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口红和美甲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源济

为什么口红和美甲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你注意到了吗？我们口红和指甲的颜色都越来越淡了。

过去这两年，社交平台上的流行趋势推着人们成为“淡”人，更低饱和度的口红，更清淡简约的美甲，它们代替了曾经热烈、繁杂的色彩。

口红和美甲的颜色成为最细微也最显著的符号，它们与审美取向、流行趋势紧密结合在一起，折射出每个人心理状态和经济形势之间的微妙关联。

文 | 王璐瑶

编辑 | 张轻松

运营 | 芋头

浓烈、鲜艳的口红色，消失了

那支口红被摆放在专柜正中间，品牌单独设置了摆放它的凹槽，陈列灯光也精心布置过，聚焦在口红的外壳上，从某个特定角度看，口红的银色金属部分，会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十年过去了，张婧还能从记忆中还原当时的场景。

那是2015年，张婧刚上大一，刚开始了解美妆产品，看了一圈推荐，她决定先从口红入手。当时最热门的口红色号是人手一支的Dior 999，这支被形容为“蓝调正红”的唇膏被集体推荐，像有一种魔力，它象征唇膏红色调的一种标准，不容许对美有好奇之心的人错过。

▲ 风靡一时的Dior 999。图 / 小红书@DIOR迪奥

那的确是一抹很张扬的红。买下它后，张婧开始学习化妆，这支放在化妆包里的口红，见证了她从睫毛膏涂成“苍蝇腿”、眼线画成折线，到用30分钟就能画出完美无暇妆面。

但最近这几年，Dior 999在包里的位置越放越深，最近一次用上这支唇膏，是前年万圣节，她学着教程画万圣妆，用刮刀挖出大量口红膏体，堆叠出“伤口流血”的特效质感——这是一支即将废弃的口红最后的用处了。

张婧买下Dior 999的那家老牌百货商场，去年已经关门，999也不再是当下最流行的热门色号。和Dior 999同时期的兰蔻196、雅诗兰黛333、阿玛尼400、圣罗兰“星你色”、MAC ruby woo等一系列浓烈、鲜艳的口红色号，都渐渐退出了美妆博主们的推荐清单。

翻检现在的化妆包，女性们会很容易达成一种共识：浓烈、鲜艳的口红颜色，已经很久没在嘴唇上出现过了。正红色调太夸张，橘红色调太难搭配妆容，火龙果一般的洋红色调完全不适合亚洲人肤色，更糟的是，它们都隐隐带着发亮的荧光感，是过于强烈的存在，很难找到使用的场合。相反，裸粉、豆沙、奶茶之类的低饱和色调，渐渐取代了过往的热门色号——我们嘴唇上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作为美妆品牌的销冠，杨萌也注意到了这种趋势，浓烈、鲜艳的妆容风格已经不再流行，走进店内的消费者都更偏好轻薄、温和的妆容，色调强烈的口红大多退热，更流行的彩妆产品是具有水光感的液体腮红、高光或是眼影，为了搭配它们，唇部产品大多追求裸妆的妆感，整个妆面都在为清透感服务。

美妆博主@Dolly王丛丛以“经济上行期的口红们”做过几次专题。第一期，她找出了自己十多年前买下的六支口红试色，囊括了当时的六支热门色号。那支试色视频，她涂了植村秀的“想你色”，她觉得那是最能表达时代感的颜色。

▲ Dolly王丛丛视频中提到的“经济上行期的口红们”。图 / @Dolly王丛丛

2013年，王丛丛在时尚媒体工作，常常接触到彩妆品牌，她形容那时候的彩妆研发，用的词是“热火朝天”，所有彩妆品牌都在拼命地“卷”色彩创意、设计联名。那时的美妆博主流行大胆的“玩色”，脸颊成为画布，鲜明的对比色碰撞、融合，最后诞生出和谐的妆面。

张婧也记得，她跟着美妆博主学过被描述成南瓜色的橘调妆容，也学过哥特风深紫色调妆容。她那时最相信的是，眼妆和口红是妆面的精髓，一支唇膏就足以表达自我。

但现在，张婧看自己的收藏夹，最新存下的美妆教程是既相似又不同的“白开水妆”，它们拥有同一种色调，只在细节上做出微调，唇膏颜色大差不差。为了匹配“白开水”式的妆容，口红颜色从“牛血红”到“干枯玫瑰”，再到“奶油杏粉”，越来越淡。

站在现在回望，当初的六支热门色号并不算完全适合王丛丛，这也不是一条常规意义上的试色推荐，但这条评论区的讨论却出奇的热烈，许多人和她产生了强烈共鸣，人们或多或少拥有过这些热门色号，只是随着时间埋在了记忆里，有人抱怨现在的口红色系太无趣，有人怀念那个辨识度分明的时代。

搓了两个月的“海莉甲”

“口红和指甲的颜色要统一”，王丛丛记得，这句话和艳丽的口红色号们，差不多在同个时间段出现，也一同消失在流行的浪潮里。她不做美甲，但也感受到指尖流行的颜色和口红色号一样正在减淡，这是一种比口红色号更让人难以察觉到的变化，但在社交平台上，它们都指向了清淡、低饱和度的审美趋势。

