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说x财新私房课|带你看大选：法国的终结还是重塑

源济

世界说x财新私房课|带你看大选：法国的终结还是重塑 

2017-05-06 世界说

编者按：法国总统大选第一轮于4月23日结束后，马克隆与勒庞进入第二轮，其中一人领导着一个去年才成立的政治组织，另一个领导着多年未能成为主流的极右翼，而传统大党全军覆没。在英美向右转，反全球化、反移民几乎成为“政治正确”的今天，左右分野与政治认同何去何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终结还是重塑？世界说专员，旅法十年的工程师宋迈克和世界说欧洲区主编王磬在财新私房课举行了线上讲座，带我们展望5月7日的第二轮选举，与更远的未来。以下是讲座精华。

制度：政治制度与选举制度

法国政体怎么运作：半总统制（双首长制）

半总统制融合了总统制和议会制两种制度的特点，即：总统由直选产生，有实际行政权力。议会也是直选出来的，有合法性，政府要对议会负责。这意味着，由议会选举产生的总理，即政府首脑，和总统都有民主选举赋予的合法性，都掌握行政权，也就形成了现实中行政权的双轨制。当总统和总理同掌行政权时，他们的默契和分歧也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国家政策的走向。

   

 因此，总统选举选出的总统和根据议会选举结果决定的总理是否来自同一党派，决定了是否会出现“共治”（cohabitation）的情形。这是接下来值得我们关注的焦点之一。

法国的总统怎么选：一轮不过半就两轮

法国的总统选举是直接选举，实行两轮多数制，若在第一轮一人的票数过半，则直接当选；若没有候选人票数过半，则票数最高的两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其中获得多数的当选总统。在两人角逐时一定有一个人过半，最后当选的人得票率超过50%，这样的得票和一轮选举制是不一样的。假如有很多候选人，一轮决胜制中一位候选人凭借20%-30%的得票率也可能胜选，这与两轮选举中依靠第二轮过半的票数当选的情况相比，合法性是不一样的。

通过票数在第二轮的集合，可以更好地整合选民倾向。两轮多数制整合选民倾向这一优点的最直接体现就是能够避免由于第一轮票数过于分散导致最后结果不符合总体选民预期的情况。

法国政治光谱

本次大选中得票率最高的五位主要候选人分别出自以下几个政治力量：EM——“前进！”、FN——国民阵线、LR——共和党、FG——左翼阵线、PS——社会党。这些政治力量在传统的政治光谱上的左右定位可以从下图的坐标轴上看出。其中社会党和共和党分别是左右翼传统大党，此前轮流执政。

本次的五位主要候选人分别是：马克隆、勒庞、菲永、梅朗雄和阿蒙。另外还有六位第一轮得票率在5%以下的“小候选人”。

选情：悬念前所未有的选举

选战回顾：“选举从一开始就变得非常有意思”

从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的左右翼初选开始，结果便出人意料。

左翼的现任总统奥朗德由于民意过低宣布不参加竞选，是第五共和国历史上首次出现现任总统放弃寻求连任的情形。

左翼的社会党与右翼的共和党最终推出的候选人阿蒙与菲永，分别战胜了此前的热门党内候选人。奥朗德政府的总理瓦尔斯与之前被看好的党内左翼代表蒙特布尔都未能胜选，前教育部长阿蒙意外胜选。在右翼，初选一直被看成是前总理朱佩和前总统萨科齐的竞争，结果两人最终都被淘汰，萨科齐任内的总理菲永胜出。

法国人在初选中把他们熟知的、被舆论看好的面孔都踢出局，这一势头让许多人大感意外。

经历了菲永空饷门、投票整合与梅朗雄在电视辩论后支持率大幅上升之后，最终，中间派的马克隆与极右翼的勒庞进入了第二轮，角逐总统之位。

△迈克和王磬在私房课直播中分享回顾大选和预期风向

新展望：短期，中期与长期

短期我们可以着眼第二轮总统选举，中期关注6月11和18日的议会选举，在长期则是对总统与总理选出后组建政府等大趋势进行预期。

未来一周：第二轮总统选举

目前的民调显示，在下周的总统选举第二轮中，马克隆对勒庞的得票率是60%对40%左右。这是非常大的差距，以往几乎没有超过54%对46%的情况。唯有2002年勒庞的父亲曾以17.8%的得票率被希拉克击败。

