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还需继续保卫韩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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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还需继续保卫韩国吗？

原创： 张梦圆  世界说  2019-02-26

假如美国和朝鲜签署《和平宣言》，驻韩美军要不要撤离？或者再想得远一些，假如朝韩真要统一，美军在半岛上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个问题在眼下第二次特金会即将召开之际，亟需重新审视。当朝鲜半岛及东亚邻国居民们暂时忘却了“火与怒”的剑拔弩张，对安定的渴望比以往更加强烈，驻韩美军便会被愈来愈多人视作肉中刺。

但对美国来说，无论特朗普怎样抱怨驻军花销，他都没有计划将2.85万名美国大兵撤离韩国。眼下，美国即将完成精简整合散落在韩国各处的173个驻扎基地或任务单位，并有条不紊地搬迁至美国最大的海外军事基地——位于韩国平泽的陆军汉弗莱营（Camp Humphreys）。

这个又被译作“韩福瑞营”的军民混居基地，时而成为韩国反美情绪浪潮的箭靶，时而又成为吓阻北方外交挑拨的军事压舱石，折射出美韩同盟关系中更微妙日常的一层互动。

对汉弗莱营的观察，也是给我们在变换的外交局势下重新审视韩美同盟的未来，增加现实的注脚。

韩国要为美军基地埋单

汉弗莱营坐落于首尔以南67公里的京畿道平泽市，从市中心出发大概两个半小时车程。这一路途犹如从最繁华稠密、人口密度几乎是纽约市两倍的亚洲大都市，时空穿越般来到稀疏的、千篇一律的美国城郊。路面骤宽，孤零零的加油站，道路旁一连串有室外阳台的美式餐吧。

△ 汉弗莱营附近的大片农田 / USAG- Humphreys Flickr

这里可以是达拉斯，也可以是丹佛，也可以是《三块广告牌》的外景地。而汉弗莱营真的出现在好莱坞大片里过，《僵尸世界大战》中， 布拉德·皮特就是在这里抵抗僵尸大军的袭击。

驻韩美军集中搬迁到汉弗莱营的原因之一，就是如果朝鲜发动攻击，汉弗莱营将不在朝鲜多管火箭发射器的射程之内。南迁后的美军将更少依赖前线部队，而将作战重点放在高科技技术、小型地面部队以及与空军配合协作。

△ 朝鲜火炮射程及位于平泽（Pyeongtake）的汉弗莱营位置 / Washintong Post

司令部之前所在的龙山营（Camp Yongsan）位于首尔市黄金地段，曾经也是日本帝国军队的主要基地。自1987年以来，韩美政府就一直在讨论将军队总部搬离出去，但变换的政治局势及资金问题延缓了进程。按计划，归还给韩国政府的龙山军营将被改造成一个公园。

汉弗莱营的前身是日治时期日军的一个飞机场，如今却成为号称美军和平时期最大的建设工程。美军对日军“殖民衣钵”的继承，一度为朝鲜抢占半岛民族主义宣传高地、攻讦南方政府是美日外国侵略者的傀儡提供口舌。

根据《龙山搬迁计划》和《土地伙伴计划》执行的驻韩美军重新部署项目，将美军在大首尔市区和首尔北部的军事力量整合为两个持久的军事中心：一个是围绕乌山市和平泽市的中央军事中心，另一个是围绕大邱市的南部军事中心。

这项从2004年开始的基地改造计划耗资近107亿美金，由于美军未来如果离开后，设施将属于韩方，韩国承担其中的92%的投资金额，还要将大片土地无偿租给美国。韩国民众对此颇多不满。

△ 2006年，4000名首尔市民举行示威活动，反对扩建美军在平泽的基地/视觉中国

用“亲盟友，明算帐”来形容美国和韩国在防卫费分担问题上的拉锯一点不为过。2月10日，两国草签第10份《防卫费分担特别协定》(SMA)，韩方作出承担额上涨8.2%的妥协，金额也首次超过1万亿韩元的“底线”，达到约合9.235亿美元。

这份有效期仅为一年的新协议，缓解了人们对眼下特朗普将与金正恩第二次会见中把驻韩美军的未来摆上谈判桌的担忧。韩国保守派有评论人士认为，为防止特朗普撤军多点花钱是值当的；但包括文在寅所在执政党的自由派，对任何美国流露出“霸凌”韩国的迹象都相当敏感。

2017年7月，在龙山营驻扎近60年的美国第八集团军迁往汉弗莱营，才标志着整个搬迁工作接近尾声。抗美援朝战争中，第八集团军曾在清川江战役受中国人民志愿军重创。朝鲜军方发言人对第八军的搬迁回应说：“美国军事基地越大，我们的军队打击目标的效率就越高。”

围绕新落成的司令部大楼，平坦干净的水泥路齐整延伸，建筑布局更显松散，几株刚栽种的树木在照片上更显孤零。这栋不超过三层的联合国军及驻韩美军的司令总部大楼更像坐落在中国某个高新技术开发区内的企业办公楼。但一层入口并没有气派的大理石大厅，而是务实的大兵自由活动区域。

