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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 龙虾部长下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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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09: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虾部长下台记

2019-07-22  龚克  大家
龚克,法学博士,旅法媒体人。


导读

老男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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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新社图片:德鲁吉夫妇

“龙虾门”的丑闻六连击

2019年7月10日,法国调查新闻网站Mediapart发文揭露,从2017年10月到2018年6月,国民议会议长弗朗索瓦·德鲁吉以公职身份举办十余次晚宴,其中不乏巨型龙虾、香槟、以及议会酒窖中的佳酿(例如价值550欧元的白马酒庄2001年产,价值265欧元的滴金酒庄1999年产),开销均由国库支付

这篇名为《德鲁吉夫妇:公帑之上的城堡生活》的文章称,这种奢华宴请并非工作性质,而且嘉宾大部分是德鲁吉的家庭成员,及其夫人的朋友。塞芙琳·德鲁吉是法国杂志《盛会》(Gala)的记者,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丑闻和她的工作性质不无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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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龙虾的图片很快传遍网络,有媒体以此将该事件称为“龙虾门”(homardgate)

然而这并不算完,Mediapart的第二击曝出,德鲁吉2018年底装修官邸住宅时,工程费用高达6.3万欧元,其中仅安装一个衣橱就花掉将近1.7万欧,这笔钱自然也是纳税人买单

除了瞄准德鲁吉本人,Mediapart还把矛头指向其下属。

第三击称,环保部办公厅主任克莱因(Nicole Klein)身居高位,却自2001年以来分配到位于巴黎的一套社会住宅(即政府廉租房)。2006-2018长达12年间,克莱因不在巴黎工作,但一直占据着这套住宅;而与此同时,巴黎有大约20万人申请廉租房,平均等待时间长达数年。

第四击则回到了德鲁吉本人身上,Mediapart指德鲁吉自己2016年以每月531欧元的价格在南特附近的奥尔沃(Orvault)租下一套“社会住宅”,但他贵为部长,收入水平远远超过廉租房的标准上限。

第五击令人对德鲁吉的“生态主义者”成色提出质疑:这位前议长经常从巴黎回南特过周末,虽然这段旅程坐火车,但他会安排一名司机把车从巴黎开到南特,供他在当地调遣。此外,他还安排三个司机(通常为两人)轮流为自己服务,其中有人还负责送德鲁吉的孩子上学。

第六击则更为致命:Mediapart指控,德鲁吉在2013到2014年间,曾经动用9200欧元“议员履职津贴”(IRFM)缴纳绿党捐助金——当时他是绿党议员,按照党内惯例要缴纳每月1200欧元的捐助——这是被明令禁止的做法。而且这种操作有一石二鸟的效果,即同时还能部分满足“给政党捐款享受税收减免”的条件。换句话说,法国纳税人的钱,经议会之手被“洗”过一遍(这笔收入本身就是免税的),不但帮助德鲁吉交了不相干的费用,还帮他个人省了本应缴纳的其他税款。

“我不喜欢吃龙虾”

当Mediapart第一篇报道出炉后,德鲁吉次日迅速反驳称,他在节省议会开支上其实颇有成效,媒体所提及的宴会,都是“非正式工作晚餐”,是他作为议长与“民间社会”保持沟通的必要方式——尽管国库报销的2018年情人节浪漫晚餐,似乎很难归于此类。其亲信也出面辩解称,德鲁吉上任以来,招待费用比此前同期低13%,出行费用更低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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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我的晚餐与德鲁吉的晚餐

当天德鲁吉还中断外地行程,赶回巴黎同总理菲利普谈话,后者承诺继续支持他,但要求“回应法国人民所正当提出的所有问题”,并开展内部调查。

而德鲁吉则承诺把有争议的开支提交审议,并且“哪怕有最轻微的含糊之处,也将返还有争议的每一欧元”。同时他还“舍卒保帅”,立即解除了克莱因的办公室主任职务,并声称“绝没有理由辞职”

随后,总统马克龙也对他表达了支持。

看上去,这次丑闻杀伤力有限,德鲁吉保住了自己的部长职位。

更为滑稽的是,德鲁吉还上电视节目为自己辩白,声称“我不喜欢吃龙虾......也讨厌牡蛎,还讨厌鱼子酱”“香槟酒会让我头痛,所以我不喝。”而对于花费6.3万装修官邸一事,德鲁吉对此回应称,官邸位于18世纪建筑中,其中部分年久失修,堪称“破旧”。在这位部长口中,吃龙虾、喝香槟、住官邸,仿佛都有着为国家利益考虑的因素。

