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来自最爱历史00:0010:09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在租界势力与黑帮势力交织的旧上海,生存是无尽的恶浪险滩。来上海滩闯荡的人心里必备三张图:上海地图、租界势力图、黑帮势力图。此等背景下,暗语自不可少。
“先桑侬去阿里的?”(先生你去哪里?)
“阿拉上半斋菜馆。”(我去半斋菜馆。)
“先桑,侬不晓得现在叫老半斋啦。”(先生,你不知道现在改名老半斋了。)
“哦,那我晓得啦。”(哦,那我知道了。)
这在对暗号吗?
如果是,那必定是低端帮派所为。日内瓦公约都不保护的间谍肯定不会用,哔哔这么长时间,很危险。他们会采用更简洁的暗语,就好像上海面食江湖的“接头暗号”那样,一句话,简洁明了效率高。
“老板,来碗重青。”
青,什么青,为何要重?
这和一碗面有关。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碗苏式面的名字很好听——阳春面,承包了老一辈上海人的记忆,曾俘获无数少男少女的心,地位与北京杂酱面、山西刀削面、四川担担面等大哥不相伯仲,曾作为上海滩的面中王者,是上海人的苏式面情结之头号代表。
阳春面听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其实就是一碗光面,加点汤再撒点碧绿生青的葱花就大功告成。是的,你没看错,就是连根菜叶都不给你。碎葱花的绿色置于白面之上,像初春的柳叶,颇有阳春白雪之意境。可就是这样的一碗面,却是属于下里巴人,属于平民百姓。
五六十年代的上海,一碗阳春面要八分钱。毕竟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即使是城里人也要掂量半天,Gucci勇气、处心积LV才去吃一碗,颇有点早期iPhone的味道,在考虑割肾与否的天人交战中胜出,才能坦然地走向面摊。
万万没想到,你还没走到面摊,就已经被飘来的猪油香迷得五迷三道。
据环球姐的姨婆描述:那么大的挑子,比吴亦凡和那么大小吃盒加起来还要大。挑子里的水“嘟嘟”地在滚,边上的搪瓷面碗又大又圆,碗里只放两样东西,一份小酱油,一块猪油。煮面师傅用水一舀,往碗里一浇,汤就冲好了。面不能粗,不能细,不是龙须面也不是韭叶面,而是用小阔面。碗旁边有一个大扁锅子,师傅“啪”地一把,面应声而下,拿一个竹笊篱,摇个四五下起来。用一双很粗很长的筷子把面捞起,在面碗里一来一去层层折起来,一丝不乱,最后再舀上一勺滚烫的汤,撒上一把葱花。
为什么要层层折起来呢?
姨婆告诉环球姐,这是用面的温度把猪油化掉。
饥饿年代的肚子没有油水,猪油一马平川攻城略地,魂牵梦绕的香气搭配回味无穷的猪油,俘获了无数味蕾。简单的一碗阳春面,在那时可抵山珍海味。
当然,有条件的人家在下这碗面时,会用猪骨熬制汤底,更甚者,用鸡骨头、肉骨头、黄鳝骨头,集海陆空三者之精华。
“老板,一碗阳春面,重青。”
上海阳春面放的是葱,但是苏州人吃这碗面放的却是大蒜叶子。大蒜叶也叫青蒜。如果你喜欢吃大蒜叶,就得懂点行话,否则连菜都点不明白。“重青”就是告诉老板,阳春面要放大把青蒜。据说好吃得不得了,吃完嘴巴是臭的,可吃的时候却非常香。
“老板,一碗阳春面,免青。”
对于像环球姐这样的精致的猪猪女孩,再爱吃也讨厌口臭。当然要 “免青”,不要青蒜,加葱花就好。这样说好像姐能吃到似的。别误会,姐只是告诉大家,当时的上海小姑娘怎么点菜。现在的上海,已经很难吃到当年的阳春面了。
时代总是按下了2倍速或以上的快进键,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却不断在开倒车。阳春面利润微薄,一碗光面卖不出价钱,店家把她从菜单上除名。生活条件大大改善,满肚油水的现代人再也看不上这碗光面。正如战国时期的楚国歌曲《阳春》、《白雪》,能和唱者终是少数,难觅知音。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环球姐看着《下里巴人》,发出了无数个啧啧啧啧啧啧啧……
在阳春面与上海渐行渐远的同时,另一碗面却仍在栉风沐雨,砥砺前行。
刀鱼面,一碗以鱼命名,却整碗找不到半条鱼、乃至半根鱼骨的光面,你值得拥有。
在哪可以吃?
