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川普的总统任期，就让我觉得像是被枪抵着头”

源济

“想到川普的总统任期，就让我觉得像是被枪抵着头” 

原创 2016-11-11 庄巧祎 世界说

世 界 说

庄 巧 祎

发自 美国 纽约

当投票夜过去，第二天一早起来很多人都在质疑美国的民主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希拉里在9号发表败选演讲呼吁民众珍视宪政民主。奥巴马10号在白宫与川普见面讨论和平过渡。但在民众中，不满宪法所规定选举人团制度的声音逐渐增多，甚至全美多地都爆发反对川普当选的游行，部分城市更出现趁乱纵火等恶性事件。

 

截止10号下午的统计，希拉里获得6012万选票，超过川普的5982万，但她还是输掉了选战，也成为了美国现代历史上第二位得到更多选票却失去大选的总统候选人。上一次还是2000年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戈尔输给小布什的时候。而十分讽刺的是，川普曾在2012年在推特上抱怨选举人团是美国民主的灾难，到了2016年却依靠这个制度打败了希拉里。

 

在戏剧性的大选夜结束之后，川普当上了总统，共和党人保住了参众两院。可这也令很多人感到恐惧。

 

我的同学Julie在8号早上曾发自己穿着裤装的自拍，分享自己投完票的兴奋心情，感慨美国这个国家允许不同肤色、性别、族裔的人民自由投票。到了美东时间11点多时，她气愤地在脸书发文质问：“现在你们还为自己的反抗性投票自我感觉良好吗！如果你们投票支持川普，未来几年可以不用跟我说话了！”

 

Julie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因为川普如果提名保守派大法官，从白宫、国会到最高法院，都将是保守派的力量，从女性生育自由、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可负担健保、气候变化等领域的成果可能都要开倒车。尤其作为女性，她的恐惧感更甚：“想到川普的总统任期，就让我觉得像是被枪抵着头，我的权利随时都可能被抢走。”

 

我的朋友李让溢，是华裔移民二代，住在加州湾区。西部时间晚七八点，当他发现纽约时报的大选预测，川普的可能性突然与希拉里持平时，他感到了紧张。当他意识到川普要做美国总统的时候，他感到了害怕。他是经济分析师，担心川普未来难以预测的政策，他支持自由贸易，但整场大选中，川普都在抗议美国各类贸易协定。作为亚裔，他也害怕川普在选战中带出的歧视、仇恨、排外，会影响到亚裔未来的生存状况。

 

他甚至感到深深的困扰。作为一个美国人，他认为自己需要尊重总统、尊重国家的三军统帅，但在他眼中，川普就是个只会煽动仇恨、满嘴跑火车的作秀明星、投机主义者。他根本无法对他产生尊敬的感情。他仍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去接受这个现实。

 

两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当看到川普和奥巴马坐在白宫里谈新政府过渡时，很多人都在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希拉里的“胜选”现场

9日凌晨近两点半，我进入了贾维斯中心的主楼。十多分钟前，希拉里的竞选主席John Podesta刚在演讲台上宣布，让支持者们先回家，耐心等开票，明早再看结果。尽管希拉里团队表示暂不认输，多家主流媒体根据已经开出的票数，预测川普将获得至少270张选举人团票数，成功当选总统。

 

希拉里原本有望在这个有着玻璃天花板的建筑里，与她的支持者们一起庆祝。只有在大选中为她卖力竞选的工作人员、捐赠者、志愿者才能够进到这个内场。原本这些最忠诚的铁杆粉，期待的是见证美国选出第一位女总统，撞破“最高天花板”。但随着多个摇摆州大势已去，这个愿望已经落空。工作人员忙着清空场地，支持者们也叹着气往会场外走。

△ 希拉里决定当晚不发表演说后，贾维斯中心的人群散去

Lorna Johnson是希拉里竞选团队全国筹款委员会（National Finance Committee）的成员。她是加勒比移民，美国著名的女企业家，在这场选战中为希拉里助选、筹款。她希望看到美国诞生女总统，对于选战的结果，她很失望：“太难过了、失望、震惊，我本来是希望可以开心笑着回家，然后庆祝一整晚的，我还是希望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结果。”

