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傻蛋吞椰酥 于 2012-5-9 07:41 编辑
也谈爱人如己
乡下人进城2010
新浪博客
“爱人如己”是基督徒们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口号之一。要想明白这个口号意味着什么，首先要搞明白以下几个问题：
l 是谁提出这样的训诫？ l 爱的主体是谁？ l 爱的客体是什么人？ l 什么叫爱？ l 什么叫“如己”？
这几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是，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知道一定的背景，另一方面，解决了背景问题，这几个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我们知道，“爱人如己”是基督教最卖力提倡的口号，几乎可以说是基督教伦理的总纲。如果仅仅听基督徒们的鼓噪，似乎“爱人如己”就是耶稣的发明了。但仔细看一下，情况并非如此，比如雅各书写道：
2:8 经上记着说，要爱人如己。你们若全守这至尊的律法才是好的。
“经上记着说”的，是指利未记：
19:11 你们不可偷盗，不可欺骗，也不可彼此说谎。 19:12 不可指着我的名起假誓，亵渎你神的名。我是耶和华。 19:13 不可欺压你的邻舍，也不可抢夺他的物。雇工人的工价，不可在你那里过夜，留到早晨。 19:14 不可咒骂聋子，也不可将绊脚石放在瞎子面前，只要敬畏你的神。我是耶和华。 19:15 你们施行审判，不可行不义，不可偏护穷人，也不可重看有势力的人，只要按着公义审判你的邻舍。 19:16 不可在民中往来搬弄是非【据德文 Elberfelder 版，此句当为：你不可在同人中当诽谤者】，也不可与邻舍为敌，置之于死（原文作流他的血）。我是耶和华。 19:17 不可心里恨你的弟兄，总要指摘你的邻舍，免得因他担罪。 19:18 不可报仇，也不可埋怨你本国的子民，却要爱人如己【如同老七所指出的那样，“爱人如己”应该是“爱邻人/邻舍如己”】。我是耶和华。
如同整个利未记一样，整个第19章也是一些看似相互间毫无联系的律法条文，“爱人如己”的要求也就突然出现在这样的诫律中。但如果仔细看一下，还是能看出一定的结构：爱人如己的要求处于一小段从问题上看自成一体的律法条文的末尾，而这一段条文以四节诗句的形式提出了作为共同生活基本前提的一些行为规则：不可偷盗、不可欺骗、不给瞎子下绊子、不可审判不公正、不诽谤他人、不对他人怀有恨意等等，这明显能让人想到十诫。其中“邻舍”、“本国的子民”等概念表明，训诫的对象相互间有密切而平等的关系，按照当时的情况，这是多少有些资产的犹太男人——不然也不可能施行审判或雇用短工。 这一节的四段文字都以“我是耶和华”结尾，这就是说，作者想说这些训诫是上帝亲口说出的意旨，尽管是人写出来的，对当时的人来说具有绝对的权威性。这一系列有具体内容的诫条，以一句内容抽象的“要爱人如己”作尾，将具体的诫条括为一个整体，同时，又允许更多的内容再加进来。这样，“爱人如己”这么一个空泛的诫条，实际上就成了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人交往时所必需的行为方式的总称。
这样，开始提到的“爱人如己”的问题就可以做出如下的解答：
“爱”的主体是以色列具有完整的自主行为能力的社会成员，生活并不困苦，并且拥有一定的财富（不然就没有能力雇用短工）。作为“爱”的对象的“邻舍”，与主体属于同样的社会阶层，地位同等。所谓的“爱”，其实就是尊重并保护对方及其财富和社会地位。“如己”原则上就包含了这种社会地位的平等。
“爱人如己”在旧约中仅仅出现这么一次，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旧约就没有被后世基督教鼓吹为“爱”的社会性行为：对穷人、尤其是对寡妇和孤儿的沉重命运的关注。寡妇和孤儿因为没有收入，只能靠社会成员的救助为生，这样，救济他人就成了一种基本要求，一种宗教义务。但是，这种救济是慈悲，是慈善，而不是爱，接受救济的也不是“邻舍”（19:13）。这样的慈善，事实上包含着一种社会差别：拥有财富的人救济缺少财富的人。这就是说，“爱人如己”与慈善是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前者所针对的是与自己社会地位相当的人，后者所针对的是社会地位低于自己的社会成员。慈善作为一种要求在许多不同的宗教都有，而“爱邻舍如己”的要求则少见。
如果要寻找旧约出现“爱邻/人如己”这种少见的诫律的原因，那么，这原因很有可能是历史性的，要解释，恐怕也只能从历史角度解释：强调同一社会集团的整体性，正是因为这种整体性在特殊的历史环境受到了威胁，而这种特殊的历史环境在以色列的历史上也确实出现过：西元前 587 年，巴比伦人在国王尼布甲尼撒的带领下攻占以色列、摧毁神殿并将以色列的上层人掳往巴比伦，以色列的流亡时期开始。从历史批评的角度来看，“爱邻/人如己”这种不寻常的提法就来自流亡时期，其目的就是加强被掳的以色列上层人之间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 旧约研究界现在认为，旧约很大的部分都来自这个时期，显然被掳的犹太社会精英要想办法承受这种命运，并为未来的发展筹划，而“爱邻人如己”的要求正符合流亡人保持对本族群认同感的需求。流亡时期结束后，犹太人回到故土，回到旧有的社会结构中，“爱邻/人如己”这种强调内部凝聚力的训诫就不再有必要，所以也就不再有人提起。