比起王丛丛，美甲爱好者李艺萌更了解美甲款式热度的变化。这一年，她除了基础款的裸色、乳白色美甲，只做了两次风靡社交媒体的“海莉甲”，这些颜色浅淡、款式简洁的美甲隶属同一套审美体系，社交媒体上，有人把它们统称为“白女风”——由欧美女生带起的美甲风格。

▲ 社交媒体上讨论度颇高的“海莉甲”。图 / 小红书截图

时尚杂志ELLE英国版将有光泽的裸色、粉色美甲趋势命名为Soap Nails（肥皂美甲），将它和低调、奢华紧紧地关联在一起，它被形容为“洗完泡泡浴后指甲呈现的天然色彩”，但实际上，甲面经历了精心的修饰、打磨，任何弧度、色彩的偏差，都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它呈现出的那种“毫不费力的美”，恰恰来自于美甲师们背后看不见的努力。

“美甲的尽头是裸色”，李艺萌从前并不相信这句话，裸色对她来说意味着单调和乏味。她喜欢施华洛世奇的人造锆石在不同光线下的闪耀光芒，跟团买下不少“华子”水钻（施华洛世奇的仿水晶）；也喜欢色彩鲜明、饱和度极高的千禧回潮Y2K风格。她常常存下社交平台上复杂的千元美甲，作为参考图，拿给美甲师们。复杂彩绘、大号锆石轮流出现在她的指甲上，“歪心”“鸽子蛋”“钻球”，即使锆石的边缘常常勾住头发，拉扯感让她大声呼痛，她也乐此不疲。

但最近，她也去尝试了做淡色的款式，就是以Hailey Bieber名字命名的“海莉甲”。做之前，李艺萌还在犹疑，这样清淡的颜色是否会很快看腻。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很满意做的“海莉甲”，不必担心美甲师复刻款式失败，也不用担心复杂的款式和她随手套上的卫衣不搭。从“海莉甲”开始，她指尖的颜色越来越淡，从裸粉一路变成了乳白。

有美甲师在社交平台上抱怨，自己已经连续给不同客户做了两三个月的“海莉甲”，大同小异的款式，让她失去了新鲜感，她甚至开始怀念那些复杂的、需要她一做六七个小时的款式，要小心翼翼地堆叠水钻、钢珠，手绘、晕染，给黏土塑形、雕花，而不是选择相似但不同的裸色系底色，再蹭上同一款闪粉。

即使是美甲个人玩家，子霁也注意到了甲油胶的色彩趋势，今年春夏，各个美甲品牌都推出了大量清淡色系的猫眼和浓度不同的裸色，它们几乎统治了近一年的流行趋势，大家变着法地吸出各种角度的弧光，不管做什么款式，第一步先打上裸色的底。

分列淘宝两张美甲品牌榜单销量头部的樱禾、花校长，能从商家的角度验证美甲的流行趋势。超过两万人，买了樱禾各种色号的“月光粉”——这是做“海莉甲”不可缺少的一步，买家交流区里，被问最多的问题是“哪个色号能做海莉同款”。花校长的裸色系底胶里，既有历久弥新的嬛嬛色“甄嬛同款”，又有最近热度颇高的“许妍同款”，整整40瓶深浅、明度、色调的不同的裸色系底胶，让它成为淘宝甲油胶热销榜的第一名。

▲ 樱禾店铺内各种色号的“月光粉”（左）和花校长旗舰店内的裸色系底胶（右）。图 / 淘宝截图

我们的内心变“淡”了

不管是专柜销冠还是资深美甲师，她们都认同口红、指甲的颜色变化，往往与流行的服装风格相匹配。

过去两年，“老钱风”“静奢风”“知识分子风”的流行趋势，让浓烈的颜色从人们身上消失，指甲与口红是是穿着打扮的表现末梢，也是最细微、最显著的符号，它们指向同一种审美趣味——清淡、柔软、低饱和。

王丛丛觉得，口红变淡的征兆出现在2023年，杨萌觉得裸妆色系已经流行了将近一年半。历数色彩研究机构潘通每年发布的年度流行色，变淡的趋势，已经早早剧透。

2022年的长春花蓝、2023年的非凡洋红，都算是存在感强烈的鲜明颜色。到了2024年，画风一转，流行色变成了柔和桃，如果颜色有情绪，它代表的会是温和与治愈。柔和桃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颜色，它几乎适合所有人。

▲ 潘通官网上展示的历年流行色。图 / 潘通官网截图

到了2025年，和柔和桃相近的摩卡慕斯，成为新的年度流行，潘通的研究总监Leatrice Eiseman这样解释摩卡慕斯被选为年度流行色背后的含义：摩卡慕斯表达了一种深思熟虑的放纵，扩展了人们对棕色的认知，融入了低调的优雅和自然的精致，呈现出一种内敛的魅力。