然而,事态发展超出了部长、总理和总统的预期,在第六击(移用“议员履职津贴”缴纳绿党捐助金)刊发之前,各路媒体已经得知了相关曝料内容,而德鲁吉也收到Mediapart的公开回应邀请,他原本想硬撑到底,但最终这成为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16日,德鲁吉在Facebook上发文表示,“鉴于我捍卫自己所需的必要投入,使得我无法平静且有效地担负总统与总理交给我的任务”,决定辞去环保部长职务。他控诉自己遭到了“媒体私刑”,并宣布要起诉Mediapart网站涉嫌诽谤

很快,总统府就接受了德鲁吉的辞呈,并且将其称之为“个人决定”。同样在几个小时之内,马克龙迅速决定,由交通部长博尔纳兼任环保部长。在次日的交接仪式上,德鲁吉的调门放低了许多,表示自己犯了“令人遗憾的错误”,并且付出“最高昂和最残酷的代价”。在接掌环保部八个多月后,这位部长最终接受了即将被边缘化的现实。

马克龙:他人即地狱?

法美两国总统每次握手过招比试“掌力”,都会让媒体津津乐道。

年轻的马克龙在这场角力中从来不落下风,其多边主义立场、生态优先政策和良好国际形象,也和特朗普大相径庭,但在用人方面,两人却跌入相似怪圈:执政短短两年多时间,都有重要阁员卷入丑闻,而且类似情况反复出现。

在特朗普身边,从早期的“国师”班农、前国家安全顾问弗林、前国务卿蒂勒森、前国防部长马蒂斯,到未能成功上位的代理国防部长沙汉纳,再到最近传出商务部长罗斯位子不稳,几乎是永无止境的人事黑洞。更不必说前白宫发言人桑德斯、前驻联合国大使黑莉这样好合好散、但免不了透出诡异气息的事例。

相比之下,马克龙的班底虽然没有这么变动频仍(当然,半总统半议会体制调整频率本身就高于美式总统制),但也不遑多让。组阁刚开始就在领土整治部长问题上马失前蹄——原定人选费朗(Richard Ferrand)被曝光有财政违规之处,被迫转任议会党团领袖;而在内政部长和环保部长这两个属于“国务部长”(可以近似地看作是“副总理”级别)的最重要职位上,短短两年间都出现二次调整——功勋重臣、前内政部长科隆同马克龙反目;环保明星、前环保部长于洛在媒体上宣布辞职,让政府猝不及防,显示出这架执政机器的运转故障。加上贴身保镖打人及滥用公共资源的“贝纳拉事件”,如今又出现环保部长二度换人,《快报周刊》借用哲学家萨特的名言,不无讽刺地形容: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总统,现在落入了“他人即地狱”的窠臼。

问题出在哪里?或许没有任何单一因素能够一言以蔽之,但如果一定要寻找宏观原因的话,或许2017年这场反体制运动的崛起,仍在承受它自身的副作用。在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之后,马克龙的执政班底两年来始终处于分化与流变之中,当初“招降纳叛”有助于挖对手墙角打赢选战,但在稳定执政之后,这种缺乏传统政党式持续整合的基础,反而成了不稳定因素,越是强调控制局面,越是容易出现危机,而且危机越是容易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以环保部长为例,这一职位在法国有独特属性,它属于最重要的几个“国务部长”之列,加上近年来法国以巴黎气候协定为外交主轴之一,大打环保牌,更加需要这一职位的人选深孚众望

当初选中环保明星于洛(Nicolas Hulot),的确透出政府求贤于民间的新气象,但很快,这位环保明星发现自己无法搞定关系错综复杂的政治圈子,同时又被曝光自己家里有六辆汽车、两辆摩托和一艘帆船,加上被指控强奸的桃色新闻,道义光环迅速消散。

