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自己和时代一起进入了一个新旧交替的阶段。「我不想活在习惯里,我不想让这个东西束缚我,要拥抱一些新的东西,过滤和重启一下。」宋佳突然有了强烈的「我要刷机」的感受,要像一个手机一样,不停地刷新自己的系统,「永远成为最新版本的那一个」。
化妆|张进
发型|潇天
造型|April瑶@April-Jfine
制片|YouMi有米工作室
美术|503studio
场地提供|合生缦品牌
今年2月,宋佳回到故乡东北,拍了一部名为《余烬》的电影,她在里面扮演一个殡仪馆的火化师。这是宋佳从未演过的角色。为了更靠近这个「身患重病、极致痛苦、整个世界没有光」的女性,40多天的时间里,宋佳常常跟随角色整宿整宿地不睡觉,一天只吃一顿饭。
「你知道人困极了是什么样吗?」宋佳说,真困的人是可以一直不眨眼的。整个拍摄期间,因为过于狼狈,她撤掉了目之所及的所有镜子。
戏是在一个真实的殡仪馆拍的。有一场戏拍完,宋佳从殡仪馆出来,外面人声熙攘。有哭的,有抽烟的,有说笑的,还有人打着手机哭,哭完说走走走,赶紧吃饭去。
宋佳突然觉得,生死也许不见得是什么大事。而沉重的角色「可以轻的时候,可能会让她轻一点」。
这是常常演「背着几条人命角色」的宋佳,这两年所感受到的,轻盈的力量。以前的她,不善于演轻盈的角色,命运的沉重感是她的舒适区,直到遇上了《好东西》里的王铁梅。
《好东西》拍摄的时候,她有着强烈的不确定感。这像戏吗?这是戏吗?日常和戏剧的边界在哪里?轻到底应该怎么演?演和不演的分寸感该如何把握?
宋佳每天都很焦虑。她经常在收工之后,大半夜给邵艺辉发微信,内容是固定的:我这么演行吗?邵艺辉回复:铁梅没问题,铁梅特别好。但她越是这么说,宋佳越含糊。
电影里有场戏,是一群人在铁梅家吃饭,整整拍了三天。
那场戏的第一天,站在现场,宋佳整个人都慌了,一会儿和章宇说,这可咋整;一会儿和赵又廷说,我觉得完了;一会儿又去和邵艺辉说,演得不对吧。她的台词不多,但需要给反应,可是,该给什么反应呢?什么时候给?给多少?其间,小叶需要把小马的衣服撩给她看,宋佳想的是:妈呀,好像没在电影里见过这种。
那天晚上,演员们在一起喝酒,边喝边聊,聊着聊着开始复盘当天拍的戏,章宇随口提到,「花儿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楚曦把我衣服扒掉之后,你的反应稍微有点过」—当时,铁梅下意识地伸手拿纸,去擦了擦小马的胸—「幽默肯定是更幽默,但跳出来从人物角度来看,感觉姐妹儿没见过世面似的,其实这货算个什么?」宋佳没说话,想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大家出发去剧组,刚见面,宋佳就朝章宇喊:「我的宇啊,昨天你跟我说完,我一宿没睡着。」
接着她跟大家说:「你们别怪我,今天麻烦你们再配合我来一回,晚上请客吃饭。」又跑去和导演、摄影指导讨论了一圈,最终决定重拍一遍。
图源电影《好东西》
一直到拍摄结束,宋佳都没有脱离那种没谱的焦虑状态。直到坐在电影院,她边看边赞叹,「铁梅演得真好」。她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铁梅。
在这之前,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没有见过这样的表达,「原来这个时代年轻的创作者是这样创作的」。透过这个电影的缝隙,有很多新东西「灌」进来了。宋佳自嘲说,她脑仁不大,但她开始思考,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和时代一起进入了一个新旧交替的阶段。「我不想活在习惯里,我不想让这个东西束缚我,要拥抱一些新的东西,过滤和重启一下。」宋佳突然有了强烈的「我要刷机」的感受,要像一个手机一样,不停地刷新自己的系统,「永远成为最新版本的那一个」。
宋佳愿意和新导演合作,今年拍的《余烬》是90后导演孙傲谦的第二部长片作品,她看重他们「足够有表达的欲望,就是敢说,带着毛边儿」。她喜欢邵艺辉,说她是「满身长了嘴的人」,于是合作了《好东西》;年轻导演的首部作品她也拍,甚至遇到过「导演第一次拍戏,跟我说他第一次见到剧组什么样」。她希望被他们点燃一些新的火花,「可能意味着冒险,可能也会失败,但我觉得不重要」。
这种想要新的感受让她身体都做出了改变。从来不运动的宋佳今年开始练普拉提了,「并不是说一定要练成什么样子,就觉得好像需要一些新的东西」。
