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为什么1998年如此令人怀念

源济

为什么1998年如此令人怀念

原创： 李舒 山河小岁月  1周前

最近看了《西小河的夏天》，虽然排片不多，却是一个特别夏天的电影。静水深流的叙述，让我想起侯孝贤的《冬冬的假期》。

1998年的绍兴台门，10岁的小男孩顾晓阳有一个足球梦，却遭到父亲的反对。强压之下，他决定和邻居爷爷偷偷练球。与此同时，顾晓阳意外发现爸爸的秘密，而陪伴了自己很久的爷爷也将要离开台门。

藤椅、蒲扇、卡片机、李雷和韩梅梅，爷爷们扇扇子乘凉，奶奶们择菜洗衣裳，这样的夏天温润而悠长，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最终，三代人都成长了，他们在一场幻想的足球赛中和解，诗意盎然。

从电影院出来的夜里，我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的，是20年前的点点滴滴。

1998年的夏天，电视里还没开始日复一日的播《还珠格格》，那部剧要到10月才会成为我们的热点话题。1998年的夏天，电视里最常出现的画面是浊黄的洪水和抱着树干的小女孩。堤坝上的解放军战士扛着沙包，一个长者拿着高音喇叭说：“我们要严防死守。”

但二十年之后，我最常梦见的1998年的夏天，是爸爸房间门口的一个啤酒瓶。

啤酒瓶是绿色的，力波啤酒。

爸爸不常喝啤酒，后来因为徐根宝做了广告“力波啤酒，不搏不精彩”，他喝的次数更少了——我爸是大连万达球迷。

但我还是会让我妈买力波啤酒，因为我是申花球迷。

▲  1998年，申花拿到了足协杯冠军。

我和我爸在足球方面的立场一直特别对立。甲A，他喜欢万达，我喜欢申花；世界杯，他喜欢巴西，我喜欢意大利；欧洲杯，他喜欢德国，我喜欢意大利；美洲杯，他喜欢巴西，我喜欢阿根廷。一如在《西小河的夏天》里，顾晓阳和爷爷也是这样，一个喜欢皮耶罗，一个支持罗纳尔多。

我们只在前一年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我们再也不要看中国队了。（当然这句话其实没啥用）

这个诡异的力波啤酒瓶，会在每晚准时放在我爸房门口。

当然，幕后主使是我。

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当我爸半夜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就可以迅速关掉电视，躺倒在黑暗当中，假装我没有夜里起来看球。（我爸并不算特别狂热的球迷，所以那时候他宁可看重播也不愿意夜里爬起来看球）

这当然是一个相当幼稚的作法。第一，为什么会忽然有一个啤酒瓶在门口？我爸难道不知道这肯定是我的行为吗？第二，从我爸房间到客厅的距离其实不算远，我把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放在门口，这就意味着给我做出反应的时间，实际上是相当短的——

所以你就可以想象一下，我大概需要像布冯扑点球一样，在几秒的时间内关掉电视的按钮，然后躺倒，屏住呼吸，祈祷我爸什么也没听见。

可能因为我爸智商也不算特别高，一开始，这招还挺管用的。我连续两次骗过了他，直到有一天夜里，当我一如既往地躺在电视机柜旁边时，忽然，灯亮了，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忽然从球员通道跑向了法兰西大球场——当然，观众只有一个，就是站立着的惊呆了的我爸。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他最爱的巴西出战摩洛哥。

对，我是一个球迷，一个孤独的女球迷。

学校里喜欢足球的女生实在太少太少了，但1998年却是一个例外。一大波女同学都宣称自己要看世界杯了，她们为的是一个说话软萌、金发碧眼的帅哥，不用说你们也猜出来了，他的名字叫贝克汉姆。

我的孤独，来自于我对贝克汉姆毫无感觉。

更深层次的孤独，来自于我对于这些女同学的蔑视——看球怎么能看脸呢？或者说，怎么能只看脸呢？我对她们说，你们懂什么是足球吗？

哇，我又集到了一张贝克汉姆的百事球星卡！（那时候我为了集卡吃了多少次肯德基，喝了多少百事可乐啊！！！）

你们知道贝克汉姆的任意球为什么这么厉害吗？

哇，你看他的眼睛多好看啊！

你们知道什么是越位吗？

哇，他不笑的时候像王子，笑一笑我就要昏过去了。

……

贝克汉姆花痴女子小分队有时候也会diss我，她们的理由是：你看看你喜欢的意大利队，也都很帅啊！

我对于这种diss深恶痛绝，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懂什么，我对于意大利的爱，怎么可能就是因为帅呢？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帅呢？

▲  当然，帅还是很帅的

你们有谁，经历过我四年前的心痛！！！看着电视机里那个蓝色的背影，我幼小的少女之心第一次为足球心碎，从啜泣到泪流满面，再到哭到背过气去，哪怕后来遭遇了申花1：9，我也没有如此痛苦过。