在于洛宣布辞职之后,马克龙花了一周多时间才敲定人选。而最终选定德鲁吉,看中的或许是前者在政治光谱上的覆盖能力——这位曾经的绿党(EELV)成员,后来自行创建“生态党”,同时向中左的社会党靠拢,2017年参加总统大选的社会党初选(但得票率仅有3.82%),随后又背弃承诺,并未支持社会党初选的获胜者,而是公开表态支持马克龙。

2017年大选使得政坛洗牌后,马克龙投桃报李,使他成为议会议长。而且他的政治立场同马克龙的契合度也早就有迹可寻:作为(前)绿党人士中的异类,德鲁吉多次支持前政府极具争议、多数左派人士坚决反对的政策(例如褫夺国籍、加强情报收集和劳动雇佣关系更加自由化等),可以定位成左翼阵营中立场偏右人士,这和马克龙的中间定位也颇为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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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龙与德鲁吉

这样一个走高层路线的“大玩家”,本来有助于帮助“中间派”马克龙巩固来自左翼的绿党和社会党阵营的一部分支持者。虽然在议会中,德鲁吉和费朗据传关系不睦,但他接掌环保部,同时让费朗有机会升任议长,也是双赢选项。何况前内政部长科隆辞职后,德鲁吉顺理成章地成为菲利普政府的二号人物。

没想到,所有布局看上去都很理想,最终却栽在龙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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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网民对“龙虾门”的恶搞图

在德鲁吉下台之后,这种“他人即地狱”的效应仍未平息。

此前饱受争议的政府发言人Sibeth Ndiaye出面打圆场说,我们知道同胞们不是每天吃龙虾,更多地是吃土耳其烤肉(kebab),这种笨拙的“体察民生疾苦”姿态,却不经意间捅了另一个马蜂窝——土耳其烤肉被认为是一种外来“入侵”饮食文化,传统上是土耳其和北非裔移民的营生。

在宁愿吃法棍面包和三明治的法国人看来,这位法国-塞内加尔双重国籍政府发言人的比方不仅不恰当,甚至透出一点“江山变色”的危机感。从政治公关角度来说,不仅没有加速事态平息,反而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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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beth Ndiaye不经意间又掀起了一场食物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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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网友贴出“龙虾kebab”

德鲁吉辞职后,马克龙汲取上次换将时精挑细选仍然失败的教训,迅速指定交通部长博尔纳兼理环保部,试图尽快翻过这页丑闻,但舆论反响仍然不乏质疑,因为这一职位的人选,粗略说不外“活动人士型”、“政客型”“技术官僚型”三种。当初于洛以环保明星姿态出仕却挂冠而去;继任的德鲁吉则可以算是政客型,虽然自诩生态主义者,但迎来送往功夫娴熟,而最终恰恰栽在这上面;博尔纳则是典型的技术官僚型,既缺乏明星光环,也缺乏政治门路,因此外界质疑她是否会过于“技术官僚”化,尤其是交通和环保两个领域经常存在利益冲突,这也让外界倾向认为,博尔纳只是一个过渡性质的部长,是一个相对安全稳妥的权宜之计,却远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一场“媒体审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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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虾门”丑闻曝光之后,总理和总统第一时间选择支持麾下部长,并不出人意料。事实上,它背后也有更多的考量。

马克龙不喜欢媒体说三道四,尤其不喜欢以Mediapart为代表的(极)左派媒体,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在第一时间对德鲁吉表达支持,重要考量因素是不希望被Mediapart获得胜利——哪怕是象征性的胜利。在出访途中被记者问及此事时,马克龙颇不以为然地称:“我做决定的基础,不是媒体爆料,而是事实。”

如果是一对一决斗,马克龙并不怵Mediapart这样的媒体。事实上,在去年4月中旬的一次公开电视辩论中,马克龙就曾和Mediapart主编Edwy Plenel直接交锋,结果完胜包括后者在内的媒体老兵。但放在团队作战的环境里,形势就完全不一样。

“龙虾门”的六连击战术给政府带来很大压力,尤其在发酵过程中给风险管控造成巨大未知数,正如一位匿名高层对报界所说,“如果这事止于吃饭,我们还能应付,但每天都有新爆料,这可吃不消。”

Mediapart第一篇报道发出后,高层已经有人敏感地意识到,这一丑闻可能会产生“灾难性效应”,它坐实了连续几个月以来“黄马甲”关于政治精英与民众脱节的指控,因此为止损起见,德鲁吉非走人不可。

