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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小说作家时晨，在上海开了家名叫“谜芸馆”的书店。在此之前，他已经开过一家“孤岛书店”，只不过初次创业以失败告终，“孤岛书店”的旧址现在是家美甲店。
时晨说，卖书比写书难100倍。他还说，自己平均每月有一次“关店”想法。在经营书店的空闲之余，他用犀利的语言记录下了真实的书店日常。
在下文中，这位“毒舌”书店老板吐槽了自己遇到过的“书店怪客”：有固执地为书店提出建议的“指挥家”，有来卖书而非买书的“二手书商”，有人把书店当小孩寄存处，也有人把书店当能够投稿的编辑部……
文末还节选了部分作者的“书店日记”。独立书店里是看书的多还是拍照的多？开一家独立书店真的能盈利吗？做一家书店老板需要拥有哪些技能？这些我们好奇的问题，下文都有回应。
下文摘选自《所有顽固的人》，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01.
遇上书店“指挥家”
一个头，两个大
这里的“指挥家”并非那站在舞台上，挥舞着指挥棒引领交响乐章的大师，而是那些刚迈进书店大门，对书店经营一无所知，却煞有介事地指点你如何打理书店的“专家”。这类人通常非常自负，当你对他的建议提出异议时，他会变得愤怒，好像实体书店的衰弱，就是因为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他们的开场白一般是：“你应该做咖啡。”
但凡他们有好好逛过书店门口这条路，就会知道，三百米内，已经有四家咖啡店了。而且像谜芸馆这种规模的小店，店内已被书架塞满，没有空间放下咖啡店所需要的桌椅。可哪怕你向他们解释了这些情况，他们还是会微笑着摇头，对我说：“你应该做咖啡。”
他们第二句建议一般是：“你应该办讲座。”
然后我会告诉他，谜芸馆至今已经办了三十场讲座，如果您有兴趣，可以用手机扫店门口的二维码，如果将来对某场活动有兴趣，欢迎报名参加。随后，他会自动屏蔽我的回答，仿佛我刚才说的是一句法语，接着对我说：“你应该办讲座。”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你应该卖周边”这样的建议，哪怕他回个头，就能在货架上看见我们卖的徽章和帆布袋。
其实他们并非真心实意地想要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也没有兴趣深入了解实际情况，只是固执地陈述自己的观点，并且不允许你反驳。他们最爱的回答是：“哇！这个主意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经营实体书店多年的老板，竟然被一个刚知道独立书店是什么的外行人点醒，这是他们最喜爱的剧情。
以上还算比较靠谱的建议，更有一些人直接让我将书店爆改成剧本杀店、密室逃脱等娱乐场所。但如果变成那样，谜芸馆就不是书店了，也失去了我开店的初衷——让更多人阅读推理小说、爱上推理小说。
也有人建议我在店里设置各种小谜题和线索，让来访的顾客参与推理，猜中后给予奖品之类的互动活动。这确实是一种相当有吸引力的营销方式。不过，问题在于，这种沉浸式的游戏体验需要不断地更新和变化，以保持其新鲜感和趣味性。别看这只是些小游戏，但要想构思出既有趣又富有挑战性的内容，可并非易事。
对我来说，偶尔策划一次这样的活动或许还行，但要长期持续下去，无论是在精力上还是创造力上，都可能会让我感到力不从心。
那有没有让我接受的建议？当然有啦！比如有顾客告诉我，谜芸馆应该在抖音、B站、小红书这些流量平台上多多宣传，我觉得有道理，就注册并开通了账号。不过目前粉丝量还很少，将来可能还需要多上传一些有趣的内容，才能吸引到大家。
02.