对，那些女人不会知道，从四年前开始，因为巴乔，我已经成为了意大利的死忠。

啊，那时候的意大利队，有维耶里，有皮耶罗，有马尔蒂尼，当然也有巴乔。我记得那一年的门将本来是佩鲁济，因为受伤，临时换成了托尔多——那时候，他还不是2000年欧洲杯扑出荷兰队四个点球的“圣·托尔多”。（下面这张图给你看那时候内斯塔还是这么年轻美貌的小奶狗）

我不会忘记小组赛第一场，对战智利双萨。巴乔在最后时刻获得的点球帮助意大利赢得了比赛。第二天，贝克汉姆花痴小分队对我说，哎呀，你看你的巴乔，也搞手球骗点球嘛！

很想揪住她们的头发好好打一顿，然后唱那首著名的“goal goal goal ole ole ole”。

那时候的意大利，因扎吉简直还是一个孩子，我永远记得他助攻巴乔得分之后，趴到巴乔上，快乐像个孩子。

1998年的世界杯，真是群星璀璨。布兰科的夹球过人，博格坎普的最后绝杀，小毛驴头顶范德萨……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解说员说苏克是“左脚能拉小提琴的男人”——这样形容一个人，真是厉害！那时候的体育媒体前辈都特别有才华，还有媒体总结尼日利亚的世界杯之旅是“小二黑过年”，因为他们四场比赛的比分是3-2、1-0、1-3、1-4。

▲  有多少小伙伴因为苏克买了克罗地亚的队服？

贝克汉姆粉丝团在某一个清晨全面哑火，为首的姑娘双眼红肿，数学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呆滞三十秒之后居然放声大哭。不看球的数学老师满腹狐疑，她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来自一个叫西蒙尼的男人和一张红牌。

但那时候，粉丝团姑娘们还不知道，这张红牌对她们的影响颇为深远。在这之后，她们的小贝更加迅速地投入到一个总不爱笑的女人怀抱。

不看球的数学老师和不看球的班主任很快意识到世界杯对我们的影响。在班会上，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最近上课睡觉的同学很多，世界杯可以看，但也要注意休息，毕竟我们快要期末考试了。班会快结束的时候，他看了看我右前方小胖子的空位，痛心疾首地说：“还有，你们现在都不挣钱，那些所谓的电话号码，不要随便乱打啊！”

16897168，你们还记得吗？足球之夜的小哥哥解说员们你们还记得吗：“各位观众朋友，欢迎大家拨打16897168参与我们的节目，赢取足球大礼包。”

我们的小胖子，为了那个大礼包，在1998年的夏天，打掉了200块钱的电话费，然后，被爸爸胖揍了一顿，不能来上学了。

我的1998年夏天，随着迪比亚吉奥罚失的点球而结束了。我们意大利球迷第二次倒在了点球大战上。

轮到我双眼红肿。

贝克汉姆粉丝团破天荒没有嘲笑我，她们已经不关心足球了：“足球太野蛮了。”

我的同桌对我说，没关系，等巴西狂屠法国吧，因为我们有外星人罗纳尔多。

同桌是巴西球迷，他平时会为了座位的三八线跟我斤斤计较，每天拿个尺子量来量去，后来我知道，他是处女座。但那天，我记得他说话的神情，温柔而坚毅，一瞬间，我觉得他有点帅，像年初《水浒传》里的燕青哥哥。

足球最大的魅力，就是永远有我们猜想不到的结果。我们哪里知道，连外星人都是有可能罢工的。

那个夏天，只有传达室的大爷笑到了最后。而他选择法国队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和齐达内长得有点像。我真羡慕他，他这几天肯定也很开心，齐达内做了教练还能拿欧冠冠军。

那一届法国队，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对阵意大利的点球大战。躲在特雷泽盖背后的亨利，不敢看罚球的羞涩和紧张。

像极了那时候的我们。

我永远不会忘记1998年夏天。在《西小河的夏天》里，10岁的顾晓阳对着邻居爷爷大叫：“皮耶罗才没有乳臭！”也是在那个夏天，完全不考虑期末考试的我拿着马尔蒂尼皮耶罗维耶里的球星卡，对我爸说：“以后我要去意大利，看他们现场踢球。”

我真幸运，小时候许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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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西小河的夏天》，这部电影看起来平淡如水，却勾起我多少回忆，那时候的我们，和顾晓阳一样，有一颗寂寞而热情的心，因为一个小小的足球，在那个夏天，点燃了我们所有记忆。也是在那个夏天，我们忽然长大，学会和孤独相处，学会和寂寞和解。

一晃20年过去，又到世界杯了。小胖、处女座同桌、贝克汉姆粉丝团，我有点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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