这种声音除了时势所迫的因素,也不乏宫斗剧色彩。《世界报》分析说,德鲁吉虽然看上去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在政府和议会内部都根基不稳。当初马克龙竞选时,他并不是第一时间输诚的忠实支持者,有党内高层直白地说,把德鲁吉赶出政府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损失,因为他“既没有队伍”,“也不必然代表生态主义者”。相反,让德鲁吉继续留任,反而要承担丑闻发酵的负面后果。

而在政府之外,“龙虾门”也让大多数政治精英尴尬。7月16日德鲁吉辞职后,《世界报》注意到,在当天议会辩论中,各党派头面人物似乎心照不宣地避谈此事,“龙虾门”似乎并未发生。

但在正式讲坛之外,对“龙虾门”六连击的反弹声音不绝于耳。其中以共和党为代表的右派批评声更加强烈,而且策略诉诸于批判“媒体审判”

例如,一位共和党参议员声称,“我不喜欢这种媒体揭批,这对共和体制没有好处……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托付给媒体的共和体制下,由Plenel先生决定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媒体成了司法...如果被正式起诉,你还有时间为自己辩护,而现在,你已经完蛋了。”

“龙虾部长”也曾是小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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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政治人物的反弹可以理解,毕竟相对而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传统上更多地来自精英阶层。但在这个问题上,以社会党为代表的左派也发现自己处于尴尬境地,因为在上届社会党政府中已经出现过两起类似的部长级丑闻,所以轮到自己批评,未免底气不足。况且在经历“黄马甲”冲击数月的背景下,左翼建制派更多地担心自己被斥为“一丘之貉”(tous pourris)。

这种担心由来有自。在法国的历史和政治中,政治人物的特权与铺张仿佛“房间里的大象”,所有人都承认它的存在,但同时又视若无睹。当年法国革命爆发的一个重要肇因,是财政危机,而国库空虚的一个原因,则是王室的铺张排场与滥施赏赐

直到今天,耐人寻味的一个巧合是,法语中portefeuille一词,既可以指“钱包”,也可以指“部长职位”

这种历史遗产不止于部长级别。根据法国记者Marion L'Hour和Frédéric Says披露,马克龙本人其实也热衷于这种“非正式晚餐”,在他担任经济部长的最后八个月时间里,花掉了该部12万欧元的招待费用。更不用提当选总统之后,马克龙曾在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数次宴请跨国企业的老板,期待吸引投资、增强竞争力。这种思路,评价或许见仁见智,但的确是法式政治文化的一部分

在这种政治文化中,政治人物即便以社会良心自居,也会遇到极大挑战。事实上,德鲁吉本人也曾是政坛象征廉洁和透明的一股新风,2011年他支持增强“议员履职津贴”的透明度;随后不仅以身作则公布当时全部收入,而且还试图提出议案,要求公布国民议会所有议员的开销情况(虽然这份议案并未获得通过),当年令不少同僚侧目,而八年之后,当年的“小清新”反而成了“龙虾部长”,在这场抵御内心黑暗的抗战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当然,政治文化和制度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命定因素。此次“龙虾门”事发后,虽然初期龙虾照片本身噱头十足,但到后来,德鲁吉以“议员履职津贴”缴纳党费的丑闻反而份量更重。早在1988年,法律就规定政党不能接受议员职务所导致的公共拨款。但由于语焉不详兼监督不力,在2015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许多议员一直用履职津贴来交党费(或分摊金),这种做法处于灰色地带,虽然被禁止,但很少会被真正惩处。而从2017年起,公共生活透明度高级专署(HATVP)开始对这种做法进行更加严格的管控。许多评论者都指出,随着制度建设的完善,法国纳税人对特权和铺张的宽容度,近年来实际上已经显著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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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2003年的瑞典少女Greta Thunberg,已经是一位气候活动家

在德鲁吉下台一周之后,数月来引领欧洲环保风潮的瑞典少女Greta Thunberg登上法国国民议会的讲坛,大声疾呼环保新政。相比同样以环保为名、却坐拥八辆车船、或者吃龙虾喝香槟的“老男人”来说,这是一颗冉冉升起、年轻得多的环保明星。

老男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只是不知道,今朝的风流人物,是否又能抵御政治漩涡的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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