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班上最皮的男孩，偷偷跑去了救人

源济

看客：班上最皮的男孩，偷偷跑去了救人
网易图片  2018-05-12 08

汶川地震时，小洪瞒着学校偷偷到九洲体育馆为受灾着忙前跑后，十年来他很少向人提起这段经历。日子平静地流淌着，十年时光足以让这个勇敢少年成长为青年——而志愿者的标签，只不过是这场故事的背景。



十年前，小洪瞒着父母和老师，偷偷跑去九洲体育馆当地震志愿者。十年后，他很少向人提起这段经历，日子平静地流淌着，足以让这个勇敢少年成长为青年。




“这几天，同学都在笑我，笑我十年前的样子。”五月的绵阳，一到夜晚，成群结队的蚊子就像土匪进村，迫不及待进屋扫荡，小洪狠狠把客厅的纱窗关上。烦心的不止蚊子，还有突然找上门来的旧事 —— 不久前，摄影记者傅拥军在媒体发文，希望找到汶川大地震时他拍下的一位小志愿者。




报道发出后，同学和邻居纷纷认出，照片里那个头戴口罩、身贴“抗震救灾志愿者”标签的小男孩，就是小洪。原本一潭死水的同学群瞬间炸了，微信里不断涌出的消息和玩笑，让这个23岁的少年颇有些无奈。十年过去，男孩从一米三长到一米七，脸颊生出硬朗的线条。突如其来的关注，搅拌着原本平静的生活，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冒险的决定。




2008年5月12日14日28分，绵阳八中，初一的小洪在学校四楼的多媒体教室上电脑课。闷热的下午令人昏昏欲睡，恍惚中，他看见灯管和风扇在晃。紧接着桌子也晃动起来，课堂瞬间一片死寂。老师的脸色一下白了，大喊快跑。小洪顿时惊醒，拔腿就往楼下跑。整个教学楼像大江大海一样上下波动，人根本站不稳，他跌跌撞撞冲到楼下。




位于市区的绵阳八中，裂开了几道浅浅的缝。惊魂未定的学生依偎在操场，哭声一片。有人说，重庆是震源，也有人说，成都是震源。还有人说，绵阳的房子倒了很多。天色渐渐变暗，余震来了又走。老师呼吁住得近的同学立刻回家，离学校远的，在广场上睡一晚。虽然被子都有了，但没几个人敢合眼。




第二天，学校宣布停课一个月，小洪被父母接回了家。闲来无事的他听到招募志愿者的消息 —— 地震发生后，仅能容纳6000多人的九洲体育馆成了绵阳最大的临时安置点，收纳来自北部和北川县近3万伤员。小洪瞒着父母和老师，骑着家里那辆破自行车，跨越八公里山路到市区报名。




就这样，班里那个最皮、最捣蛋的男孩，成了九州体育馆年纪最小的志愿者之一。这一幕被报道救灾的摄影记者傅拥军拍了下来。




小洪对那场拍摄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有许多举着相机的记者日夜蹲守在体育馆，啪啪按着快门 —— 但他顾不上这些。图为十年后的小洪，站在同一个地方。




源源不断的救灾物品从四面八方送来，小洪用瘦小的身躯扛起沉重的物资，来来回回搬运，累了就倒头睡在成堆的衣物旁。听到有伤员需要帮助，又赶紧起身跑去帮忙。夜晚，偌大的体育馆是此起彼伏的哭声，难以入眠。白天，陆陆续续的伤员被抬进馆内。小洪听志愿者说，北川老县城成了一片废墟，伤亡严重。




5月26日，他偷偷爬上一辆自发开往北川的支援车。一路上，这个稚气未脱的13岁男孩，目睹了进城的道路被压成波浪状，高楼如纸糊般坍塌。路边摆满了遇难者遗体，空气里都是尸体腐烂发臭的味道，随处可见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喷洒消毒药水 —— 小洪竟然丝毫不感到害怕，“看多了就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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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看见，崎岖的山间，徘徊着许多面无表情的村民。他们在搜寻失踪的亲人，全然不顾余震和塌方的危险。“那些生命，看起来真的很脆弱，不值一提”，十年后，再触及老县城的情景，小洪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第二天，消防官兵封锁北川老县城，禁止任何人停留。一栋半倾的楼外拉起了警戒线，小洪趁没人注意钻了进去，瘦小的身子被消防兵一把逮住，最终带回了九洲体育馆。连40分钟语文课都坚持不了的小洪，在体育馆勤勤恳恳当了一个月的志愿者。一个月后，灾区情况逐渐稳定，伤员陆续搬离体育馆，他也结束了自己的志愿者之旅。