 

但很快她的希望就落空了。 凌晨2点50分左右，川普开始在希尔顿大酒店的胜选派对发表胜选演讲。他宣布希拉里已经打电话向他承认败选。一群希拉里粉丝围着一台小小的手提电脑，蹲坐着，听这个他们并不认同的“新总统”讲话，表情凝重。

 

这个被贴上“挑动分裂仇恨”标签的纽约地产富豪，曾在漫长的竞选中，猛批希拉里，要她进监狱，却对着镜头说：“感谢希拉里多年为国服务。是时候我们一起，团结我们国家的人民。我会成为所有美国人的总统。”这句呼吁团结或许也会是希拉里原定胜选演讲中的台词。

 

而在这个夜晚开始之前，贾维斯外场的气氛完全不同。

 

希拉里团队为了让这个充满纪念意义的夜晚充满人气，他允许民众在官网上自由注册，另外还向志愿者们、当地居民发放纸质入场票。为了进入场内，有的民众甚至从8日早上10点就已经开始排队。在美东时间6点场地正式开放前，队伍已经长到覆盖了两个横向的街区。民众们，甚至国际游客们愿意忍受漫长的等待排队，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将亲历历史。

△ 当晚早些时候贾维斯中心外情绪高涨的人群

场内就像美国传统的街道派对，搭着舞台，放着音乐，大屏幕上切放各家的电视台的大选夜直播，并插播希拉里的竞选广告。当直播预测希拉里赢下一个州时，现场都会爆发出兴奋的声音。但随着选情吃紧，人群中开始有焦虑的声音，尤其是佛州、密歇根、宾州等的选情逐渐出现倾向川普时，场内逐渐有恐慌感在默默蔓延。

 

晚上9点左右，新闻预测希拉里赢下纽约州，纽约参议员舒默赢得连任，现场气氛短暂提振。但随后，川普接连拿下南方州，南部开始飘红，又紧接着美联社宣布川普赢下俄亥俄时，到了十点多支持者们的热情已经低落许多，连希拉里的战歌fight song响起时，现场都再未出现早些时候大合唱的情景。

△ “胜选”集会场外垂泪的希拉里支持者

当川普在摇摆州胜选，电视台直播镜头被转向了当地的记者。当希拉里支持者听到记者采访的密歇根姑娘说，川普将会帮助夺回原来的美国时，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声讨。

 

”快闭嘴，蠢货！她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可以支持川普这种人！“

……

 

对于纽约人来说，川普是一个在八卦新闻页面常见的名字，是一个管不住嘴和脾气、做生意能力存疑的富二代。这个城市是美国最多元的地方。尊重包容多样性是这个城市赖以生存发展的一个前提。川普的排外、侮辱女性、嘲笑残疾人等出格言论已经让他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公敌”，在这里，真正的川普支持者们都要成为“深柜粉“，不能跟朋友表明立场，否则会影响工作与生活。

 

但这也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泡，影响了纽约人看待这场大选的角度。这种隔膜感在许多人心中都存在着，这令他们拒绝去倾听那些竟然可以忍受川普的人。

守护共同价值观 VS 打破现状

当希拉里的竞选团队将这场大选定义为拒绝川普，守卫共同价值观的关键之战时，有不少美国人对这个国家的政治系统、媒体公信力的信任降至新低，他们看待这场选战的角度完全不同。

 

8号当天，纽约最繁华的五大道，川普大厦前排着数辆大卡车，警力密布，楼外也围起了栅栏限行。为了给抗议者们提供安全的抗议空间而同时不堵塞交通，纽约市警方在大楼对面的路上围出了一块安全区，给十多个抗议者使用。

 

川普在这场选战中旗帜鲜明地喊出了美国问题：政府低效国会阻滞、移民涌入影响人口组成与社会资源分配，全球化浪潮下造成的经济不平等、向上流动性降低；美国国际领导力的式微与国家安全威胁......这些支持者们重复着川普的话，自信满满：川普将会是解决这些问题，改变现状的人。对他们来说，这场选战跟守卫共同价值观完全无关。

