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青年图鉴》第17期：去冰岛当公务员的上海姑娘

源济

地球青年丨去冰岛当公务员的上海姑娘
凤凰图片  2019-09-06

26岁时，嘉倩在国内当自由写作者。在她的想象里，她会一边安心地写作一边成为全职太太照顾家庭，但没想遇到了双重变故。出版社倒闭，版税拿不到了。婚姻也到了无法继续的时候，她选择离婚，并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手上没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本来是自由的选择，却成为危机的来源。【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作者 | 晏文静   编辑 | 图拉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嘉倩从广州回到上海父母家。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17岁时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幻想自己可以走得很远。她在那时就想去冰岛，一个人开车，在世界的尽头环游。高中毕业后嘉倩到澳门旅游学院学习酒店管理，转学到荷兰海牙大学。这里学费不贵，加上打工收益，她能够负担留学的生活。图为嘉倩（左1）到澳门旅游学院学习酒店管理。




世界不断地扩展。在荷兰学习一年之后通过交换学习项目去了爱尔兰，之后又去巴塞罗那实习。嘉倩一边工作一边在校内网、豆瓣分享国外生活见闻，在网络上也有了知名度，她的文章开始在国内结集出版。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世界，她的视野都变得更加开阔。图为2010年，嘉倩在爱尔兰学习。




大学毕业，嘉倩选择回国。她在英国驻广州领事馆新闻部上班，之后调往上海。她觉得这是一份可以做一辈子的工作，但一年后的一次网络暴力事件让她做了另一种选择。图为嘉倩在英领馆新闻部工作时进行采访。




有人在论坛上恶意攻击她，并迎来网友附和。伴随着她在网上的知名度，有人对她表达喜欢，也有人把恶语抛向她。嘉倩的单位领导看重她，不把这些陌生网友的言论当回事。但嘉倩决定辞职，去做一个名为“交换梦想”的项目。她认为网络上口出恶语的人和真正关注她的网友很不一样，他们应该是友好的、积极的、善良的。她去现实生活里见那些关注自己的网友，体验他们不同的生活，了解他们的人生并书写下他们的故事。图为嘉倩去了很多的大学，跟着陌生网友一起上课，和室友们住在宿舍。




她的生活总有对抗。就像迁徙的鸟要飞往远方，路途中一定会有逆风飞行的时候。26岁在双重变故之下，嘉倩也这么做了。嘉倩的原生家庭是很传统的家庭。妈妈是小区居委会的会计，爸爸是工程师，两人一直在上海生活，从未有过像女儿这样的生活。嘉倩受到父母的影响，一度觉得有一个温馨简单的家庭，可以保持写作就很好。她曾想和前夫去冰岛旅行，一直没有成行。当她说到自己想一个人去的时候，对方依然劝阻她——这个世界对于女生会非常危险，不能一个人出去。于是，她真的没有去。嘉倩的公开文章中记叙过在之前那段婚姻关系里自己的感受。“二十五岁以后女生已经贬值，应该感激有人愿意跟我结婚。写书没什么用，女生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家里带孩子。上海已经很好了，想出国体验不同的生活，不是普通人能做的，我这样的人更不可能。”离婚后，嘉倩在上海家中休养了两个多月独自去了冰岛。“至少我把自己带到冰岛，哪怕真的在危险中死掉。”图为嘉倩在冰岛看冰川。




在过往的情境惯性下，她还是对自己抱有怀疑。但从到达冰岛的第一天起，世界就朝着更开阔、更安全的方向展开。旅行之后，嘉倩在写作上重振旗鼓，她完成了之前搁置的3本书稿，但生活依然不安。书稿收入微薄，加上之前生活上的变故，父母还是为她的生活担忧。“你有读者，有朋友，但你不属于任何一个集体。这样一直边缘下去，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父母渴望她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再沿着“正常的轨迹”结婚、生子、安稳地生活。嘉倩决定接受这一切，但是在此之前，她用最后一点书稿的版税又去了一趟冰岛。图为嘉倩刚到冰岛的时候，和冰川的合影。