△ 联合国军及驻韩美军司令总部楼/网络

大兵们通过左臂臂章来彰显自己隶属哪一军。交叉橄榄枝花环相托的世界地图标志为联合国军，由16个国家派出；形若飞翔的白头海雕为驻韩美军（USFK），履行1953年《韩美共同防御条约》而驻留的单边军队；星星下的太极图为韩美联合军（CFC），战时对美韩军队有作战控制权的双边军队。三军共同的使命为防卫大韩民国。

△ 拥有三军臂章的美国军人 / 网络

“我们肯定不如’防弹少年团‘受欢迎”

驻扎在朝鲜半岛的美军士兵首要任务是阻止（deter）战争，威慑朝鲜，而非打败朝鲜人民军。驻韩美军只有一个地面作战旅，而韩国有30个师，相当于约90个地面作战旅，韩国大部分防御工作是由韩国军方进行的。如果发生战争，美军会从其他地方赶来协助防御。美国没有攻击朝鲜的计划或意愿，所有的军事计划都是以防御朝鲜的袭击为基础。

△ 汉弗莱营的空中俯瞰图 / 美国陆军第二航空战斗旅Twitter账户

作为重要的直升机基地，汉弗莱营有一支轮防的攻击侦察中队，“阿帕奇”、“黑鹰”和“奇努克”等攻击直升机在8000英尺的跑道上起落，营地内的机场也足够让从北边24公里开外的乌山空军基地飞来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或其他战斗机降落。此外，营地内还有战斗模拟中心、小型武器靶场、通讯中心、调配“布雷德利”步兵战车和战斗坦克的场域。所有军事设施都处于待命状态，以随时准备“今夜作战（Fight Tonight）”。

△ 汉弗莱营驻扎的阿帕奇直升机队 / US Army

但除了缮甲厉兵的一面，占地约14平方千米（约相当于32个天安门广场）的汉弗莱营正发展成一个“营地小镇”，形成北部兵营南部住宅区的大体格局。这里有从学前到高中教育的K12学校、五座小教堂、埋葬牺牲士兵的墓地、大型购物中心、18洞高尔夫球场、保龄球馆、橄榄球场以及超级健身房等等。美食广场几乎容纳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美式快餐连锁，墙上的标语写着“我们的顾客都是英雄”。

△ 美军士兵在午休间隙理发 / 网络

已有650多栋新建筑在营地内拔地而起，并仍有塔吊在作业。而这里原本是一片盐沼和稻田，十多年间营地建设速度也算惊人。大部分美国大兵对驻扎韩国的印象还来自于70年代的军事医务剧《MASH》（陆军野战医院），这个喜剧设定发生在朝鲜战争期间。汉弗莱营跟剧中到处是泥泞土路的艰苦军旅环境截然不同。

这也难怪很多服兵役的韩国男生都期待被选中进入驻韩美军附编韩军（简称KATUSA），尽管只有非常少数的幸运儿如愿。这不仅意味着比同龄人获得更多提高英语、沉浸式接触美国文化生活的机会，还能足不出半岛就在汉弗莱营享受到美国食物、体育比赛、服务设施等等。

这个“超级男团”在自由西化的韩国有多受欢迎？“我们在这里肯定比不上’防弹少年团（BTS）’。”一个美军军官打趣地说道。

据韩国独立智库“峨山政策研究”所于今年2月发布的韩国民众对美韩同盟及驻韩美军态度民调，尽管朝韩间在非军事区（DMZ）迈出缓和常规军事对峙的步伐，韩国各年龄层仍一致强烈支持驻韩美军作为确保韩国安全的可靠伙伴，62.5%的韩国人视其“值得信赖”。但2017年半岛局势最紧张的时段过去，韩国社会对驻韩美军未来是否应继续留在韩国的支持度下降了约10%。

另外，尽管大多数韩国民众认为未来韩国国家安全需要美军鼎力协助，然而一旦半岛将统一，对驻韩美军的态度就会下降。

与噪音和犯罪为邻的韩国小城

但与两个大型美军基地做邻居的平泽市市民也许很难对美国人的到来充满热忱。韩国政府全权负责本地农民的土地赔偿及再安置，然而营地建设之初曝出多起因征地拆迁或强制搬离引发的民事纠纷，甚至演变成韩国现代史上最暴力的抗议示威之一。

2005年，韩国政府派出直升机以及超过一万名警察和士兵，驱赶一千多人的村民以及反对美国军事扩张的社会活动人士。当时的新闻照片烙印在许多韩国人的脑海，成为指控韩国政府以牺牲民众利益为代价屈从美国盟友的证据。

△ 为反对搬迁，平泽村民与防暴警察对抗 / AP

现在俨然成为驻韩美军枢纽的平泽市，也希望新营地的建设和愈来愈多入驻的美国人能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估计到2020年将有4.2万美国士兵及家属平民生活在汉弗莱营。这也得益于国防部于2008年批准驻韩美军“巡回正常化（Tour Normalization）”的请求，鼓励士兵携家带口到韩国服役两到三年，旨在消除困扰“营地城”诸如打架斗殴、性暴力、招妓等犯罪问题。