▲ 2025年潘通总结的年度流行色摩卡慕斯。图 / 潘通官网截图

潘通在2014年就曾经提出过颜色与经济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而全球涂料公司AkzoNobel通过涂料分析了颜色流行趋势：在经济低迷时期，中性颜色如黑色、白色和灰色，在室内装饰中更受青睐，而当人们感到更自信时，则会使用更强烈的色彩。

清淡、柔软、低饱和的色彩和简约、流畅的设计风格，共同打造出了当下流行的时尚风格，无论是“老钱风”还是“静奢风”，它们都象征着稳健、秩序、自律，一种稳固的、不会受外在风险冲击的安稳，这是时代情绪里一种稀缺的感受。

经济学家凡勃伦在《有闲阶级论》中写道，服装是金钱的一种表现，它不仅仅是浅显的证明，还有微妙的、影响更深远的潜在作用。衣着除了能够证明穿的人财力优厚，还能证明他并不需要靠劳力来赚钱度日，服装作为社会价值的一种证明的作用大大提高。

“知识分子风”“老钱风”“静奢风”和Soap Nails一样，那种自然拥有的、毫不费力的美丽特质吸引着人们不断加入，这些风格注重颜色表达的含义，而常常出现的白色、灰色、棕色，这些代表冷静、柔和的颜色，迎合了当下的需要。

审美成为表达身份符号的器皿。从发型到配饰，从妆容到服装，我们不自觉地选用匹配当下流行的颜色，不是口红与指甲先变淡，而是最初的改变出现在心理状态上，它外显到穿搭风格上，口红与指甲，是最终配合的一环。

▲ 图 / 《玫瑰的故事》

贴近生活的理由

但仅仅是审美偏好的改变吗？所有人都被流行色裹挟成为“淡”人？其实审美之外，还有一些更贴近生活的理由。

张婧和朋友们选择豆沙、裸粉色调的原因很朴素。对黄种人的肤色来言，豆沙、裸粉色调是素颜涂上也不难看的颜色，当上班的时间被拉长，连半小时也挤不出来时，涂粉底出门，已经是最大的尊重。这时，一支即使素颜也不突兀的口红，尤其重要。艳丽的口红色号背后，有看不见的时间成本，没有完整的妆容搭配，那些颜色，总是太扎眼了。

张婧会不自觉地被身边人的审美拉动，于是，当办公室里大多数同事都画着淡妆、涂着浅色口红出现时，那种张扬、亮眼的色彩会让她犹豫：“职场上，我是不是太突兀？会不会不合群？”一种“群体氛围”悄悄影响着审美变化，融入群体，能得到当下最珍贵的理解和认同，张婧无法否认这点。

王丛丛对艳丽的口红色号有另一种感受。她曾经觉得，一支足够亮眼的红色唇膏，是她面对世界的保护色，那时她处在内心脆弱的状态，不好惹的红色，就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回想当年，她觉得大家当初都在追求一种“你争我夺”的张扬审美，无论是广告语还是流行色，都在强调一种主动、进攻性的气场，一种想要“支棱起来”的冲劲。

她现在的最爱是一支精挑细选的三文鱼粉色调口红，颜色已经淡了许多。对她来说，这种色调其实比她舒适区的枫叶红色更难挑选，深一点、浅一点、明一点、暗一点，都不是适合她的颜色，但她觉得，这个颜色能好好复原她自己，代表她自己。随着成长，她已经不需要用艳丽的口红颜色保护自己了，化妆只要遵循自身的风格和内心的自在。

▲ 图 / 《SEXY田中小姐》

只做基础的裸色系，最多加上一点修饰，这是李艺萌现在唯一愿意做的美甲款式。美甲师撑得住做几小时的复杂款式，她撑不住了：腰椎疾病，几乎成了打工人的标配，公司又新宣布了大小周的工作规划，比起每个月去美甲师那儿报道，一次占用几小时，她宁愿在单休的周日躺在床上，做一些腰椎康复的运动。

更妙的是，减淡的美甲款式，还让李艺萌“被动”地省下了钱。团购平台上最基础的团购套餐，就能满足她的需求。而张婧最常买的口红品牌，全都换成了国产，它们只有以前大牌口红五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的价格。

越来越淡的需求，甚至让国产品牌开始更懂得如何调出适合亚洲人的清淡色系，“卷”色彩开发，“卷”口红质地，甚至“卷”得更加细微、精确。有人甚至想在社交平台上找到某只国产裸粉色调口红的“贵替”，但质地、调色的微妙差异，让她很难寻找到没有色差的大牌口红。

张婧偶尔觉得，时下热门的口红色号虽然百搭好用，但颜色总归是太相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兴起买新色号口红的冲动，只是频频回购那支不出错的灰粉色唇泥。只是，她偶尔还是会怀念那抹浓烈、鲜艳的红，就像她怀念过去的日子。

（文中张婧、杨萌、子霁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ELLE How To Recreate Soap Nails, The 'Quiet Luxury' Manicure Trend

2、Psychology & Marketing What, no logos? Why some minimalists prefer quiet luxury

3、凡勃伦，《有钱阶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