时代语境下,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无形中,也助力着宋佳的「系统升级」。在那场白玉兰颁奖礼上,除了宋佳关于女性创作者的发言在互联网上四处传播,还有很多细节被大家关注和谈论,比如闫妮递过来的棉花,钟楚曦给宋佳拍照时的眼泪。无论影视作品还是公共表达,对于女性关系的呈现,不再只有「宫斗」「婆媳矛盾」,也不再只是「扯头花」「艳压」,女性作为一个共同体,正在形成新的叙事:互相看见,互相认可,互相托举。
「女孩跟女孩之间不是只有碎碎叨叨、家长里短、嚼舌根子之类的那种刻板印象,女孩之间也可以互相成就、彼此扶持、惺惺相惜,大家一起去干点大事儿,对吧?」宋佳说。
图源微博@宋佳
快乐小狗
夏日午后,《人物》的拍摄现场,一群工作人员围在一面白墙前,墙上光影交错,墙前的宋佳穿着一身咖啡色西服,手拿帽子笔挺地站着。
突然,蹲着的摄影师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摔坐在地上。紧接着,一串「哈哈」声穿过人群冒了出来,宋佳像个幼儿园小孩指着另一个小孩说:「他怎么飞出去啦!」
独特的、突兀的、震山响的宋佳的笑声。很多采访过她的记者,会把她的笑声写到稿子里,宋佳自己也开玩笑说,录完节目不敢听,因为「笑得响彻云霄」。有一次她去跟杨天真录播客,上线后看见粉丝在下面评论,说「本来想入睡时听的,结果被你们给乐清醒了」。给我们复述完这件事,宋佳又迸发出一串大笑。她盘腿坐着,聊到兴奋处,伸手拍自己大腿。拍完还不过瘾,探过身来恨不得拍在作者的膝盖上。
宋佳常常给人一种强烈的、两个系统并行的感受,其间像是有个开关,切换自如。一进剧组,她会变得细腻,敏感,爱琢磨,甚至会整宿失眠,对角色有一种老派的庄重。但生活中的她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简单,快乐,倒头就睡,永远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所以影迷说她,戏里都是苦命人,生活中是快乐小狗。
编剧袁子弹和宋佳因《山花烂漫时》结识,整个项目合作完,就和这位「活人感非常强」的女主角成了好朋友。「成年人的交往会有很多顾虑,又怕麻烦别人,又怕人家不是真的喜欢我,很难放下心防」,但宋佳单刀直入就杀了进来。
有时喝着喝着就自己嗨起来了,拉着别人一通情感输出;兴致上来还会高歌一曲,「你也不会觉得她在表演亢奋,而是真的有一种天真」。她拍了张好看的照片会忍不住四处发;她从不吝于非常直白地表达赞美,演到畅快的戏就反复念叨写得真好。
袁子弹在宋佳身上看到了一些魏晋名士的风范,想做什么马上就去做,心之所至,兴尽而归,总之「不太像常见的那种在世俗里待久了、被规训的人的样子」。
杨天真也见过很多宋佳「快乐小狗」的一面。她们因工作相识,也成为生活里很好的朋友,过去这些年,俩人一起做过最多的事就是坐飞机,飞来飞去,有时是参加活动,有时是工作结束顺便去陌生城市旅行。
宋佳是非常理想的「旅行搭子」,不扫兴、不操心、不抱怨,到哪儿都兴致盎然,遇到突发情况也不生气。去年参加完时装周,两个人一起逛街,逛羊绒衫店,这也好看那也好看;一起逛杯子店,最后每人买了几十个回去。杨天真由于太能买了,宋佳等得无聊,就去门口喝香槟,等杨逛够了,宋也快喝醉了。
有一次想去冰岛,她俩叫上几个朋友就出发了,落地之后先到乐器店买了把吉他,然后就漫无目的地开车闲逛,杨天真开车,宋佳弹吉他,所有朋友一起唱歌做游戏。
就这么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杨天真说,有些艺人会介意陌生场合,但宋佳可以毫无芥蒂、毫无障碍地融入。每次杨天真叫来一大帮自己的朋友,宋佳总能跟大家玩成一片。
这么多年里,两个人只吵过一次架,在纽约,为了吃中餐还是西餐。那天,有杨天真的一群朋友在,她想的是大家一起吃火锅,热闹热闹。但宋佳觉得,都在美国了吃啥火锅,应该请大家吃个米其林餐厅。
两个人站在大街上吵,指着对方说你怎样怎样,吵到俩人都哭了。哭了一会儿又和好,和好之后又拥抱,朋友在一边都看傻眼了。
杨天真和宋佳相识于2006年,当时杨天真大学刚毕业,跟着王京花做电影宣传;宋佳的《好奇害死猫》还没上映,也算是「纯新人」,会去客串一些小角色,也有一些代言活动会被「打包」,到现场,一群如日中天的大明星,里面夹着一个没人认识的宋佳。
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识于微时,一起工作,一起逛街,一起坐经济舱出差,一起在还不太熟悉的娱乐圈里摸索自己的路。共事两年,又过六年后,杨天真的公司成立,赶上宋佳和上一家公司合约到期,成为「壹心」的第一个艺人。
当时,宋佳刚刚凭借《萧红》拿了金鸡奖,影后视后齐备,「整个行业都在抢她」。杨天真说,那是资本在影视行业最厉害的时候,很多公司答应给宋佳股份,但她都没去,选择了全新的、连工作人员都没有的、无名小卒壹心,因为,「她是一个非常看人的人,特别在意跟谁一起做一件事」。