在家人陪伴下延长服役时间，也减少军方培训新人支出，提高军队作战能力，更展现美国对韩国盟友长期的、负责任的承诺。

平泽市政府斥资1300万美元修建了一座火车站和一座新的四车道公路大桥，并投资5500万美元新建了一座变电站，向基地输送电力。本地房价也伴随基地的建设水涨船高，专供服务美国人的房屋中介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在美国人看来，每座美军驻地都像是一家大型企业，韩国为驻韩美军所分担的超四成日常费用，最终会通过给韩国工人支付工资、与韩国公司签订供应和服务合同、以及当地建筑工程的实施，再重新流转回韩国经济中。

但军事营地毕竟不等同于能直接带动就业的工厂，基地周边向本地人“索取”有时多于“给予”，每当恶性犯罪个案曝光，都让驻韩美军苦心经营的形象大打折扣。一名美国士兵卷入首尔夜店外街头斗殴，在平泽因脑出血死亡；一名美国中士在首尔盗窃出租车，随后酒驾撞车并与韩国警察发生肢体冲突；两名美国士兵被指控在水上公园对两名女性工作人员性骚扰……韩国政府曾对此提出抗议，要求美方严厉管束士兵。

2017年，汉弗莱营曾在官网上发布一项通知，禁止美国军事人员光顾列表中的饮酒场所、纹身店和按摩院，这些场所疑从事卖淫、人口贩卖及未成年人饮酒等非法活动。这一针对性禁令也警示并打击到个体商铺。汉弗莱营内的设施基本可以满足美军及其家人日常所需，再加上军衔低于上士的士兵不允许在韩国开车，大部分底层士兵走出营地的意愿不高，更别提在周边店铺消费。

美军会因和平协定签署而被移除吗

无论朝鲜半岛局势处在过山车的哪个阶段，汉弗莱营的军队生活照旧规律单调，这听起来似乎难以置信。即便是朝鲜最外交挑衅的时刻，士兵们训练照常，军属也在森严的营地里过着舒适的小镇生活。驻韩美军总司令的职责是保持时刻准备着的状态，军事是外交的工具。半岛无核化谈判很大程度上是由国务院主导，对驻韩美军的日常并没有太多涟漪波及。

尽管二十多年来，美国在阻挠朝鲜研发核武器及试射弹道导弹的外交努力均告失败，但驻韩美军在防止第二次朝鲜武装南侵及常规军事力量震慑方面仍是有效的。当人们优先考虑外交解决朝核问题的同时，军人往往要为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战争做好准备。

汉弗莱营内的一位美国军官介绍，在进行军事演习设计时存在四个底线变量：一是规模，指参加军演的人数，例如指示“缩规（scale down）”就把出动人数从2.8万减少为2.5万；二是范围，即演习为期几周，其中调动哪些作战单位参与；三是“音量”，即想要本次军演多具象征性且为外界所知；四是时机，比如去年本应在三月初启动的“鹞鹰”演习就因与平昌冬奥会和冬残奥会期间重叠而被延后。

△ 2018年4月5日，韩国浦项市，韩国士兵参加韩美联合军事演习 / 视觉中国

新加坡峰会后，美韩暂停代号“乙支自由卫士”的联合军事演习，再加上朝韩间签署军事协定，这些动作在半岛军事专家看来，都是为满足朝鲜而作出的巨大牺牲。

华盛顿智库保卫民主基金会的对朝高级研究员大卫· 麦克斯韦尔（David Maxwell），曾在驻韩美国陆军服役超过20年，他对媒体表示，支持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朝鲜的核威胁，也支持南北间的积极接触，但反对削弱韩国的军事和国防能力。在他看来，朝韩间达成的全面军事协议就将削弱韩国的防御能力。

麦克斯韦尔退役时担任特种部队上校，他曾向美国对朝政策制定者提出四个值得反复考虑的问题：金家政权是否已经放弃用颠覆、胁迫、勒索和武力的方式统一半岛以确保北方政权生存下去的策略？朝鲜是否放弃分裂美韩军事同盟的战略？美国想在半岛实现怎样的目标？什么是可以接受的、有利于保护和促进美国在东北亚利益的长久政治安排？

△ 今天中午，金正恩乘专列抵达越南谅山省同登站，参加明天正式举行的第二次特金会 / 视觉中国

即将在越南河内举行的第二次特金会，一大关注点是美朝是否会签署和平协定。假设终战协定文件签署，驻韩美军的地位存留问题将被提至台前。韩国朝鲜问题专家文正仁在去年4月朝韩首脑会晤后，在《外交事务》刊文认为，如果宣布战争状态结束，美国在朝鲜半岛的驻军就没有理由了。这也是许多美国人反对任何关于结束战争声明的理由。

但麦克斯韦尔说，这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在1953年10月签署的《美韩共同防御条约》一页六项的简单条款中，只字未提朝鲜，美韩同盟的建立是为了保护两国免受亚太地区威胁，而不仅仅是来自朝鲜的威胁。 驻韩美军去留问题只能由美韩两国共同决定，和平协定的签署并不一定是移除美军的正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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