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家和部落之间，你只能爱一个

源济

在国家和部落之间，你只能爱一个

原创： 张晓舟 大家  昨天

全世界媒体和赞助商都会感谢洛佩特吉，感谢弗洛伦蒂诺和卢比亚莱斯，感谢他们为俄罗斯世界杯酿制了一道如此醇美的开胃酒。

西班牙足协宣布原国家队主教练洛佩特吉下课，后者将在世界杯后成为皇马主帅

我们经常会用“部落化”这个简单明了的术语，来形容全球化互联网社交媒体时代的大众文化。哪怕是来自非洲原始部落的年轻人，也可以通过电视（乃至互联网和手机）的媒介，成为皇家马德里的球迷，成为以弗洛伦蒂诺为长老的皇家马德里部落的新成员，和马德里人一起，分享这一全球化部落的图腾崇拜和英雄仪式。虽然皇马的球迷，部分也会是西班牙国家队的拥趸，但皇家马德里俱乐部，或者说皇家马德里部落的影响力和市值，仍非西班牙国家队可比。

当然，恐怖组织也可以借助互联网社交媒体，实现部落化的仪式动员。而体育和娱乐文化之部落化，以其对民族国家藩篱构成的冲击而形成的身份认同，是21世纪大众文化的准乌托邦。——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ISIS要发布梅西和C罗被斩首的海报。

人类学家斯蒙德·莫里斯（畅销书《裸猿》的作者）在《足球部落》（The Soccer Tribe，中译本书名为《为什么是足球？》）一书中，简单明了地将足球俱乐部董事会称为部落议会。一位教练说出了每一个教练内心的梦想，“理想的董事会由三人组成：两位死人，以及一位快要死的人”。

现代足球已越来越将俱乐部主席推到部落长老的宝座，可以对教练生杀予夺。穆里尼奥为斯蒙德·莫里斯这本书写了序，作为当今足球世界的著名狂人，穆里尼奥在弗洛伦蒂诺或阿布拉希莫维奇这样的长老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斯蒙德·莫里斯所说的“巫师”，最终迟早要被推上部落的祭坛，"如果部落遭遇大旱，原始时代的巫师就将承受所有责难，不管他作了多少次法来祈雨，只要雨还没下，就不会有人对他心慈手软。”球迷也会选中教练来充当替罪羊，"他们强烈要求用巫师的鲜血来净化部落酸涩的记忆。”

只有极个别教练会确立自己永恒的狼图腾，而职业教练的宿命总是替罪羊。这就是为什么齐达内堪称足球史上最神奇的教练。2011年，我在上海采访他时问他今后会不会当教练，他仅仅报以谜之微笑，说Maybe。谁能想到后来一个菜鸟竟然欧冠三连霸。而他捍卫自己神奇的“狼图腾”的方法是见好就收，远离山巅的祭坛。

拿到欧冠三连霸的齐达内挂冠归去功成身退

齐达内的神奇三连冠，也足以将弗洛伦蒂诺推上足球史上最成功的“部落长老”的神坛。齐达内的突然离职是一个巨大挑战，对弗洛伦蒂诺长老来说，也是又一个再造神奇的转折点。

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与前皇马主帅齐达内

世界杯期间的一大奇观是：巴西联赛照常同时进行，每个巴西足球部落的民众关心自己部落，甚至多过关心国家队。帕尔梅拉斯和弗拉门戈两大豪门昨天也用鲜血为世界杯酿制开胃酒，他们狠狠打了一场群架，比赛以六张红牌收场。这也是弗拉门戈小将维尼修斯在巴西的最后一仗，他已高价转会皇马，而另一位桑托斯小将罗德里戈，也已被皇马飞速高价订购。

皇家马德里的年轻化未来战略，显示了弗洛伦蒂诺的远见，而他的效率，也高到了不容世界杯抢其风头的地步，世界上最成功的的部落长老，不会容忍被世界杯冷落一个多月，不会容忍自己不断被名帅（波切蒂诺、阿莱格里……）拒绝从而有辱豪门尊严，于是，洛佩特吉就这样，成为皇家马德里部落的备胎，以及，西班牙队的替罪羊。

洛佩特吉被逐的结局其实是注定的。弗洛伦蒂诺选择洛佩特吉，不可能不先征求拉莫斯等人的意见，洛佩特吉也不可能不在国家队训练基地或酒店，心怀鬼胎地找拉莫斯摊牌，作为皇马和国家队双料队长的拉莫斯，当然也不可能不心事重重地想到火爆的皮克或者温和的伊涅斯塔。而在“国家统一和民族独立”的问题上，西班牙国家队比谁都敏感。世界杯足球场原本就是西班牙国家统一形象的一个最好的象征场域。

拉莫斯与皮克

表面看，是西班牙足协主席卢比亚莱斯的自尊心和性格促使他驱逐洛佩特吉，但背后其实是来自国家和民众的无形的力量，驱逐了洛佩特吉，从而充分体现了西班牙的政治正确。当然，也体现了世界杯的政治正确。

足协主席卢比亚莱斯、主教练洛佩特吉和体育总监耶罗，曾被认为是一个能够持续很久的“铁三角”

世界杯，原本就是民族国家的领地，是全球跨国资本主义时代、全球化部落化时代，民族国家“示威”和竞逐的象征场域，何况，这一次是在最强调“民族国家”的俄罗斯帝国举办的。有趣的是，中国的皇马球迷也差不多一边倒地支持西班牙足协，因为中国球迷同样是深明“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

洛佩特吉注定不可能脚踩两只船，部落与国家的权力之争，他只可能选一头。然而，他的这一滴血，对于皇家马德里部落来说，至少对于部落长老来说，乃是部落新纪元的开胃酒。

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宣称，本届俄罗斯世界杯将会成为史上最好的一届世界杯。然而每一届世界杯和奥运会，主席都会难免如此自吹自擂。FIFA乃是全球跨国资本主义与民族国家交媾而成的超级政治经济联盟，是“足球独立联合国”。

在洛佩特吉事件的同一天，FIFA将2026年世界杯主办权交给加拿大美国墨西哥，一个巨无霸足球联合国，势必会制造如此大腹便便的一届世界杯——堪称“联合国世界杯”——其疆域版图之广，似乎已经到了完全不顾及运动员生理极限的非人地步了。但是不怕，赞助商如饮料和运动鞋，能够煽动消费主义的神奇力量，给你制造一个关于身体的非人神话——所谓“能量，超乎你的想象”。身体只有一具，而部落和国家、以及超级政经足球联合国，将越来越陷入一场对于球员身体的争夺战。

“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恺撒），权力扩张的欲望是无极限的，这就是世界杯的荷尔蒙政治和欲望机器。一切仍然可以回溯到原始部落的图腾仪式——第一滴血点燃了夏天，第一滴雨淹没了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