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1 07:57 PM 编辑
火 灾 从那以后,小渝寸步不离奶奶家的衣柜,柜门打开四分之一的程度,目的在透气。 她抱着膝盖,日日坐在堆叠的羽绒服中,双腿埋进奶奶的丝巾和大衣,脑袋贴靠在被挂起的衣服的下摆处,自己有节奏地前后摇摆。 每天,奶奶给小渝喂三餐、换尿包,叹着气为她扎辫子。晚上,用热水擦小渝的胳膊、腿,每周一次带小渝一起洗澡。 等小渝在衣柜里睡着后,奶奶会小心翼翼把她抱回床上,顺便整理衣柜。当然次日小渝醒来,又默默爬回去。 我假期来奶奶家时,会帮奶奶给小渝喂水和食物。做让小渝舒服的事时,她便不抗拒,木然地吃喝,也从未说句“谢谢”,我感觉自己像佣人一样。 至于其他亲人,习惯像绕开没井盖的窨井般从那扇房门绕开,几乎没人提起她,我想是没人喜欢揭开结痂的伤疤。
二叔曾试图把小渝从柜子里强行抱出,他的手小心地穿过小渝腋下,稳当后缓缓将她往外抬。但当小渝身体露出柜门,她便激烈挣扎,或用手指甲抠抓二叔的手背,或用牙齿啃咬二叔的胳膊,留下青红的牙印。 但坐进衣柜里的小渝,是温顺安静的。她对衣柜之外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小渝七岁时,奶奶家里出过一次火灾。那会爷爷出诊,奶奶在阳台收衣服,忘记灶台上炖着菜,直到空气里弥漫焦味,厨房里冒出滚滚黑烟,我与惊呼的奶奶冲进厨房,看见火苗顺着油烟机的电线一路烧上去,差点钻进顶端的插座,铁锅发出吓人的爆破声。 我准备去卫生间拿盆接水,听见奶奶喊:“不要水!不要水!去把大门打开!”我迅速丢下水盆,打开大门和客厅的窗户,跑回厨房门口时,发现奶奶关死厨房大门,正用锅盖和案板拼命压着火苗。 奶奶扑火的身影没在黑烟里,我拼命拽着厨房锁死的门,大喊:“奶奶!奶奶!” 那时还小,不明白关住门窗,是为了阻止更多氧气进入,单单害怕奶奶被烧死。 哭喊声引来楼上楼下的邻居,他们叫了火警,万幸家里没什么大损失。混乱平息之后,我想起了小渝。我立马向房间赶,怕她被烟呛到,但心里也隐隐期待,生命危险或许能刺激她走出衣柜。 我大力拉开柜门,看到小渝面无表情的脸。她天真地晃动身体,没有受伤,也没发现我。 我咬咬唇,轻轻合起柜门,慢慢走到厨房,跟处理卫生的奶奶说小渝很好。奶奶愣了几秒,放下手中的锅,轻声说:“那就好。” 那天,小渝始终没从衣柜里出来。 我很失望,更多的,是对她冷漠态度的恐惧。后来我越来越少去奶奶家,听说小渝在衣柜里呆了四年。 借 钱 小考后,我进了市里的重点初中。父母选择在学校附近租房,方便我上学。 某天放学,当我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校门时,一只手突然紧紧攥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猛地扭头。 “二婶?”我又惊又怕。 二婶自从那晚失态,觉得丢脸,极少上亲戚家的门。这会她铁青着脸,面露难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更紧张,忍着手腕的疼痛,迅速转移视线,看到二叔家的车停在路边。 “二叔二婶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二婶挤出个不成形的笑容,拉着我的手把我向车那边扯。 周遭学生嬉闹着从我身边经过,我不敢反抗,怕她会抓起我的头,往水泥地上毫不犹豫地砸。 恐慌的我,被二婶推进了车后座,她跟着坐进来。 这是辆国产二手车,破旧狭小。我缩在座位角落,看到驾驶座上坐的是抱着小渝的二叔。 知道我进来,二叔偏转身子看我,招呼道:“你好啊,阮阮。” 我呆呆点头,这些年我基本没再见二叔,他瘦削许多,两颊凹陷,眼睛布满血丝。旁人劝他别太伤心、再养一胎,二叔全给莽撞顶回去。 二婶不愿上奶奶家门,心里又念着小渝,于是让二叔把小渝从奶奶家接出来,想各种办法治,硬送小渝去某些学校“学习”。 奶奶不乐意,觉得先把小渝养大要紧,不必再花冤枉钱,等小渝大了尽可以去别人家做保洁等类似的简单工作。 