文章开头就告诉你了:“先桑,侬不晓得现在叫老半斋啦。”
老半斋于1905年开业,刚开张时取名为半斋总会,后改名为半斋菜馆。店里经营的镇江与扬州风味菜点,治愈了不少老乡的胃,同时其口味独特的菜品也吸引了大批新粉丝。
春江水暖鸭先知,账房最知生意事,有位管账的员工,看半斋菜馆生意兴隆,竟起了山寨的念头。撂挑子不干后,在老东家对门开了一家新半斋菜馆,也经营淮阳点心和镇江菜。
半斋菜馆开始有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为了留住食客,老板决定去镇江重新聘请一批质量过硬的厨师,经过迭代的菜品,质量也优于新半斋。就在那时,半斋菜馆更名为老半斋。
在新老半斋的对弈中,老者存活了下来。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老半斋已经闻名全市。
三四月是刀鱼上市的季节,懂行的老饕都要赶来老半斋一尝美味,刀鱼面是这里的抢手货。
刀鱼,体形狭长薄,呈银白色,肉质细嫩,价格不菲,每年的三四月是品尝的佳期。等到四月底的时候,刀鱼骨变硬,刀鱼面便要下市了。
这刀鱼汁面看起来和阳春面差不多,区别就看汤底。将小毛刀(小刀鱼)的鱼肉拆骨炒成鱼茸,加入猪骨和鸡汤慢火熬煮,若时间是成就这碗面的最好工具,那面汤则是这碗面最好的佐料。面里不见刀鱼踪影,鱼的鲜美却注入了每一根面条。
美食背后首先是厨师,然后才到食客。
制面很关键,惟有数十年如一日的打面师傅,才能制出对口的面条。这意味着这面一打便是一辈子。
第二,那位煮面师傅同样重要。刀鱼骨刺多,只有老师傅才能把骨头理清,熬煮汤汁时火候的控制须有经年累月的经验,这是门手艺。唯有功夫深,才能将刀鱼的鲜味溶入汤中,煮出这碗面的灵魂,这便是煨面。
煨面是老半斋这类淮阳系面店最具代表性的招牌,汤稠面软的口感彰显烧煮功力的深厚。这碗面与上海阳春面更像是同病相怜的姐妹,她们的命运快车,实则开往同一个方向。
1978年,改革的春风拂过神州,物质生活日渐丰富的人们,对浇头的需求越来越多,阳春面已不再是首选。
浇头面顾名思义,就是浇上菜的面,它的精彩之处就在于面上的各式小菜,还有随之而来的诸多行话。
“汤宽”就是汤要多,“汤紧”便是汤要少。
面有“软硬”之分,“硬面”就是面要下得硬一些。
面要多一点,浇头少一点,叫“重面轻浇”。
“轻面重浇,双浇双喜”意思就是浇头要多,面要少。浇头有“单双”之分,“双浇”指要两种浇头。浇头是“双喜”,就是一块焖肉加一块爆鱼。
在上海的很多面馆里,浇头一般有烧好的和现炒的两种,供不同喜好的顾客选择。浇头根据不同人的口味与习惯,又分直接放到面上的和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端上来的。等到吃的时候再把浇头一点点夹到面里,这个过程就叫“过桥”。
在各色浇头里面,最受上海人欢迎的就是那物美价廉的大排面。果然,时代的进步让人膨胀了,当时的上海人就像现在的环球姐,没点荤腥的东西,就不大开心。
何以解忧,唯有大排。
上海人觉得,猪身上那块里脊肉,上面有一厘米的肥肉,下面有一寸半左右的精肉。夹精夹肥的肉放入油里一炸,再加葱、姜、糖、老酒、酱油、红烧等汁水烧干后,放入装有汤底和面的碗中。嗯,这才是上海人要的一本满足、解馋佳品。
久而久之,大排面在上海人的心目中有了不一样的地位。
面在中国,因自身又细又长,有“长寿”的寓意,在上海的石库门弄堂里,只要有一家人过生日,就会给左邻右里送大排面,弄堂里的熊孩子更是从早上就开始盼着那碗面。石库门内外,楼上楼下,厢房前后,邻居都被告知不要烧饭,这是何等的隆重。
白驹过隙,匆匆一年又一年。互联网进入了中国,QQ变成了一只企鹅,网页搜索围脖却弹出了微博,一个叫小龙的哥们做出了一个叫“微信”的APP,美食也因此跟网络结缘,网红店一词悄然诞生。
原本在上海思南路上的阿娘黄鱼面,就是在这背景下一夜走红。该店的传说,曾一度风靡上海滩。
上海的很多老字号面馆,追根溯源,除了苏锡帮,还有宁波、淮扬、安徽等地的老底子撑着。阿娘黄鱼面,便是宁波风味,也是老上海味道之一。
06年的一个周末,环球姐路过了阿娘在思南路的旧店,吃到了一碗让人幸福落泪的黄鱼煨面。17块人民币却给了我元气满满的感觉。那时阿娘还询问起我手中的相机,问我都拍了些什么?
在那之后,我还去过几次,直到某一天,偶然得知阿娘已经过世,旧店已经歇业。
一年后,新的阿娘面馆重新开张,阿娘的孙子接过了这一块沉甸甸的招牌。可我再也没有去过一次,只是静静地看着,关注着。
《思南路36号,上海的阿娘面当之无愧是网红面之首》、《阿娘黄鱼面:上海“面”的一块牌子,二十年不变的味道》、《拔草上海米其林餐厅,让人桑心的阿娘面》、《阿娘面馆真的没有以前好吃了》……
“二十年不变的味道”,当看到这几个字时,心想怎么可能,阿娘不在,那碗面已经死了。
守住一家老店的招牌,靠的还是人、得靠厨师的那身功夫,那千锤百炼的手艺。百年招牌应犹在,只是厨师改。
关于上海的面,能说的故事太多太多。比如开洋葱油拌面、烤麸面、三丝冷面(劲道的鸡蛋面)、麻酱拌面、菜汤面、烂糊面、两面黄、上海炒面等等。在这个缅怀与失去频发的年代,这些面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如今的上海,美食的选择权已悄然落入新派的年轻人手中,面对全国各地的面条流派,还有诸如日本面、韩国面、意大利面等外国面种的冲击,他们会Pick谁?
每当环球姐走进各大商场,步入不同的美食街,老上海面店的地盘在渐渐失去,与那些设计新潮的连锁面店相比,上海老面馆似乎还有点格格不入。
那一碗碗默默存在多年的上海面条,还能保留多久?环球姐不知道,我能做的,好像除了多吃以外,别无他法。
又有喜又有愁,早已分不清欢笑悲忧。
文 | 环球姐
图 | 摄图网授权、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