一方面，对于总统选举第二轮来说，60%对40%的差距是巨大的，然而另一方面，对于极右势力的候选人来说，这已经意味着把2002年的成绩翻倍。

第一轮被淘汰的主要候选人中，目前菲永与阿蒙已经公开号召其支持者投票给马克隆，梅朗雄没有给出投票号召。

△ODAXA-DENTSU民调对第二轮中的投票转移的预测

根据投票转移的民调，勒庞很难在第二轮中超过一半，因为第一轮中投给其他候选人的票数中大多数还是转向另一名候选人身上。为什么在第二轮极右翼票数往往不能过半？原因有二。

其一是价值上的原因，也就是“共和阵线”的存在。“共和阵线”的观点认为极右翼不属于共和国体制。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候选人进入第二轮，面对极右翼，左翼和右翼的政治人物与选民都会支持非极右翼的候选人，以阻挠极右翼当权。左右翼联合抵御极右翼的情形在过去十年的总统、议会乃至地区选举中都有出现，使得极右翼即使在进入第二轮时，仍然难以获得最终胜利。

原因之二则是政策上的。勒庞的标志性主张——退出欧元在法国并不受欢迎。民调显示，支持退出欧元区的民众仅占22%。也就是说，绝大多数民众反对国民阵线的旗舰性主张，这给勒庞拉到更多选票带来了很大障碍。

未来一个月：议会选举

2000年修宪、2001年法律修改后，总统任期改为五年，与议会相同，而议会选举设置在总统选举后一个月进行。在制度设计上来说，这是希望给当选总统以议会多数，以便让总理与总统来自同一政党。在2002年、2007年与2012年的议会选举中，当选总统也的确都获得了议会多数。

议会选举实施单一选区两轮多数制，在全国577个选区中，每个选区都将选出一位议员。在每个选区第一轮得票数超过注册选民人数12.5%的候选人可以进入第二轮；而在第二轮中，得票最高者将当选为议员。

这样的选举制度有利于大党而不利于小党。相对于比例制而言，单一选区多数制使得第一轮的得票率无法转变为最后的席次：国民阵线在2012年的议会选举第一轮中得到13.6%的选票，但最后仅获得2席议员。而进入第二轮的门槛是全部注册选民（而不是投票人数）的12.5%，这一门槛相对较高，不利于小党候选人进入第二轮。相比总统选举来说，议会选举有地方性：有些大党的现任议员已经跟当地选民较为熟悉，因而占据有利地位。

今年的议会选举情况将格外复杂。总统选举第一轮的民意被较平均地分在前四名候选人身上，如果这一情况在议会选举中持续，那么，将没有政治力量能单独获得多数。马克隆的“前进！”是新成立的政治组织，缺少地方根基。马克隆当选总统的情况下，如果他的政党无法独自获得议会多数，那么他将不得不与其他政党联合组成多数，吸收其他党派成员组成政府。那么他将不得不对自己的政治纲领做出妥协，这对未来执政并非利好。

未来五年：下一任总统任期

勒庞当选，会怎样？

马琳·勒庞接替父亲出任国民阵线党主席后，一直在致力于让国民阵线“去妖魔化”。国民阵线在这几年的选举中不断上升，在2015年大区选举时曾拿到全国28%的票数。所以这次总统选举第一轮中的21%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成绩。

今年，马琳·勒庞有144条的政纲。旗舰政策包括与欧盟谈判以要求退出欧元区、申根区，如果谈判未果则发动退欧公投。如果勒庞当选，欧盟将遭遇重创。但如果真正进行退欧公投，能否成功也并不一定。此外，勒庞还要将移民控制在每年1万人，相当于现在每年20万水平的5%，被很多人认为是完全不现实。

但勒庞若要执行这些政策，不仅需要当选总统，还要拿到议会多数以组建国民阵线领导的政府。目前看来，这几乎毫无可能。

马克隆当选，会怎样？

马克隆在此前从未参加过任何选举。他在2012年进入爱丽舍宫担任副秘书长，成为总统奥朗德的幕僚。2014年他从幕后走向台前，出任经济部长。2016年4月马克隆组建了政治运动“前进！”，并于8月辞去了经济部长。他从政履历非常短，而从政之前他是法国最传统的精英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标准“国家精英”——从巴黎政治学院到国家行政学院再到财政督查总署。他随后进入过私营领域，在银行业担任顾问。