我偷看他怀里的小渝,她的小脑袋温顺地靠在二叔肩膀,肩头起伏,是睡着了。我感觉四周没有衣料围绕的小渝非常陌生,仔细看,她没有穿鞋,双手双脚上绑着粗厚的皮带圈。它们勒紧小渝的手腕和脚踝,皮圈周围的皮肤被蹭得很红。 意识到我的目光,二叔把小渝往怀里带,堆出一脸笑,把身子凑过来,递给我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我父亲的电话。 “阮阮,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二叔要找他。”
以前二叔闯祸、欠钱,常是父亲出面摆平。曾经单位分房,二婶叫二叔求父亲让出位置好的房子给他们,说兄弟情深,孝顺的父亲不顾母亲不满,同意了,并借钱给二叔付首付,钱自然有去无回。诸如此类的事太多,二叔自知亏欠父亲,这次大概害怕被拒绝,想到“绑架”我。 见我迟疑,二婶的手指凉凉地搭在我手背上。我汗毛乍起,颤抖地接过手机,拨通父亲电话。 “喂,爸爸,我是阮阮,我在学校门口,二叔说有事……” “你和二叔在一起?”电话里,父亲的语调顿时扬高。 “对……在学校门口,在二叔车里……还有二婶……” “你把手机给你二叔!”父亲吼。 我惊恐地把手机递给二叔,父亲的怒骂从听筒里传出:“你疯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你他妈就完蛋了!” 二叔抿抿嘴唇,没说话。 “我现在过去,你等着。”说着,父亲挂断电话。 霎时安静,我怕得一动不敢动。二婶掏出一个橘子,想递给我,我缩了缩头,眼神躲闪,她默默又塞回包里。二叔绷着脸,右手揽着小渝,左手前后掰着后视镜,嘎吱嘎吱响。 父亲来得很快。车刚停稳,他猛按喇叭,甩开车门冲出来。二叔见状,把小渝放在副驾驶座上,下车去接。车门外,父亲推开二叔伸出的手,大力拉开后座的车门。 父亲满头是汗,紧张地摸摸我,眼神迅速地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见我并无大碍,父亲重重握住我的手,我瞬间委屈地大哭。 二叔默不做声,手指敲着窗,听到响声的父亲抬起眼,沉着脸问:“你要干嘛?” 二叔沉默地伸出右手。我看见,二叔的右手裹着医用绷带。 他开始动手解开缠着的布,布条层层剥落,看到二叔的手时,我头皮发麻。 从拇指到无名指的指甲,都不见了。他的指甲被拔走时也撕扯掉下方的许多嫩肉,伤口狰狞。小指更惨,第一个指节被切掉,留下扁圆形的伤口截面,上面还沾着云南白药的粉末,灰黄色的,一如父亲的脸色。 “这……”父亲说不下去。 “借了笔钱,给小渝交学费。”二叔重新把布条缠起来,“还不上,就这样。”他低头自嘲地笑,“他们还得留我干活,不然不止割这么一点肉。” “多少钱?”父亲脸颊一抽,问。 “六十万。”二叔抬起眼,直视父亲煞白的脸。 “你干嘛不早点和家里说?”父亲大吼。 二叔缠布条的动作停下来。“家里?”二叔冷笑,他左手抓着布条一端,用牙齿咬住另一端,猛地拉紧,疼得二叔皱紧眉头。他晃了晃裹着布的手,笑着看父亲:“哪个家?” “平时个个见我,跟躲着鬼似的。”二叔笑得更厉害,“那老子就不出现,不去碍你们的眼。” 二叔伸过左手,用手指狠狠戳上父亲的胸脯:“摸摸自己的良心,哥。家里有人管过我们一家吗?你有担心过我们一家吗?”他死死盯着父亲的眼睛。 “小渝有病,所有人睁着眼当我们不存在!” 他上半身猛地向前,左手一把攥住父亲的衣领,“还让我找家里人?!我他妈有家吗?” 父亲皱着眉头,用手拉住二叔手腕:“松开。” “我要是不找阮阮给你打电话!你能来见我?还有你刚才那个态度!算什么?!你是我亲哥啊!” “松开!”父亲手臂用力,一把将二叔推开。 两人沉默,父亲理理衣服,死盯着地。终于二婶叹口气,在旁边说:“行了,毕竟我们是来求人办事。” 二叔沉默着抱起小渝,低下头,并不看父亲。 父亲看看小渝,沉沉地吐口气,问:“什么学费?” “打听到南方那边有个厉害学校,专门纠正这种病。”二婶声音有点抖,“现在去上学后,小渝已经有很大进步,能和人交流。” “这病压根不是能纠正的病啊。”