有时候，
来卖书的人比来买书的人多
有时候，来谜芸馆卖书的甚至比来买书的人更多。大部分顾客将二手推理小说卖给我的时候不太会讲价，因为我收旧书的原则就是参考一些旧书网的价格，但也有极少数顾客会坚持自己那本上世纪出版的日本侦探小说可以卖到上百元（哪怕上面还有地方图书馆的索书号标签）。
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向他表示财力有限，收购不起，可以移步到前面的复旦旧书店碰碰运气。
在这些向我兜售旧书的顾客中，有一位令我印象特别深刻。
那是个白人男性。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张长脸上布满了细密的胡茬儿，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棕色头发微卷，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而复古的圆框眼镜。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严肃得近乎冷酷的表情，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藏青色的围巾，眉头紧锁，嘴角下垂，有点像电影里的意大利黑手党，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起初他经常会在谜芸馆门口徘徊，但并不进来，而是透过落地玻璃打量着书店里的一切，形迹极为可疑。过了几天，他开始步入书店，但不上二楼，只在一楼来回走动。一般情况，他会逛个几分钟就离开。
每当他走进书店，店内的气氛都会莫名地紧张起来，顾客们都会不自觉地投去窥探又戒备的目光。对于这个形似黑帮成员的外国人，我十分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上个礼拜，这个男人又如期出现在了书店门口，而且这次他直接迈开大步，走上了二楼。我感觉他随时会从衣袋里取出一把手枪，打爆我的脑袋。结果，他却用略显生硬的中文问道：“你好，书要不要？”我好奇地问道：“书？什么书？”他回答说：“就是英文版的侦探小说！我家里有很多，你这边收不收？”
听到他要卖书给我，我便放下心来，对他道：“是哪些侦探小说呢？”男人终于笑了：“有很多，下次我带来给你看。”我表示太贵的话可收不起，他说很便宜，十五二十块一本，看着给。我就答应了。
第二天他就把书带来了，其中大部分是硬汉派侦探小说和间谍小说，其中最多的是约翰·勒·卡雷和雷蒙德·钱德勒的作品。品相很不错，我都要了。
聊天中，他告诉我他是个爱尔兰人，妻子是中国人，他在上海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平时很爱读悬疑小说，尤其是硬汉派。这些书大部分是在美国买的，慢慢带到国内。最近由于工作变动，可能要离开中国，所以想替这些书找个去处，正巧一次路过，看见了这家专卖侦探推理小说的书店，他观察了很多次，确定后才进来问我收不收旧书。我们聊得非常愉快，临走时，他还不忘祝谜芸馆生意兴隆！
讽刺的是，那天我们一单生意都没有，反而花钱买了他的书，真是倒反天罡。
03.
有家长把书店当托儿所
也有家长把书店当成游乐园
在开书店之前，我从未预料到，竟然会有家长将书店视作临时的托儿所。
有一位男性顾客带着他的儿子来到书店，然后自己却消失了，孩子则在杂志架上取了一册儿童侦探小说坐在楼下阅读。这孩子异常乖巧，丝毫不捣乱，只是静静地享受着书中的世界。
通常一个小时后他的父亲就会出现，把他带回家。然而随着他们光顾书店的次数增加，父亲离开的时间逐渐变长。有一次，书店即将打烊，可他父亲却迟迟未现身。由于我和朋友约了晚饭，所以特别着急，便去问那个男孩，有没有父亲的联系方式。孩子虽然不清楚父亲去了哪里，却能流利地背出父亲的手机号码。我随即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连续拨打了好几次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面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我实在无法狠心将他撵出店门，然后锁上大门离去。然而，这种情况却让我感到非常不悦。直到半个小时后，男孩的父亲才匆匆赶来。这时天都黑了。
我很严肃地批评了这位父亲，告诉他把孩子丢在营业场所的行为很不安全，可能你有急事，但书店是没有义务帮你看管孩子的，这个责任太大，孩子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可负担不起。最后，那位父亲向我道了歉。不知为何，我对这个爱阅读的孩子有点心疼。
当然，也不是所有孩子都爱阅读。既然有家长把书店当托儿所，也有家长把书店当成游乐园。你会发现，这些家长通常会结伴而行，并站在书店门口聊天，而他们的孩子则冲进书店，在楼梯上奔跑跳跃，不时还会把店里的陈设拿在手里把玩，不出意外这些东西一定会掉在地上。
时晨的书店内部
孩子们不仅在店里狂欢，还会跑到店门口玩。曾经有一段时间，谜芸馆门口的外摆是一个被黄色警戒线围绕的“案发现场”，其实就是个沉浸式的谜题，里面有“尸体线”，以及几件证物。那些孩子见了这个，就开始拉扯警戒线，原本一米长的警戒线让他们扯成了三米；而他们的监护人则聚在一旁聊天，仿佛失明失聪了一样。
那次我实在没忍住，跑出去对他们说：“小朋友，这个不可以动。”我的话仿佛一剂猛药，顿时治好了监护人的眼睛和耳朵，他们给了我一个白眼，然后招呼孩子过去。直到他们离开，都没有对那条原本只有一米长的警戒线道歉。
04.
