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北风。
朋友圈里，我的女朋友们个个像仙子，有的说，买到了一株水仙，供在案上等暗香浮动；有的说，风大的时候，该焚香烹茶，袅袅然，大自在。接点地气的贤惠型女朋友在紧张地收拾冬衣，她在上海，据说至今没有入冬。
而我，在刮了一夜北风之后，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
那个，这风一吹，雄！蟹！到！了！最！好！吃！的！时！节！了。
你们不要鄙视我啊，天一冷，我的脑子里，风花雪月统统要往后放一放，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灶上时时炖锅鸡汤，煮面也要多放一个鸡蛋。冬天，难道不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节吗？
种水仙的女朋友教育我，你不是喜欢李渔吗？你看看人家李渔，哪怕没有钱，也要买秣陵的水仙，因为“水仙一花，予之命也”。不给买，就说“汝欲夺吾命乎？宁短一岁之寿，勿减一岁之花。”整天脑子里想吃的，太没出息了！
哎呦李渔的话也能相信的啦！他一看就是个Material Boy好伐啦，光是买花，就说有四条命了，春天不给买水仙花会死，夏天不给买莲花会死，秋天不给买秋海棠会死，冬天不给买腊梅会死。
但是，不给买螃蟹，也会死的好伐啦！
△李渔画像
你们看李渔怎么说的闹：
每岁于蟹之未出时，即储钱以待，因家人笑予，即自呼其钱为“买命钱”。自初出之日始，至告竣之日止，未尝虚负一夕，缺陷一时。同人知予癖蟹，召者饷者皆于此日，予因呼九月、十月为“蟹秋”。虑其易尽而难继，又命家人涤瓮酿酒，以备糟之醉之之用。糟名“蟹糟”，酒名“蟹酿”，瓮名“蟹瓮”。向有一婢，勤于事蟹，即易其名为“蟹奴”，今亡之矣。蟹乎！蟹乎！汝于吾之一生，殆相终始者乎！
一个真正的享乐主义者，只有春花秋月，只有亭台楼阁，只有诗词歌赋，绝对是不行的。
所以，在刮风天里，培植水仙是正确的姿势，烹茶焚香是正确的姿势，在一碗阳春面上狠狠地放一勺子秃黄油，也是正确的姿势。
和我一样懂得这个道理的，除了李渔，还有我最喜欢的潘金莲。
今天是山河小岁月的第六十三次推送，我们讨论一个严肃的话题：
《金瓶梅》里，谁是螃蟹的知己？
小潘潘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整个西门家里，只有潘金莲会做螃蟹。这一事实相当隐晦，在第二十二回里，宋惠莲因为被西门庆“潜规则”，从杂工升为吴月娘专供小厨房的料理长。要说技艺，宋惠莲也不是没两把刷子，她的拿手菜是用一根柴火煮猪头，但她并不会腌螃蟹。
西门庆便让人教她，教导的人是潘金莲。这螃蟹的味道如何？过了十多回，书里便安排了一场应伯爵讨蟹的戏码：
伯爵吩咐书童儿：“后边对你大娘房里说，怎的不拿出螃蟹来与应二爹吃？你去说我要螃蟹吃哩。”西门庆道：“傻狗才，那里有一个螃蟹！实和你说，管屯的徐大人送了我两包螃蟹，到如今娘们都吃了，剩下腌了几个。”吩咐小厮：“把腌螃蟹拿几个来。”
这螃蟹无疑出自宋惠莲之手，从“应伯爵和谢希大两个抢着，吃的净光”的表现来看，味道肯定不错，徒弟做的尚且如此，师父潘金莲制作腌螃蟹的水平可想而知了。
西门庆家里，吃螃蟹的次数不少。三十五回里，秋风起蟹肥时节，吴月娘也买了螃蟹请小妾们吃。“李瓶儿和大姐来到，众人围绕吃螃蟹。月娘吩咐小玉：‘屋里还有些葡萄酒，筛来与你娘们吃。’金莲快嘴，说道：‘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金华酒乃是产自浙江金华的南酒，明清时，金华酒比绍兴酒更为时人推崇，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也曾经推荐说：“金华酒，有绍兴酒之清，无其涩。有女贞之甜，无其俗。亦以陈者为佳，盖金华一路水清之故也。”葡萄酒和金华酒，谁更配螃蟹，诸位看官可以自己一试，立刻可见高下。
△戴敦邦先生画的《金瓶梅》，我非常喜欢
吴月娘虽然无趣，倒经常举办这样的小型蟹宴。五十八回里，西门庆生日第二天，她也买了三钱银子的螃蟹，请李桂姐、吴银儿并潘金莲、孟月楼等妻妾吃了一日。学者侯会曾经在《食货金瓶梅》中做了一次有趣的计算，吴月娘的这顿蟹宴，按照当时的购买力，约合今天的六十元。百多年后，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也记述了一席螃蟹宴，按照刘姥姥的估价，一斤可秤两三个的大螃蟹，值银五分，约合今天十元；席中共用七八十斤螃蟹，约值银三四两（三十九回）。吴月娘请客的螃蟹肯定没有这么多，按照二十斤计算，每斤价格为两三分银子，约合今天的四到六元。康乾盛世的螃蟹价竟然涨了一倍，真是急坏了清代的螃蟹爱好小伙伴们。
△《红楼梦》中的蟹宴
潘金莲懂不懂螃蟹，行文至此，一目了然。当然，肯定会有人会提起，潘金莲不是还曾经提议拿烧鸭子来配螃蟹的吗？这怎么能算得上是“懂行”的表现呢！这位看官，请仔细阅读那一段的上下文，那明显是小潘潘借机讽刺，用“叫鸭子”比喻李瓶儿“偷养小厮”罢了，谁叫我们小潘潘是西门府第一小毒舌呢。别忘了，就在宋惠莲和西门庆花园偷情的第二天，她也借小厮平安之口挪揄说：
“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说你会劈的好腿儿。”
这评语实在太精彩了，浮一大白。
狗仔卡
发表于 2017-4-16 05: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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