父亲挑起眉毛,“别告诉我到现在,你们还要面子,不把孩子送医院?” 二叔仍低头,二婶与父亲对视,嘴唇微颤,喉头上下滚动。 “太晚了。”二婶眼眶一点点红起来,眼泪充盈,“小渝已经十岁了。” 我偷看父亲,他绷着嘴角,目光停在二叔白多黑少的头发上久久不动。终于他长叹口气,伸出手轻轻拍小渝的头。 “我知道了。”说罢,父亲领我离开二叔的车。 晚上,父母爆发争吵,接着我们搬家了。借钱给二叔后,家里负担不起学区房的房租。 学 校 二叔一家搬到南方后,家里人闭口不提他们家消息,我隐约知道二叔当司机,二婶继续做护士,谁也不知道一年六十万学费的学校,在为我妹妹做怎样的治疗。 连着三年,二叔一家没有回来过年。圆形饭桌不管怎么坐,有一角总看着落寞。这时,我会想起我的妹妹,记起在那辆破旧小车里,手脚被皮带紧缚的她。 我高二那年的寒假,二叔一家回来了。 那年,小渝十四岁。父亲去见了他们,回来后说:“小渝会走路了,也能叫人了。叫我大伯来着。” “看着都正常了?”母亲不可置信。 “把所有亲戚一板一眼叫了遍,还给每个人端茶,和我们聊天。”父亲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除了有点木讷,看着还挺正常的,这是人家还的钱。” “真的啊?没再钻到衣柜里了?”母亲接过卡,一脸惊喜,不知是为了妹妹还是为了这笔钱。 “我走之前,都没有。”父亲说。 我很惊讶,因为曾经的小渝,把衣柜外的世界看作万丈深渊。她向正常人的方向迈进,我打心眼里高兴。 二叔一家回来的第三天,便到我们家拜访。
作者图|雪夜 进了屋,他们把外套挂在门钩上。我看向小渝,她下巴圆、脸皮白,中长发垂在白色的毛衣上。她个子比我记忆中拔高很多,走起路来有些僵硬,或者说刻意,但步履平稳。 她的目光与我对上,便会把身子正面转向我,字正腔圆地说:“姐姐好,我是小渝。”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渝发出哭泣和尖叫以外的声音,轻软好听。我下意识摸摸她的头,她竟也没有躲,惊喜之余,我感到一种违和感。 “阮阮,带妹妹去换衣服。”母亲说。 小渝听罢,自己乖巧地抓起我的手。我呆住,不敢相信她这样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好像是别人,不过长着妹妹的脸。 家里暖气烧得很热,室内只用穿薄衫。二婶递给我一个精致的袋子,里面是她给小渝准备的衣服。我把小渝带进卧室,坐在椅子上,看着小渝一件件把衣服脱下来,直到身上剩下内衣。 盯着她裸露的身体,我瞪大了眼睛。 她身上有太多条伤疤:深咖色的已经结痂、浅粉色的还未愈合、紫青色的是重击后的淤青、黄棕色的是未消退的内伤。小渝像经历过数场肉搏,从小腿到肩膀,都排布着受伤的痕迹。 我看她套上轻薄衣服,忙把她拉到床边坐下,问:“小渝,你身上怎么弄的?” 小渝并不看我,坐在床沿上前后晃着身体,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心头一动。 “老师。”小渝说。 “老师?”我吓坏了,“老师为什么要打你?” 小渝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神情困惑。 我说不出话,内心压抑着怒火。 随着小渝摇晃身体,柔顺的碎发前后跳动,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想起当时二叔也是如此掰着后视镜。 突然我明白了违和感从何而来,小渝太“正常”了。我已经上高二,对小渝的病症也有所了解,知道她会少言寡语,不懂世故,不关心社会关系。 在最合适的年龄,她没有接受正确的治疗,可现在为什么要接受不可理喻的暴力治疗,硬生生把她变成表面上的“正常人”。 我难过地看着小渝,不知怎样问她合适:“小渝,请你……” “姐姐,请让我背诗给你听吧。” 小渝突然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我面前说: “在——山的那边——王家新。”