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赳赳：没有《师父》，中国武侠片接不了地气

源济

原创 2015-12-14 胡赳赳 大家

摘要ID：ipress

功夫片正本清源，需有人来做。不是没人想过，得有手眼，得有使命。徐浩峰做了。他是七零后，未尝不是乘愿再来人。

《师父》好看。电影比小说还好。小说因有心理描写和背景交待，反而局限了观者的“补白”。电影视角，触发人通感。加之电影又有原著之后的再接骨，如师娘提醒徒弟一幕，徒弟的表现是并肩落座，展示其欲念；却又端碗而不平视，展示其自制力。如徒弟为林副官暗算那一幕，因双手被占，林糅身双刀插腹。双手被占，原著所无。如片尾巷战，步步惊心，子午鸳鸯钺恩受于害，使师父过了战身大刀最后一重关。兵家、武家，原是一家。以身犯险，即是兵家。刀背藏身，即是武家。武家、道家，又是一家。习武炼神，即是道家。百隐一露，即成武家。

原著中的茶汤女，徒弟遭暗算时不在街上。而电影中，显然情节更加激烈。三方在一个场中，观众担心呼之欲出。原著中徒弟眼中有个房东二女儿，取消了。取消得好。给打斗功夫留下时间。

看《师父》，是看功夫和情欲搏斗。最大的情欲，不是女人。女人是“最小的情欲”。练上了功，什么都是师父的，境界再长，什么都是祖师的恩德。家庭、父母、社会，皆成背景。此之谓法脉，亦是情欲。

师父的情欲，就是要南拳北上。为咏春扬名。否则对不起师祖造化。父母者，身命；师者，性命。父母生我，凡人；师祖传我，道人。得法入道，师者有再造之功。

一场“猎鹰赌局”，开下了盘口。徒弟送上门来，正好“毁掉一个天才，留一个门派的所有未来”。这事必得做。做成了，改写历史；做不成，被历史改写。都问心无愧。直心是道场。

师父面临巨大的悖论：对上一代与对下一代。他想反哺。孝重天下。但师父是个好徒弟，却不是个好师父。而徒弟也是个好徒弟，明知凶险，不问前程。因为师父和徒弟都是个好徒弟，他们很像。进化心理学说人的自恋和所爱，都是趋向于最有自己基因性的人。互补者少，同类者多。

师父最终观念翻转，徒弟的基因与他合成了一个人。师父的境界，又上一层。

《师父》讲的不是师父，而是“徒弟”。最大的修行不是得道，而是向道。念念向道，即是得道。得道自执，即是离道。

徒弟也可以教师父。

电影信息量很大。必得小说电影互相参看不可。所述各线索交织。天津武馆头牌是武痴，此亦为“情欲”一种。林副官欲挟军阀之势接管天津武林，此亦为“情欲”一种。徒弟不用说，情欲初盛，为看一眼师娘高颜值，冒死不顾。此之为生命的自然力，是伟力，亦是未收束升腾之力。写“情欲”写到这个样子，法眼照人。

《师父》通片令人压抑。因无一人得到情欲——总有更大的情欲在前面。刀背藏身未成，刀口舔蜜是真。所有的控制，皆已失控。历史的经验和教训，无不如此。

《师父》的问题，在于过度专注，于是压抑。或是受日人的影响。日人重精神性，影像、生活皆如此，未有放松时刻。故以专注为要务，以凝神为宗旨。日人不懂“松”的道理，专注是为了获得松，而不是紧。《师父》要再松弛一点，那该多好。功夫，勿忘勿助为诀。

但这又不是问题。当专注得忘了专注，自然会松下来。都有阶段。

《师父》的最高成就，还是在让武侠片接了地气。《火烧红莲寺》好是好，也开了个坏头，武学变成玄学。功夫片正本清源，需有人来做。不是没人想过，得有手眼，得有使命。

徐浩峰做了。他是七零后，未尝不是乘愿再来人。

【补】有个老让人跳戏的角色，不过也就罢了。

作者：胡赳赳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北京的腔调》《中国的倒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