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缅甸戒毒所里的中国人

源济

摄影 | 赵大明 编辑 | 米杜 新浪图片出品 2017-11-22
缅甸戒毒所里的中国人
文/赵大明

　　“像牛马一样关着，外面是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雨，对于自己来说是没有任何区别，都出不去。铁门铛铛一响，可能是家人接自己回去，心里就高兴一下。”早翁在牢房内提前把行李打包好，等着家人来接他回家，家人把他送进戒毒所已经有6个月时间，他希望回到家可以和家人团聚。

　　早翁说，想到出去之后他反而怕了，担心出去之后会再次染上毒品，因为在他们家那个地方毒品太多了，瘾发作的时候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害怕的时候早翁都会跪下来祈祷，“耶稣改变的人太多了，希望可以帮助我戒毒。如果出去之后再吸毒就提前给自己挖好坑，把自己埋了。”

（一）

　　迈扎央位于中国云南省德宏州陇川县西北的一处小镇，属于中缅边境缅方一侧，由当地武装克钦人控制。由于缅甸边境地区吸毒人员比较多，当地修建戒毒所。拍摄戒毒所要经过当地公安局的批准，在线人的介绍下我顺利进入戒毒所拍摄。初入戒毒所我表明了我的身份，特意亮出了我的相机和三脚架，和戒毒所的所长互相寒暄握手之后我就大胆放肆地去拍摄了。

　　从外面看，除了两个10米高的瞭望塔，戒毒所和普通的农家大院没有什么两样。这里包括自愿送来戒毒和被抓来的吸毒者，他们通过信仰基督教读圣经的方式进行强制性戒毒。戒毒所一共有48间牢房，最多的时候戒毒者有400多名，目前只有26名戒毒者被关押进行戒毒，大部分是缅甸人，还有两个中国人。

（二）

　　阿永（化名）是缅甸人，是我在戒毒所拍摄的向导，他端着一个保温杯，一副办公室副主任的模样，说话的时候不时还背着手：“中国来的嘛，你们辛苦了。”我以为他是戒毒所的领导，我连声递烟说“你好老师”。阿永警惕性的看了看四周，趁着看守人员不注意，匆忙把香烟塞进了口袋。原来他是戒毒所的老大，43岁，吸毒15年，曾尝试戒毒70多次。

　　说起他吸毒的历史，他很自豪地说起自己在28岁的时候赚到150多万人民币，“（做柚木生意）当时感觉钱赚的太多，就开始尝试吸毒，一小瓶毒品只要45元，香皂盒大小的毒品1300元就可以买到，当时和朋友们一盒一盒的吸，感觉像上天一样，什么烦恼都没有……”吸毒耗尽了所有的钱，最后被家人送来戒毒所。

　　因为当时在迈扎央做生意的时候赚钱挺有名气，他被选择当成监狱里的老大， 老大唯一的好处就是白天可以不用关在牢房，有自由的活动空地。对成为戒毒所老大，阿永自嘲说：“其实自己就是看管人员养的一条狗，做狗做人就是看你自己选择，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阿永先后去过中国和缅甸的6所不同地区的戒毒所，因为在中国的戒毒所呆过的缘故，他经常炫耀可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状。刚进迈扎央戒毒所毒瘾发作的时候，他只能选择用冷水洗澡熬过去，毒瘾犯的时候，“就算毒品在屎里面也会去吸。”

　　被关进戒毒所已经有4个多月，阿永回家心切，在戒毒所的墙上画下日历表。对于出去之后的想法， 阿永很坚决地说，“毒品已经断了16次，如果出去再吸一次就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三）

　　早翁17岁，来自中国云南瑞丽，是牢房内年龄最小的一位，15岁开始吸毒。初一上学期读书时候，班有50多个人，有10个人在吸毒（麻古），早翁从身边朋友买了50元的毒品，聚在学校后面的小路开始吸毒，到初二被学校发现开除。

　　吸毒2年多，没有钱的时候，早翁拿着父母的银行卡转账去吸毒，父母哭着劝他也不管用。父母尝试把他反锁在家里，毒瘾发作之后，他砸破窗户从二楼跳出去继续吸毒。家人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把他送来戒毒所，而他谈了4年的女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吸毒。

　　来戒毒所之前，早翁花了50元钱把女朋友照片印在短袖上，谈到出去之后的生活，他无奈地说：“只能有80%的决心不吸毒，因为外面世界的诱惑力太大。”

　　山昂38岁，也来自云南瑞丽，做玉石生意，去缅甸帕敢的时候和朋友一起染上毒瘾。前段时间从帕敢回中国瑞丽时在衣服的包里面藏了一包白粉，被妻子发现。他给妻子解释说自己在家做玉石生意太累了，每天搬着100多斤的玉石从3楼到1楼，每天重复两次，腰疼所以要吸毒，希望妻子理解他。妻子一再盘问才知道他已经吸毒1年多花了3万多。妻子担心他吸毒把家里的钱都花光，就找来了亲戚们把他送进了戒毒所。

　　距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山昂经常坐牢房的门口，希望家人尽早的把他接回家。一只蚂蚱飞进牢房，他就把蚂蚱捉在手心里当宠物玩耍，最后蚂蚱飞走了，山昂开玩笑说：“蚂蚱代替他跑出去了”

（四）

　　在戒毒所内听他们讲了这么多，我端相机的手不由的哆嗦起来，掏出一包烟，戒毒者们看到我吸烟都围了过来，我们就这样更加熟络起来。我陪他们讲起了黄段子，有一个哥们特意指了指墙上画的女人的裸体说 ：“在这里六个多月没有见到女人，只能靠想象。”说着他又在枕头下面掏出了几张小卡片，是包小姐的黄色小卡片，他特意嘱咐我说，明天再来的时候 记得在大街上捡几张卡片来送给他们。