她每个字音都拖得很长,音调不变,“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妈妈给我说过:海。哦——山那边是海吗?于是,怀着一种隐秘的想望……” 那些老师是这么逼的她吗?背不好就抽打她吗? 我痛苦地说:“小渝,不要背了,不要背了。” 优美的诗句传进我耳朵,我脑子里却一遍遍回荡着她被绑出衣柜时尖利的哭声。 小渝看了我一眼,没有停下背诵,我不敢再看她。 “……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睛。”小渝合上了嘴,她背完了。 “真棒。”我盯着她的眼睛。 “谢谢。”小渝迅速回答,像条件反射。 那一刻我心酸地意识到,我妹妹是怎样学会和人打招呼、给人端茶,以及背诵课文的。 没忍住,我问小渝:“小渝,这首诗美吗?背它你开心吗?” 答案自然是沉默。小渝偏了偏脑袋,没有理我。 她回到我身边坐下,重新开始晃动身体。表情平静,有些乐在其中。我疲惫又愤怒,为什么身边的大人认为,让她做普通小孩做的事能让她“感到快乐”、“变得正常”?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好了吗?姑娘们。” 我用力提了提棉裤,拉起小渝的手走出卧室。 外 出 我们走到客厅时,父亲和二叔二婶站在玄关,刚穿好羽绒服,准备穿鞋子。 “你们要出门吗?”我问。 “去地下室拿你不骑的自行车。”父亲一边穿鞋一边笑,“让你妹妹学学。” 我试图寻找更妥当的方式,但看着二叔二婶的背影,我决定选择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小渝被老师用鞭子抽了。” 他们听了神情僵住,我继续质问:“为什么不带小渝去正规机构?”二叔缓慢转过身,眉头紧皱。 “阮阮,你说什么呢阮阮?”母亲生气,过来扯我。 “小渝做错什么了?你这样做真的为她好吗?” 二叔终于开口,说:“正规机构见效太慢了,去学校是最快的办法。小渝有病,就得治,我当然是在为她好。” 二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等二叔说完,补充说:“皮肉受了点苦,离正常人近了一步。” “你只是在让她看起来‘正常’而已,二婶,自欺欺人没有意义。” “阮阮,不许没大没小。”父亲开口制止我,推着二叔出门,“小孩不懂,别理她,我们走。” 二婶最后迈出去,重重合上门,不再看我一眼。 留下的小渝,似乎疑惑父母为什么离去,也走到玄关,准备穿外衣。 “小渝,没事的,爸爸妈妈只是去拿自行车给你。”母亲走到小渝身边,想从小渝手中取走她的外套。 小渝的手指瞬间收紧,看向母亲的眼神带着抗拒,我忙过去,握住小渝的手,用眼神示意母亲放开小渝的大衣。捏捏小渝的手心,我故作轻松:“小渝想和姐姐玩吗?” 小渝盯着我的眼睛说:“去找爸爸妈妈。” 母亲无奈,表情染上一丝厌烦。小渝沉默地穿好外套,她正准备穿鞋子时,从阳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裂响。 我和母亲快步走向阳台,透过凝着冰花的玻璃窗,我看见悬在阳台外的晾架由于积雪太重,断裂了一处,在风雪中缓慢下沉。 母亲迅速打开窗户,扭头对我飞快地说:“把妹妹带到卧室然后来帮我,快!”说罢她将上半身伸出窗外,试图从晾架上把东西搬进来。 我牵起小渝,把她带进卧室,没时间注意她表情,便带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去阳台帮母亲。 风雪声嘈杂,我和母亲都没听见卧室门开的响动,也没听见女孩穿鞋的动静和大门关闭的声音。 当我和母亲将晾架上的所有物件都搬进家,关上窗户,我和母亲搓着双手,哆嗦着走进卧室时,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小渝出门了。 我转身就冲向玄关,草草裹上棉衣,疯了一样冲出家门。 回 家 “姐姐,下雪了。”小渝站在路灯下,轻叹着说。 