我不是编辑，
看稿可不是书店老板的工作
这也许是我的错。因为除了书店老板这个身份之外，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推理作家。因此，谜芸馆里常有不少人前来，他们的目的并非购书，而是特意向我投稿。
尽管我非常耐心地解释作家本人和出版社的区别，但他们还是希望我可以看一看他们的作品，给出建议，并推荐出版。通常情况下，事情的发展就如我下面描绘的那样发生。
这类顾客进入书店后会直接走到我的长桌旁，问我：“你是时晨老师吗？”正常情况下我会说是。然后他会说自己是推理爱好者，问我能不能给他的作品一点建议，如果合适的话，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些出版社。
面对这种情况，我会告诉他，出版社一般都有投稿邮箱，只要把电子版的稿件发过去就行了。至于我的意见，毕竟我不是职业编辑，很多意见都没什么参考价值。这当然是说辞，真实原因有两个。
首先我也是位创作者，如果看到未出版的作品中，其故事桥段或诡计手法与我构思的一致，那可怎么办？哪怕有一点相似之处，就难逃抄袭的嫌疑，这是我最忌讳的地方。其次，如果一两篇还好，但这种情况非常多，如果全盘接受的话，稿件会多到根本看不过来，而且长篇动辄十几万字，是个相当大的工作量，我不是编辑，看稿可不是书店老板的工作。
其实这种情况不仅在书店里会遇到，也常常会有人通过微博私信给我发推理小说。或许他们对自己的作品缺乏足够的信心，渴望能找到一位拥有出版经验的作者来交流探讨。但在我看来，这实在大可不必。有时候，盲目地听取他人的意见并据此修改作品，反而可能适得其反。写作需要的是坚定的信心和自我信任，同时也要相信出版社编辑的专业眼光，所以我建议直接投稿，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回想起我初次投稿的经历，也是在百度上搜寻了出版社的邮箱地址，然后直接将稿件通过电子邮件发送了过去。这种方式既直接又高效，是许多创作者首选的投稿途径。在网上发送小说稿件，也极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窃去创意，这无疑是创作者们最不愿见到的。当然，如果是彼此信赖的朋友，就另当别论了。这种情况，我自然也会欣然阅读。
书店日记/摘选
2021年9月5日，星期日
今天来拍照的比买书的多。有个小伙子来店里给女朋友科普推理小说知识。他告诉女友，日本现在流行本格派，以前流行变格派，本格派创始人是江户川乱步，变格派创始人是横沟正史。国内推理小说不行的原因在于没有人能开创新的流派。女朋友表示崇拜。他们走的时候果然一本书也没买。
2021年9月10日，星期五
临关门前来了个客人，问：“有绫辻行人签名本吗？”我答：“没有。”又问：“三津田签名本有吗？”我答：“没有。”继续问：“松本清张签名本呢？”我答：“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柯南·道尔的签名本？”他很兴奋地问：“有没有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柯南·道尔的签名本？”我答：“没有。”他说：“怎么什么都没有？”最后，他走的时候很扫兴，我很内疚，感觉他来错了地方。
时晨的书店内部 顾客留言墙
2021年9月18日，星期六
今天17点15分来店里的那位穿白衣服的女孩，您好。您在孤岛书店买了《一份不适合女人的工作》《悬疑小说创作指导》《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科学》《畅销作家写作全技巧》和《脑力竞技俱乐部3》五本书，共计195元。您走时还问我是不是躺白线内可以免单，不知道您还记得吗？您忘记付款就走了，我这边查不到这笔付款的记录（微信和支付宝）。如果您看到这条消息，请有空的时候来书店结款。书店小本经营，请您谅解。
2021年9月25日，星期六
书店最吸引的人是读书人和买书人吗？不，是摄影师。
2021年10月9日，星期六
今天来了个小伙子，挺客气的，买了本叶真中显的《绝叫》然后问我：“老师能不能帮我签个名？”我说：“当然没问题啦！”然后我很期待他从包里拿出我的书。结果他把《绝叫》递给了我。我忙说：“这可不行，签在别人的书上，是对原作者的不礼貌。”他说：“要不拿张纸签给我？”我有点蒙，说：“还是下次吧。”小伙子人倒是蛮客气的。
2021年10月21日，星期四
今天一个女孩买单时和我说，四月份的时候拿了店里的《枉死城事件》没付钱，今天一起付。原因是之前出版物许可证还没下来，不能经营，所以我当时就先把书给她了，说等以后再来付钱也行，实际上这件事我早忘了。怎么说呢，虽然也没几个钱，但这种陌生人之间互相信任的感觉真好。
2024年7月5日，星期五
昨天下午书店只进来两个人。一个问我：“音像店怎么走？”一个问我：“能不能在这里扔个垃圾？”
2024年7月6日，星期六
今天连来丢垃圾的人都没了。
2024年7月15日，星期一
刚才推门进来一个男生，问我：“这里有没有《前男友的遗书》？”我说：“有啊。”然后拿给了他。他接过书，问我：“这书可以看吗？”我说：“可以啊，有眼睛就可以看。”然后他推开门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本文部分内容整理自
作者:时晨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品方: 牧神文化
出版年: 2025-10
狗仔卡
发表于 2025-12-8 06: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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