他的政治主张被视为是中间派的，民调显示他被接受的程度在所有候选人中是最高的。

△Kantar SOFRES-OnePoint民调中，表示自己有可能会投票给马克隆的达到了45%，明显高于其他候选人

担任经济部长期间，马克隆主导了以他命名的“马克隆法案”，放宽了对一些行业的国家管制，在左翼政府中推行了经济自由化主张。

其实总统奥朗德本人就有从传统左翼向中间靠、走社会自由主义道路的倾向。而马克隆则延续了这种转向，进一步走向中间派。奥朗德任期内最重要的经济政策“竞争力与就业税收抵免”就旨在为企业减负，通过减免企业需要缴纳的社会分摊金来降低企业雇佣成本。这样的做法受到了保护劳工利益的传统左翼的反对。而马克隆作为幕僚期间，为这一政策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

在国内方面，他主张大幅改革退休金制度、失业保险制度等等。他在经济问题上既有大幅削减公共开支这类的右翼措施，也有数额不小的投资计划这样的左翼政策。

全新政治分野：身份认同与经济全球化

△James Traub在《外交政策》上的文章给出的政治坐标：纵轴上是民族身份与全球身份，横轴是国家经济与全球化经济。

勒庞主张维持“法国人”的身份，认为法国文化乃至文明不能在全球化的浪潮中消融掉。同时在经济上，强调保护主义，反对她口中“野蛮的全球化”。可以说，马克隆是勒庞的完美对立面。在身份认同方面，马克隆主张“开放的爱国主义”，在反移民几乎成为“政治正确”的环境下表达了对默克尔接纳难民做法的赞赏。在经济上，马克隆对全球化总体持正面态度，他也是所有候选人中最亲欧洲的一个。他主张建立欧元区的财政预算、设置欧元区的财政部长，以加强欧元区的财政一体化。此外，在竞选动员中，勒庞和马克隆的姿态也完全相对：勒庞强调法国受到了全球化、移民、伊斯兰的威胁，把自己包装为唯一能拯救法国的人；而马克隆则以正面姿态竞选，面向未来，积极鼓励与欧洲与世界的合作，要“把乐观主义带回法国”。

另外两位候选人菲永与梅朗雄，则处在另外两个象限。菲永在身份认同上也强调法国人身份，但在经济问题方面，他支持对外贸易和全球化经济，并在欧洲议题上采取较为实用主义的立场；而梅朗雄在身份认同上是左派的国际主义者，但在经济问题上则和勒庞一样强调保护主义。

以上是一种新的政治象限，和传统的左右分野有所区别。而勒庞与马克隆的横空出世，正是传统左右分野被打破、政治光谱更加复杂的表现。

并不新鲜的政治挑战：重建信任与弥合裂痕

法国民众不仅对主流政党日益反感，也对整个制度运转的情况渐渐失去信心。民调显示，从2009年到2016年，认为法国民主制度运转得不好或很不好的比重从48%上升至70%。重建民意对政治制度的信心，是马克隆当选总统后的重任。

△OpinionWay民调中，认为法国民主运转得不好的总人数从2009年的48%升至2016年的70%

如果我们细看这次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的结果，便可发现法国社会隐藏的几种裂痕。

4月23日的投票结果显示，法国似乎有一条北到南的线将全国大体分为两块，北部和东南部支持勒庞，而西部（以及巴黎等大城市及周边）支持马克隆。

同时投票当天的民调显示，工人中有45%投给了勒庞，而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人中则有39%支持马克隆。弥合地域与阶层的裂痕，让全球化带来的机会能更有效惠及如今遭遇困难甚至有被遗忘感的民众，恐怕是马克隆今后五年的最大挑战。

△2017年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全国结果：粉色的是马克隆得票领先的省份，深蓝色是勒庞领先

△4月23日投票当天的BVA民调

总结

这次总统选举出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情况：主流政党候选人被淘汰、民意极度割裂与摇摆不定、极右翼势头强劲、马克隆异军突起并很可能成为总统。法兰西第五共和并未终结，然而马克隆的即将当选、议会选举难以预测的结果和未来更加捉摸不定的前景，都表明制度的重塑还在进行中，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有太多变数，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