自闭症患者对自己的喜好很偏执,有人在意数字,有人在意音乐,小渝从小,喜欢雪花,洁白、晶莹的雪花,像小渝一样怕阳光。 我牵起小渝冻透的手,说:“我们去找爸爸妈妈。”她顺从地跟着我。 因为出门太急,我忘拿手机,想着家人们必定担心,我加快步伐,刚走到小区门口,便听到二叔焦急的喊声:“小渝!小渝!” 我拉着小渝跑过去。二叔见到小渝,不均匀的气息里混着哭声。他拉开羽绒服,抱起小渝,把她整个人埋在热暖的胸脯里。 然后我们四个人,沉默地往家走,风雪里只有衣料的摩擦声和鞋底压实雪地的嘎吱声。 快走到楼下时,我对二叔说,小渝是出来找爸爸妈妈的。 二叔抱着小渝扭过头,没有说话,红了眼眶。 …… 冬天过去,二叔一家没有再回南方。 随后一年,我被埋在高三的书卷里,直到顺利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我才知道小渝已远离了那所使用暴力和逼迫的“教育机构”。 这一年中,小渝在由市医院介绍的自闭症儿童互助组织里,接受着专家的帮助和教导。有次回家,小渝告诉我,在组织里他们会一起看电影,我问看什么,小渝回答:“《放牛班的春天》。” “很瞌睡。”她说,“我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 我笑着看她,手指着桌面上的教材:“但你背书背得快,让姐姐羡慕。” 教材上的一段文字,小渝读几遍便能默写下来,像是复刻印在脑海里的图形,即使她不明白字词的意思。
作者图|小渝能快速记忆的文本 小渝患的是阿斯伯格综合症,是自闭症患者中能力较高的一支,虽然她很难理解生活中的惯例和礼节,缺乏共情,但空间感、记忆力和观察力很好。在一次活动中,她被安排负责打字工作,并因此赚到一笔工资,日结70元。 这个曾住在衣柜里的女孩,还学会了打电话。我忘不了第一次接到小渝电话的心情。 那时我刚到广州上大学,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到南方,第一年总不那么顺心:湿到过分的空气、从未见过的霉斑、甜口的番茄炒蛋、拇指大小的蟑螂……细碎的陌生感和课业的压力,逐渐令我透不过气。 一个冬日的深夜,我缩在宿舍里赶论文作业,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电话,来源地是我家所在的城市。我犹豫着,还是按了接听键,我“喂”了几声,对方无应答,正不耐烦想要挂断,陌生、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姐姐,你好。我是,小渝。” 又疑惑又欣喜,我反而结巴起来:“你、你是、你是小渝吗?” “姐姐,你好。我是,小渝,我今天在学校度过了愉快的一天。上午李老师带我们看了电影……” 她说话的风格略带呆板和刻意,但已经比两年前她来我家做客时要自然多了。 听小渝平稳、持续地讲她近几天的流水账,我焦躁的心柔缓了下来。从她的描述中,我知道小渝所在的互助组织,有很多固定的老师,也有常来的义工。每个星期组织都会有定期的活动,小渝给我打电话也是他们布置的作业之一,即“多跟家人交流”。 她问我最近怎么样?我想了想,捡有趣的事跟她说。在我表达后,小渝会回应说“这样真好”“你很不错”,像例行公事。 自此后,每周四晚,雷打不动,小渝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和家人的近况,每次十分钟。 在电话结尾,小渝惯例会加一句:“谢谢姐姐。” 作者李阮,大学生 编辑 | 张舒婷 脸叔说 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式,与世界建立联系,有人用语言,有人用行动。人各不同,自闭症患者,可能恰好选择了种一般人注意不到的方式,与他们的世界达成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和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