这次旅行时，冰岛的民宿房主听了她的情况，给了她一个建议，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性格适合在冰岛工作？并且房主夫妇要了她的简历，要帮她推荐。就这样，嘉倩有了第一个面试的机会。从完全不可能到她自己也相信可以试试在申请工作。她将简历给更多的公司，慢慢确定了比较心仪的公司，收到公司确定招聘的信息。2016年底，她在国内提交资料给冰岛移民局和劳动局，两个月后申请通过了一家商业公司做国际市场的工作。图为嘉倩的冰岛工作签证。




2017年她搬来冰岛，那是3月的第一天，雷克雅未克下了一场大雪。从机场巴士下来，她拖着两个大行李在厚厚的雪地里往民宿走。其实只有一两公里的路，但走了很久。她租住的民宿在一个停车场里，由一间小平房改造成的房子。跟房东接洽完毕，关上门，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个行李箱的时候，她才喘上一口气。突然，她就真的搬来了冰岛。她感到有一点点惊慌，同时又真的放松。后来想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想在冰岛过喘一口气的生活。图为下雪的雷克雅未克，左下角是嘉倩的小房间。




在冰岛，让她觉得自己从一根生活里的“老油条”又变成了一个“新生儿”。与在国内做自由写作者的状态完全不同，在冰岛的商业公司里工作， 每星期只需要工作40小时，没有加班但工作时间每分每秒都属于公司，每年带薪休假24天，同事关系简单、独立，不会有过多的交流。作为技术人才签证持有者，工资需达约税前5000美金，40%的工资缴税、享受养老、医疗、工会等福利。在经济的层面上，生活好多了。一年工作签满后，她又得到了续签，但这样的生活让她最终感到怀疑。这里是冰岛的华尔街，冰岛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但在华尔街上班的人跟她在上海看到的写字间里上班的人没有差别。在嘉倩的视角里，大家还是埋头工作，彼此淡漠。图为嘉倩在冰岛华尔街离职前，为了庆祝去了北部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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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嘉倩上班的时候一边听歌，随机播放到SHE的《你曾是少年》。“镜子里面，像看到人生终点。或许再过上几年，你也有张虚伪的脸。难道我们，是为了这样，才来到这世上。”嘉倩被歌词击中了。第二天，嘉倩跟一位冰岛的朋友见面，聊到了最近心里的感受，朋友也同感，她是冰岛和中国的混血儿，从小长在冰岛。她看到很多人为了工作的名头宁可一直工作下去，他们把钱挣回去买好车好房，不管自己开心不开心，只用外在的物质去弥补自己。朋友在冰岛旅游局工作，于是她介绍嘉倩去跟自己的老板聊一聊。一次并不正式的面试之后，嘉倩获得了在冰岛旅游局工作的机会。在雷克雅未克市政厅的信息柜台，嘉倩在这里接待世界各地的旅客，回答他们的问询，为他们提供旅行中想要了解的信息。图为雷克雅未克市政厅的游客人来人往。




“一次次当我开口说第一句话， 'How may I help you? ’永远不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因此上班这件事总让我充满期待“，她听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个美国象棋爱好者来问：“国际象棋世界冠军Bobby Fischer下象棋的那个棋桌在哪里可以找到？”一个印度单身汉来问：“可不可以介绍冰岛女人跟他结婚？”热情的中国旅行团来问：“你来多久了？老家哪里的？怎么来这里的？习不习惯？想不想家？冬天冷不冷？决定待多久？有没有买房？”还有各种各样的小众问题“雷克雅未克主街上最推荐的文身店铺是哪一家？冰岛足球队训练场地在哪里？自己可不可以去拜访冰岛足球队的教练？”。图为市政厅工作的柜台。