　　临走的时候碰上几个士兵抓着一个戴脚镣的吸毒者被送进来，因为担心他逃跑，只能锁上4斤重的脚镣。这个脚镣要带两个月，为了防止铁锁拖地，他找了一根绳子牵在手里。接着，他就被喊去剪了头发，寓意“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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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扎央戒毒所坐落在中缅边境缅方一侧，这里属于克钦独立军所辖地区，曾是缅甸最主要的罂粟种植区之一。1991年，克钦独立军开始禁毒，但因为战乱和高额税收，不少民众依然在偏远的山地种植罂粟，导致这里的毒品屡禁不绝。




戒毒所内最大的一所房间内，戒毒者们席地睡在大通铺上。戒毒所一共有48间房，最多的时候有400多名戒毒者，目前有26名进行封闭式戒毒，其中包括两个中国人。在这里，中国人只要持有边民证，再交1500元的生活费，就可以进行6个月的戒毒。




早翁来自中国云南瑞丽，今年17岁，是这里年龄最小的一位。来戒毒所之前，早翁花了50元钱把女朋友照片印在短袖上，无聊时，又用中性笔的墨汁在手指上纹了love（爱）的英语单词。




早翁（左）和年级相仿的青年人聚在一起。早翁说，在他们家那个地方毒品太多了，初一时，班有50多个人，有10个人在吸毒。15岁，早翁从朋友那里买了50元的毒品，聚在学校后面的小路开始吸毒。




因为想念家人和女友，早翁在墙上写下想说的话。吸毒两年多以来，早翁曾偷拿父母的银行卡买毒品，父母尝试把他反锁在家里，毒瘾发作后他选择了砸破窗户从二楼跳出去。初二，早翁因为吸毒被学校开除。后来瞒着家人和女友，让表哥把自己偷偷送到了这里。




戒毒所通过信仰基督教，读圣经的方式进行强制性戒毒。这是一名戒毒者把一张白纸撕成两个形状，十字架代表耶稣，hell 代表地狱。“每次害怕的时候他都会跪下来祈祷，耶稣改变的人太多了，希望可以帮助我戒毒。”早翁说。




早翁和戒毒者们进行足球比赛，早翁模仿电视上球星的样子把衣服套在头，感觉这样踢球很拉风。除了上圣经课和踢足球的时间，其他的时间戒毒者都被关在房里。




戒毒者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9点，下午4点半各一顿。每人的伙食费每天只有一块钱，很少吃到肉，吃到米饭和豆芽已算很好了。戒毒者吃不饱的情况下只能拿出方便面当菜吃。




戒毒所里面的空地需要除草种植蔬菜，喊出了早翁和其他几名戒毒者出来干活。为了改善伙食，早翁偷偷摘了一些辣椒等到晚饭的时候吃。早翁在戒毒所已有6个月时间，他希望可以赶快回家和家人团聚，可想到出去了他又有些怕了，担心毒瘾发作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在牢房门口，同样来自云南瑞丽的山昂捉了一只蚂蚱玩耍，最后蚂蚱飞走，他开玩笑说，“蚂蚱代替我跑出去了。”山昂今年38岁，家里面做玉石生意，因为做玉石经常出入缅甸帕敢，而那边毒品泛滥，一年前，山昂接触到了毒品。




因为经常搬运沉重的玉石，又要在家做饭带小孩，山昂患有严重的腰疼，来戒毒所之前，他每天都要“吃”两次毒品。一年下来，光是吸毒就花费3万多元。今年8月，山昂从帕敢做玉石生意回家，把毒品放在了包里，老婆看到后，把他送进了戒毒所。




在外面做农活的早翁捉到一支青蛙递给山昂，让山昂当宠物养着。为了打发时间，戒毒所里不少人都养了宠物，除了圣经老师养了一条小狗外，其他人都养的是青蛙、老鼠一类的动物。有个戒毒者甚至每天都带老鼠晒太阳，喂一些米饭。




戒毒所里面戒毒者不允许吸烟，山昂托戒毒所外面的人买来一盒香烟，知道山昂有香烟之后犯人聚过来索要香烟。山昂很讲哥们义气，“在一起生活6个月还是很有感情的。”




房内的犯人用打牌来消遣时间，打牌的筹码是香烟和棒棒糖，一根棒棒糖抵2颗烟。输得没有香烟和棒棒糖了，就用俯卧撑来当筹码。




因为长期与世隔绝，戒毒者很难接触到异性，“在这里六个多月没有见到女人，只能靠想象。”一名戒毒者指着墙上画的女人说，他又在枕头下面掏出了几张小卡片，是包小姐的黄色小卡片。




山昂的表哥来戒毒所看他，两人在戒毒所看管人员的亭子里会面，探访时间最多在半小时左右。表哥走后，山昂又开始想家了，虽然他挺怕老婆的，但还是想让老婆早点来接他。山昂说，他的梦想是出去之后戒毒成功，他要走遍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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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戒毒所又新抓进来一个吸毒者，新人进来首先要剪头发，寓意“从头开始”。接下来的两个月，他要戴着脚镣，重复早翁与山昂一样的轮回。




一名戒毒者躺着望向窗外，打发无聊的时光。“出去后诱惑很大，如果轻易接触到毒品肯定还会再吸。”戒毒所里大部分戒毒者都有这样的担心，“毒品已经断了16次，如果出去再吸一次就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一个戒毒者信誓旦旦地说。事实上，迈扎央戒毒所里不少人都是“几进宫”，戒毒所能将他们的生活与毒品隔开，却很难将他们的精神与毒品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