但是，这种诫律并不等于从此就被完全遗忘了。西元前 175 年，类似的威胁再次出现：叙利亚国王安条克四世在从埃及返回叙利亚途中洗劫耶路撒冷圣殿，使一万余人沦为奴隶，企图把犹太人也希腊化，引发著名的马加比起义。这个时期的问题一样是内部的凝聚力和认同感。前 164 年，神殿重新启用，犹太教的修殿节至今还在纪念这一事件。与这一时期的内外交困同步的，是活跃的写作活动。但是，这时的希伯来“圣经”篇章基本上已经完成（但以理书除外），所以这个时期的文字没能进入“圣经”，也不太为人所知。然而，正是在这些不太为人所知的文献中，又多次出现了类似“爱邻/人如己”的宗教要求，比如死海古卷中的“大马士革书信”要求“每个人爱弟兄如己”（CD 6:20），而所谓的“教规”（或称社会法规，Community Rule）更有特色，明确要求爱自己人、恨外人（1QS 1:1-11）。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在困难时期，用“爱邻/人如己”来加强内部的凝聚力是群体存亡的关键。
新约中提到“爱人如己”的地方，主要是马太福音 5:43；19:19；22:39；马可福音 12:31-33；路加福音 10:27；罗马书 13:9；加拉太书 5:14 和雅各书 2:8，其中有几处是平行的。为了说明新约所说的“爱人如己”，我们可以详细地看其中的两段。
第一段是马可福音：
12:28 有一个文士来，听见他们辩论，晓得耶稣回答的好，就问他说，诫命中那是第一要紧的呢？ 12:29 耶稣回答说，第一要紧的，就是说，以色列阿，你要听。主我们神，是独一的主。 12:30 你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神。 12:31 其次，就是说，要爱人如己。再没有比这两条诫命更大的了。 12:32 那文士对耶稣说，夫子说，神是一位，实在不错。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的神。 12:33 并且尽心，尽智，尽力，爱他，又爱人如己，就比一切燔祭，和各样祭祀，好的多。 12:34 耶稣见他回答的有智慧，就对他说，你离神的国不远了。从此以后，没有人敢再问他什么。 这是耶稣在耶路撒冷的神殿与人争论的一段。这一场景在历史上可能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因为，这种描写泄露出的人为编排的痕迹太明显（比如让一个文士自己在神殿里说爱神爱人“就比一切燔祭和各样祭祀好得多”），目的也太明显，这就是护教目的：作为新生的宗教团体，受到主流宗教排挤的基督教感觉自己如同流亡中的以色列人，提出“爱人如己”，一方面是加强自己团体内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另一方面，从旧约中引用尽心尽力爱神和“爱人如己”，刻意显示新兴的宗教是以色列的延续、属于以色列的传统。这种意义上的“爱人如己”与利未记的“爱人如己”没有原则上的区别。 使基督教所说的“爱邻/人如己”产生根本变化的，是新约中的两个地方。
第一个是是马太福音：
5:43 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 5:44 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
旧约虽然有爱自己身边的外人如己的说法（利未记19:33 若有外人在你们国中和你同居，就不可欺负他。 19:34 和你们同居的外人，你们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样，并要爱他如己，因为你们在埃及地也作过寄居的），也有善待仇敌的说法（出埃及记 23:4；箴言25:21），但是没有爱仇敌的说法，更没有提倡把完全陌生的人纳入自己的社会和价值观体系。从这一点上看，新约耶稣的“爱”确实比犹太教伦理更“进”了一步，但这一“进步”的意义并非没有争议：一方面是对这一“进步”的欢呼，是对这种“爱”如何伟大的赞美，另一方面是对这种“爱”造成的爱的泛滥和贬值的指摘，是对这种不分阶次的“爱”给人的心理带来的混乱。这方面的争议在此不多论述。
新约的另一处对基督教的“爱人如己”有着特别深远的影响，就是：
路加福音
10:25 有一个律法师，起来试探耶稣说，夫子，我该作什么才可以承受永生？ 10:26 耶稣对他说，律法上写的是什么。你念的是怎样呢？ 10:27 他回答说，你要尽心，尽性，尽力，尽意，爱主你的神。又要爱邻舍如同自己。 10:28 耶稣说，你回答的是。你这样行，就必得永生。 10:29 那人要显明自己有理，就对耶稣说，谁是我的邻舍呢？ 10:30 耶稣回答说，有一个人从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强盗手中，他们剥去他的衣裳，把他打个半死，就丢下他走了。 10:31 偶然有一个祭司，从这条路下来。看见他就从那边过去了。 10:32 又有一个利末人，来到这地方，看见他，也照样从那边过去了。 10:33 惟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行路来到那里。看见他就动了慈心， 10:34 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伤处，包裹好了，扶他骑上自己的牲口，带到店里去照应他。 10:35 第二天拿出二钱银子来，交给店主说，你且照应他。此外所费用的，我回来必还你。 10:36 你想这三个人，哪一个是落在强盗手中的邻舍呢？ 10:37 他说，是怜悯他的。耶稣说，你去照样行吧。
