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顽皮”,而不是骂,为李敖赢得而读者的青睐。
毕竟,从没有一个时代,年轻人被赋予如此大的压力——他既要接受传统文化(那被称为家园,谁拒绝接受,谁就无法获得文化身份),还要接受现代文化(否则就被认为没能完成“人的现代化”,失去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些压力以民族、国家的名义被施加,可真正走出校门,才发现养活自己并不是件容易事,那些关于永恒与人类命运的思考,其实无法充抵成现金,以代稻粱谋。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撕裂了人们的现实感,他们需要一把锤子,以砸碎“不得不如此”“合乎逻辑”的外壳,即使里面并无真相。
于是,李敖的犀利成为稀缺品。
在胡适、殷海光等人的眼中,李敖是万马齐喑中的一个变数。他们不在乎他是否完美,只是需要他的搅动,他们没意识到:李敖的批评并非自由主义,而是后现代主义,即使没有具体主张,李敖的批评也是成立的。
读者需要李敖,因为他代言了他们心中的不满。所以李敖绝不能停下来,绝不能成为建构者,他只有变得更加犀利、更加决然,才能赢得更多的掌声。李敖的批评往往指名道姓,往往沉醉于对具体人的羞辱,而非对人类普遍命运的沉思。
当法律没收了以往熟人社会中可以任意施用的暴力时,李敖文章成了一种代偿。
有多少人能忘怀第一次阅读李敖时的那种畅快呢?又有多少人曾被李敖的铺张扬厉所震撼?
对于被封闭在课堂、格子间、家庭中的人们,李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只要够本事,那么想骂谁就可以骂谁,你可以将自己的价值原则凌驾在别人之上,而那些所谓的圣人文章、道德律条,其实都是纸老虎,根本没有约束力。
李敖行文尚气,不论长短,总能一气呵成。每至一个高潮,李敖不是闲笔荡开,而是继续加重文气,将文章推上新的高潮。因此颇有咄咄逼人、浩瀚无垠的气势。
李敖批评余光中“文高于学,学高于诗,诗高于品”,批评三毛“无非是白虎星式的克夫、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而已,她是伪善的”,都有让人无法应对处,因为这些批评跨越范式,从批观点蔓延到批道德,最终以人格侮辱为结,直接探到读书人的底线。
杨照先生曾说:“如果生在一个正常、宽容的时代。李敖可能以他的聪明才智完成传世史著,也可能以他的叛逆精神闯出一番名号来,然而他就是一个史家、一个叛逆者。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不宽容的时代,才真正彻底激发出李敖绝对个性中所有的天才能量,才让李敖变成一个没有头衔却已不需要头衔、超越头衔的、独一无二的李敖。”“不宽容的时代造就了一个不宽容的反叛者。”
其实杨照先生忽略了,在后现代社会,宽容没有市场价值,只有不宽容,才更有消费性,才能挠中大众心中的痒。我们喜欢李敖,恰恰是因为那份粗野,抵消了现实生活的过分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