上千元的联票,开业一周卖出近10万元澡票”。
“大家都是冲着我来的”,安树堂说,“方圆几里的人都认识我,甚至还有人为了满足好奇心,专门从外地来店里体验”。
此情此景,再对比自己第一家澡堂刚开业时的举步维艰,安树堂感慨不已。
在自家澡堂门口的安树堂。
“为了感谢大家,之后每年春节初一到初七,我们都免费开放”。安树堂说,那几天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但相比赚钱,人与人的感情维系更为重要”。
新店开业后,安树堂陆续给残疾人、低保户、环卫工人等群体赠送了万张澡票。安树堂还告诉搓澡工们,为残疾人服务周到的,可获得一定奖励。
“一些澡堂谢绝顾客自带饮料和吃食,但在我们这里,只要不影响他人,都可以带,大家开心就好”。
这些年,接二连三地,安树堂一共开了9家店,“我是个农村人,没文化没背景,以前开澡堂,只为挣点辛苦钱,够一家温饱,没想到还能做成事业”。
今年,新冠疫情爆发,是继2013年澡堂动迁后,安树堂遭遇的第二大生存危机。
“以前单打独斗,店没了就没了,大不了重头再来”,安树堂说,现在他有9家店,员工们都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店垮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疫情给9家门店带来了重大损失,但安树堂乐观地认为,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就能活下来”,因为他相信,“东北人离不开澡堂”。“这是南方人很难理解的一点,澡堂对东北人来说,不光是洗澡的地方,也是社交、休闲的场所,感情的寄托”。
一位在澡堂享受搓背服务的顾客。
冲、泡、蒸、搓之后,身体彻底放松,每个毛孔都通透,再沏一壶热茶,和朋友唠会嗑,是东北人的一种至高享受,“这是你在自家浴室洗不出来的感觉”。
为了营造这种“东北味”,安树堂在澡堂里装上了东北小火炕,“泡澡后,在炕上烘干,可舒坦了 ”。
安树堂的判断是对的,疫情被控制后,9家门店立即迎来了客流高峰,在家里被憋坏的东北人,把泡澡当成了出门的第一件事。
一起泡澡,也是东北人社交生活的一部分。
“开开心心生活,干干净净做人”,这就是澡堂文化的精神内核。
安树堂说,最近他正在筹备开第10家店。
“我50多岁了,但我没觉得自己老了,我甚至比年轻人还有劲”,安树堂说,以前工作的乐趣,来自每天能多挣一点钱,现在的乐趣,则是工作本身。
“如果你没在东北泡过澡,等于没来过东北,想了解真正的东北人,欢迎你来我的澡堂”。
第3842期
摄影&撰文 | 兰晓凤 钟俊懿
剪辑 | 王晋扬 编辑 | 夏天 匡匡
承制 | 篝火故事
出品 | 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