 

来自休斯顿的Tim戴“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帽子，激动地说，为了迎接川普的胜利，他提前投了票，来到纽约，“我跟纽约的川普支持者们一起庆祝美国可以走上新的道路。川普让我看到了希望。”作为一个独立IT咨询师，他希望看到美国新增就业，发展经济，他支持小政府，减税收。他认为希拉里当选只会维持奥巴马的政策，无法带来他所期待的发展。

△ 川普在不同场合的演讲中都戴着这顶帽子

8号当天，在密苏里圣路易斯市，高中老师James为绿党总统候选人吉尔斯坦毫不犹豫地投出了一票。川普最终获得了密苏里的十张选举人团票。但詹姆斯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在初选时是桑德斯的代表，曾在费城党代会上高举标牌反对希拉里和民主党党代会。他不满金钱与利益集团控制美国政治。他认为希拉里在跨太平贸易协定上的反复立场完全是政治投机，并坚定认为，希拉里与利益集团关系过于密切，她当上总统只会维持现状：“希拉里所谓的渐进变革根本无法解决美国目前面临的问题。”

 

但他并不是川普支持者，他在课上教导学生，警惕川普的独裁者本质，批评川普各种不符合美国价值观的言论。当川普成为总统成为定局之后，他告诉我，他希望川普在未来四年成为美国史上最差的总统。此前，这个国家那些因为全球化面临着巨大生存困难的白人群体、少数族裔的利益被精英阶层忽视。现在这些问题暴露出来。但川普的总统任期如果是个大失败的话，将会在未来激发更强力的反弹力量，甚至出现真正的领袖。

 

这次选战传统媒体与社交媒体也在帮助民众坚定他们的信念，加速美国社会的分化。除了有立场的媒体们利用社交媒体平台之外，Buzzfeed的调查报告还发现，超过100多个支持川普的政治网站其实都是由马其顿一个小镇的年轻人所建立，他们为了赚取网页广告费，专门为川普粉丝炮制各种抓眼球的假新闻、谣言，引川普粉丝分享。

 

希拉里的团队所制定的获胜策略，过多依赖在奥巴马的选民联合体：少数族裔、女性、年轻人、非裔，却没有回应原本铁票仓里白人工薪阶级的诉求。初选时桑德斯的崛起，就已经暴露了希拉里在白人选民中支持率低的问题，但桑德斯崛起背后的汹涌民意却在大选中继续被民主党忽视。

 

人心思变。即使有资源投放大量竞选广告，能发动志愿者挨家挨户敲门，但这些期待改变的选民们只是悄悄地在投票站，用选票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在原本是民主党传统票仓的地方，很多人选择不投票、或者直接转投川普。根据纽约时报的大选出口民调，川普获得了58%的白人选票。

 

这个充满戏剧性的大选终于结束了。它留给一部分美国人的是苦涩、愤怒、震惊，另一部分美国人则暗自欣喜。这个国家的分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

 

在明尼苏达当老师的Linnea在得知大选结果之后大哭了一场。每天都言传身教，教导教孩子礼貌友善、平等待人，她不知道如何向孩子们解释这个选举结果，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那些竟然用选票默许了川普不妥言行的选民。

 

但她所教的孩子们反而给她上了一课：孩子们一起给隔壁学校的穆斯林学生们写信，伸出友谊的橄榄枝，还决定一起存钱，并把钱捐出去帮助被川普的大嘴伤害过的人群。

△ Linnea学生自发募集的存钱罐

孩子们对于他人的关怀和爱，也让Linnea感到了振奋和希望。

在布鲁克林当心理咨询师的Gabbie是拉美裔，她与数千人一起在在川普大楼前抗议。她的工作主要是服务贫困社区和弱势群体，“我无法相信这个大选的结果，但我无力改变这个结果，但我可以做的是，是在系统里去斗争，去阻止川普的极端说辞和做法，去推动变革。”

 

这次大选并不是美国的终结，也不是世界末日。它将促进美国反思、改革，而友爱、平等、相互尊重这样的共同价值观，同样将帮助美国民众度过这个巨大的变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