旅游局的老大交代嘉倩，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让自己开心一点，这样别人见到她也有好心情。见到有趣的人就多跟他们聊天，这样自己的工作也不会枯燥。关于所要提供的信息，不需要官方语言，不需要贩卖任何商品，实实在在给到有用的回答就好。图为市政厅员工牌。




嘉倩在博客中曾记录，因为履行这样的义务，她成了冰岛很多旅游项目的专业拆台。“比如当游客来问秘密温泉值不值得去，我总告诉对方，温泉冰岛语翻译过来不过是老游泳池，没什么神秘的，如果是想要感受冰岛的温泉文化，市中心大教堂附近的游泳池就行，门票也比旅游景点便宜得多。”图为车窗外冰岛的风景。




因为旅游局工作的身份，通过邮件邀约，她可以免费去体验冰岛的很多旅行项目，去高地，去骑马，去浮潜，去冰川徒步。“起初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发邮件索取，老大鼓励我们，为了给游客提供有用的信息，一定要多参加多感受。”在不值班的时候，嘉倩把冰岛没去过的角角落落都去了一遍。图为嘉倩体验跳伞。




由于冰岛的经济状况，在商业公司工作压力也大。同事之间，大家各忙各的事，很少聚餐交流。但在市政厅，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轻松。有了更多的交流之后，传说中冰岛人的多重身份开始显现，就像冰岛足球队的队员一样。介绍她来旅游局工作的朋友业余时间是歌手，虽然名气不大，但经常在脸书放自己唱歌的片段。好几位同事是舞台剧演员，其中一位会在休假的时候到法罗岛上演出。另一个同事想当演员，目标是今后去好莱坞发展演艺事业。在段子里出现的人生就这样摆在面前。图为嘉倩和同事们。




虽然税后薪水只有在商业公司的一半，但有机会做更喜欢的工作，还足以负担自己的生活，嘉倩感到很满足。嘉倩所工作的冰岛旅游局有接近30位员工，她是唯一的亚洲人。除了一位在冰岛定居30年的非洲裔的同事，在市政厅上班的都是冰岛土生土长的人。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嘉倩问当时给她推荐工作的那位朋友。”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地帮我推荐这个工作。”那位朋友当时亲了她一下，说因为我喜欢你啊。“你是值得信赖的，当然可以有这样一份工作。”冰岛是一个信奉熟人文化的岛国。在聚会上，认识一个陌生人往往是从共同的朋友开始。“甚至都没有第一印象这回事。因为大家都是回家去，把共同朋友找出来问这个人怎么样？”




只要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你就是值得信赖的。“他们对外界不会轻易地相信，但是一旦相信了，很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这让嘉倩感到安全。她不会再像以前，觉得自己总有地方很差劲。“没有人总来告诉你为了迎合外界的环境应该怎么做，也没有人告诉你应该压制自己的某些想法和话语来让别人更开心。你只用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对待自己和别人。只要是心善的好人，就能生活得很好。”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也更喜欢自己了。




嘉倩一边担负在冰岛的生活，一边存钱接爸妈来冰岛休假。在冰岛2年半的时间，她的爸爸妈妈飞来冰岛7次。过去在国内写作，一本书的版税2万块，收入并不多，而在冰岛状况会好很多。图为嘉倩的爸妈来冰岛探望，一起看极光。




2018年，就在市政厅工作期间，嘉倩在冰岛和一位当地人相恋，她再次走入婚姻。30岁生日后不久，她决定辞职，再回到全职写作的状态里。除了写作，她还自己摸索着拍摄在冰岛生活的vlog。未来她还计划在冰岛成为民宿房主，这样一来，她还可以遇见更多有意思的人和事情。相比于20岁的自己，她更加安心。像搭乐高玩具一样，她在冰岛的生活有了一个开始，想要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扎扎实实地从零建立起生活来。20岁的时候，她想要去很多地方。但现在她发现，重要的不是你去哪里。重要的其实是你是谁。你是谁，就会把生活过成什么样子。图为嘉倩在冰天雪地里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