这一段对基督教影响如此深远，甚至有自助-慈善机构名为“撒玛利亚人联盟”。但是，耶稣在这一段所讲的撒玛利亚人的行为虽然值得尊敬，却并不是“爱”，而是慈悲：遭到强盗打劫的受害者和施以援手的撒玛利亚人所处的环境和地位不同，前者受了伤，被洗劫一空，或许还没有资产，后者或许是一个富人或商贩（有自己的牲口，而且能拿出工人两天的工钱给店主），至少是一个没有受伤的健康人。撒玛利亚人的作为符合慈悲和救济的概念 —— 经文10:33 也明说，撒玛利亚人“看见他就动了慈心” —— 而不是利未记所说的地位平等的人之间的尊重和爱护。换句话说，路加福音笔下的耶稣在这里偷换了概念，把慈悲心偷换成了爱。
对于基督教来说，耶稣用这个故事使“爱邻/人如己”得到了具体化，甚至暗含了对仇敌的爱 —— 撒玛利亚人在那个时代的以色列是应该受到鄙视的外邦人。但是，这段话未必是耶稣所说，毕竟耶稣是一个民族主义分子，他自认为的使命是拯救以色列人（马太福音10:5耶稣差这十二个人去，吩咐他们说，外邦人的路，你们不要走。撒玛利亚人的城，你们不要进。10:6宁可往以色列家迷失的羊那里去）。耶稣，更确切地说：早期的基督教徒为了加强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也为了强调自己属于以色列传统，从旧约里找出了“爱邻人如己”的律法作为道德要求和标准，同时，为了应对向所谓的外邦人传教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又对“爱邻人如己”作了爱的客体的拓宽（从邻舍到仇敌），也对爱本身的定义作了偷换概念的改变（从地位平等的爱到有地位区别的慈善）。但是，不论变化多大，其本质不是对所有的人施以爱心，而依旧是对自己人的爱。这一点从新约中随处可见的对不信耶稣的人的诅咒也可以得到印证。
最后，再次回到开始提到的有关“爱”及其主客体的问题，用主客体的关系来看以上路加福音10:25-37 的经文。对于大多数基督徒来说，经文中的撒玛利亚人是“爱人如己”的典范，比如在德语地区，不仅“撒玛利亚人”成了一个慈善组织的名称，而且“慈善的撒玛利亚人”甚至也进入了日常语言：面对过分的要求，表示拒绝的答案可以是：我可不是慈善的撒玛利亚人。但从文理上讲，这种理解实际上不符合马可福音经文的文义。
在“爱邻人如己”这个短语里，“邻人”是客体，是“爱”的对象。“试探”耶稣的律法师问耶稣：“谁是我的邻舍呢？”这就是说，律法师问的是：谁是这种“爱”的对象。如果我们同意耶稣把慈善混同于爱的偷换概念的作法，那么，在耶稣讲述的比喻故事中，“爱”的主体是撒玛利亚人，“爱”的对象是被强盗打劫的人。然而，被基督徒们奉为神的耶稣居然没有搞清楚主客体的关系，因为，他讲完故事后问律法师：“你想这三个人，哪一个是落在强盗手中（的人）的邻舍呢？”这种问法本身就已经确定，落难之人的邻舍只能是慈善的撒玛利亚人。这也就是说：耶稣把“爱”的主体当成了客体（邻舍）。换句话说，“爱人如己”在耶稣的眼里是：落难之人（主体）当“爱”撒玛利亚人（= 邻舍；客体）如己。难怪老七从这段经文里只能解释出，耶稣要求基督徒们爱怜悯自己的人如己！
老七的这种解释虽然不符合基督教把撒玛利亚人当作“爱人”的榜样的传统，却也不无道理，而且有现代基督徒不经意间的证实：
原帖由
乡下人进城
于 2008-3-17 18:26 发表 给你提个醒： 10:33 惟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行路来到那里。看见他就动了慈心
我本来是想提醒，主客体在“慈心”和“爱”上有区别，不料竟然得到这么一个答复： 原帖由 追求永生 于 2008-3-17 18:46 发表 谢谢乡兄提醒。这是一个真正符合标准的邻居。但是话说回来，达不到这个标准的，又不能不说是邻居，因此神才有诫命要求。否则，就没必要了。
这难道不是说，不能像撒玛利亚人一样爱（基督徒）的人，就不是“真正符合标准的邻居”？既然不是“真正符合标准的邻居”，还值得基督徒们去爱得如己吗？
看来，对基督徒来说，“爱人如己”无非就是说，应该被爱的邻舍只能是怜悯基督徒的人。 NCID 07504, V1.0, 2010 年 4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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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2-5-9 02: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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