地震来临时，小洪母亲正在午睡。摇摇晃晃的床差点把她抛了出去，鞋子也顾不得穿，赤脚跑到了室外。眼前的房子一晃一晃，没塌，留下几道交错的裂缝。




他们不知道要停了一个月的课，以为小洪在学校。直到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才发现这个瓜娃子竟然没去上课，跑去当志愿者，俩人顿时暴跳如雷。




作为地震的亲历者、幸存者和救助者，小洪身上没有背负太多灾难的印记。但影响还是有的 —— 回家后，他怎么也不肯去学校读书了。父母本来对他寄予厚望，希望能像姐姐一样好好读书，走出这个小山村。无奈小洪脑壳硬，怎么也劝不动。闲下来的日子特别缓慢，小洪没事就去家里的鱼塘钓钓鱼，饿了就上蹿下跳，爬树摘水果吃。




第二年，傅拥军帮小洪联系了少林寺武术学校，不单减免了学费，还有一万块的奖学金。学校距离绵阳1000多公里，母亲担心瓜娃子脑壳笨，会被骗走，亲自带他坐了二十几小时的硬座到学校报到。一月的登封，气温在零度以下，校园被茫茫大雪覆盖。寒风呼呼吹在鼻子上，冻得小洪鼻涕直流，有时候身体扛不住，感冒发烧，一连就是好几天。图为小洪表演倒立，“老子切过嵩山少林学武功。”




但瓜娃子也有争气的时候。一次校运会上，小洪过五关砍六将，拿到了35KG散打冠军。荣誉证书寄到家里，母亲开心得告诉了所有亲戚，不亚于收到姐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两年后，小洪学成下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他想过当兵，无奈体重差了五公斤，遗憾落选。紧接着又尝试了开挖掘机，修汽车，学厨师 —— 不了解的还以为他那两年读的是蓝翔。




再后来，他决心要踏踏实实追求更高的人生目标 —— “多赚点钱！”，去绵阳一家夜店当服务员。“我的小费在所有员工里头最高的，知道为什么吗？”，小洪一脸自豪，“因为我做人做得好，会随机应变，比如看到客人酒量差我会给他少倒点。”




小洪并没有母亲想的那么笨，他能轻易察觉出客人微妙的情绪，再靠着一把能说会道的嘴，轻轻松松把店里的酒推销出去。“有次我为一个女老板挡酒，她给了蛮多小费，非常赏识我，后来她开了一家酒吧，想挖我过去，我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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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得心应手的工作，也有不少难处：日夜颠倒的作息，狭窄的交友圈，以及被皮鞋磨损的脚后跟。去夜店上班后，小洪脚后跟的水泡就没消过。




最近，他又辞掉了夜店的工作，计划去北京。“工资的话，大概一个月两万吧，北京的小费都比这边的工资高”，小洪笑嘻嘻地说，“在家没意思，还是会想出去闯荡的嘛。”




小洪喜欢在每一句话的末尾加上一个“嘛”，尤其是跟母亲抬杠时。“你工资那么高，没给点钱我花。” “耍（女）朋友花的多嘛。”“哎呦，十一点了，你还不起床！”“起来做啥子嘛。”




如果不是十年前摄影师留下的惊鸿一瞥，邻居们大概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同村的平凡少年身上。他们只记得，小洪小时候很皮，不怎么爱念书，最近辞了工作闲赋在家，让爸妈有点伤脑筋，但是个好孩子，平日里特别地热心肠。邻居小胖说，有次小洪看他没菜吃，就让他去家里的鱼塘钓鱼。




十年了，小洪觉得时间过的真快，见到当年的摄影师，“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说起地震，其实大部分都忘了，只是在那个年龄做了一件比较勇敢的事。如今，眼下还有许多更切实的烦恼。比如童年的伙伴都搬走了，家里的老房子在地震后拆了又修。




据说附近要修高铁站和大马路，村子要整体搬迁，干脆连新房也不装修了。




“从经济来说，我很希望拆迁拿到赔偿金。但现在，我又不想拆掉搬走了，很纠结，舍不得嘛！”说罢，小洪快步跑到村里的荷花池塘里，伸手摘掉一片荷叶，戴在头上。“以后荷叶没得摘了，鱼也没得钓了。哎，果子也没得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