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7年,普鲁士国王的宫廷内,腓特烈大帝在他的音乐会上准备好了长笛。这位以文治武功著称的国王真正的爱好是音乐,他亲自作曲——有些曲谱流传到今天,他尤其擅长长笛演奏。这时候,有官员递给他一份来访的陌生人名单。他看了一眼,对他的乐师们说:“先生们,老巴赫来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显得很兴奋。腓特烈大帝一直盼望着巴赫到来,他曾经暗示巴赫的儿子菲利普·埃玛努厄尔——他的宫廷合唱队的指挥,他非常希望老巴赫来拜访他。
当巴赫出现在这位伟大的国王面前时,他已经62岁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人。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年轻时疯狂的学习、作曲、演奏,掏空了他的身体。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腓特烈取消了那晚的音乐会,乐师们跟随着国王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每到一处巴赫都被邀请在一种新式钢琴上即兴演奏。
后来有人记载,正是在这次会面上,巴赫接受了国王出的题目:国王想听一首有六个非自由声部的赋格曲,他想知道这种技巧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腓特烈大帝在无忧宫的长笛演奏会上 阿道夫·冯·门采尔 142x205cm 1850-1852 布面油画
回到莱比锡后,巴赫完成了“国王主题”,这就是《音乐的奉献》。他把它连同一封信函呈给了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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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kalisches Opfer, BWV 1079 (ed. Boyling) (1991 Remastered Version): Second Group of Five CanonsBath Festival Ensemble;Yehudi Menuhin - Bach: Works with Orchestra
BWV1079,《音乐的奉献》片段
要想知道六个声部的赋格有多么耸人听闻,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行了:对于一般的音乐家来说,甚至根据它写一首好的二部赋格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六部赋格,“相当于同时下60盘盲棋,而且要全部赢”。也就是说,这远远不是凡人所能完成的工作。
我不试图用形容词来表达我第一次听到它的感受。巴赫的音乐给他留下了不朽的声名,对于这一点,作为音乐的门外汉,我完全没有资格评说,他的不朽比我的存在更让我热情洋溢。
但是,更加叫我吃惊的是,巴赫并非仅仅是写了一部音乐,他是在创造一个世界:赋格、卡农、无限升高、逻辑……一个由声音组成的迷宫。我的意思是,一个真正的迷宫。如果大家熟悉好莱坞电影《源代码》就会明白,这是一个即将展开的全新的世界。
巴赫用音符构造的新世界里,存在一个又一个怪圈,这些怪圈层层嵌套,终点就是起点——就像一个使人惊异的莫比乌斯环。怪圈中隐藏的是无穷的概念,巴赫在邀请他的听众们走进这些怪圈之中。

莫比乌斯环
美国人侯世达在一本奇怪的书里面,试图叫人们理解巴赫的工作,他把巴赫和画家艾舍尔、数学家哥德尔作对比。而这一切都来自一个更加古老的悖论:芝诺的阿基琉斯和乌龟赛跑问题,哪怕是历史上最有智慧的人,也无法解决这个悖论。它指向了时空的缝隙,或者说,指向了永恒。
巴赫没有把它写完,留下了一个尾巴,希望腓特烈大帝“续垂恩典”,这相当于出了一个谜语。但是另有一种说法:巴赫没有办法完成它,当他创造这个怪圈时,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两年以后,他就完全看不见了。三年以后,他死了。
我想起了另一个老年失明的博尔赫斯,“迷宫”也是他迷恋的东西,但他没有创造出一个真正的迷宫。相比之下,巴赫才是“迷宫”大师。

巴赫
去年盛夏的一个傍晚,我一个人在圆明园跑步,太阳快要沉落,天空暗了下来。沿着一条小道,我来到一处没有人烟的荒凉地带。我曾在那读完拉辛的《昂朵马格》,有个朋友也曾在那问我:“你是喜欢广袤星空还是万家灯火?”我身边真有这样天真可爱的朋友,但这个问题我却回答不出来。
那有一处小水塘,水波被风吹皱,树叶飒飒作响。傍晚的寂静很容易使人忘记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隐痛,我就在那里停下来,坐在石头上,耳机里刚好是巴赫的《音乐的奉献》。一个美妙的黄昏,这是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