当然,这话一定不是从宋佳本人嘴里说出来的,她只会哈哈大笑着说,因为看中你命好啊——
有一次,她俩一起去洛杉矶参加一场时尚活动,主办方把after party做成了游乐场,里面专门设置了娃娃机,装着各种名牌包。当时,所有人都在排队,但所有人都没有夹到,只有杨天真成功了。于是,之后宋佳总说,她认准她命好,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作为行业里的知名经纪人,杨天真有句「名言」在圈子里流传:经纪人最好不要和艺人做朋友。她说,因为交集是工作需要,而不是情感需要,成为朋友就可能产生依赖,产生依赖就会影响工作。
但是,「宋佳打破了我的执念」。杨天真说,现在提起宋佳和自己,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职业关系,而是挚友。
宋佳身上,似乎天然有种能让所有人爱她的能力。杨天真说,她「真实、简单,喜怒哀乐都摆脸上,在一起不费劲儿」,所以朋友很多。早些年,有时宋佳去外地出差,朋友们就会买同一个航班,和她一起飞,工作结束之后就一起吃饭、喝酒、唱歌、打麻将。在杨天真印象里,宋佳好像四处都是朋友,每天都有人张罗着一起玩。
演戏之外,音乐几乎是宋佳最大的爱好。十几年前,她和十三月唱片合作出了一张专辑《能不能幸福》,同名曲《能不能幸福》由民谣音乐人万晓利担任制作人。
录音棚是由一面玻璃隔开的两个空间,制作人和录音师在外面,歌手在里面。那天,万晓利刚准备好开始工作,一抬头,宋佳已经戴好耳机、站在麦架前了,录着录着,还把鞋给脱了,光着脚,在里边边跳边唱。
平时,在圈子里、朋友中,万晓利是出了名的内向、话少,成为歌手几十年依然会在台上紧张到结巴,歌迷们乐于因此而起哄、戏谑,他就会更加手足无措。而宋佳则完全相反,一进棚就「手舞足蹈,像小孩儿过年,又放假,又穿新衣服,又能吃好东西,就特别开心」。
那天,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一动一静地隔在玻璃两边,但迅速识别到了对方骨子里对音乐的纯粹的喜爱,很顺畅地把歌录完了。
很多年后,十三月唱片的创始人卢中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当年宋佳留给他的印象,是个非典型的女明星,出第一张专辑没有走流行路线,也没有和港台公司合作,而是选择和一群民谣、摇滚乐手共同完成。「电影《好奇害死猫》上映后,宋佳很火,却愿意和一个小众的独立厂牌合作,很有勇气。」卢中强说。
但在宋佳这边,故事线就显得简单多了,她没考虑风格,也没考虑得失,最初的契机只是有一天在餐厅吃饭,吃着吃着听到有音乐响起来,一回头,万晓利正坐在一边,抱着吉他唱歌,又自由,又随性。她被打动了。
很多时候,她做决定像小孩子,感性、简单、相信直觉,没有什么目的和计划,觉得有意思,就一起玩一玩。后来的日子里,她唱歌,上音乐节,还陆续出了三张专辑,直到现在,微博简介始终都是「演员、歌手宋佳」。
「我没有那么多计划,也没有非要做成什么样的打算。」宋佳说。去年一位朋友发了首他们合唱的歌,很多人问她怎么发歌这么快,她说,哎呀,好多年前在棚里玩,就一块儿录了,后来对方问能发吗,她说发吧,就发了。连宋佳自己的团队都是当天才知道的,跑来问她啥时候发,答说,今晚12点。「哈哈哈哈,我很随意的。」
其实,现在回过头看,做《能不能幸福》专辑那两年,宋佳的处境并不算太好。
最初,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当演员,拿到的很多角色都是「花瓶」,轻松,有钱赚,但没什么意思;后来,第一部电影作品《好奇害死猫》上映,她从那部戏中找到表演的快感,决定当个好演员,于是从上海来到北京,但很长时间里,找过来的角色都是同类型的「性感」女孩,她想证明自己并非局限于此,不肯接,所以很长时间里处于没什么戏拍的状态。
敏感又无望的二十几岁,没有工作,时间大把,每天只能在家待着。宋佳想,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要不去逛超市吧,可是逛超市又没什么钱,只好今天买点筷子,明天买点纸。那段时间,家里的纸巾囤了一摞。
出去见朋友,也算是自救的方式之一。把自己丢进人群里,那个热烈、快乐、尽情尽兴的宋佳就又出现了。
演员黄觉回忆,他们当时有个「小群体」,男男女女七八个人,都是影视行业的,年龄也差不多,慢慢成了玩得好的朋友,经常在一起聚会。大家身份各异,有演员,有美术,有音乐,有编剧,有导演,也有制片人。
古早的聚会,大家一起唱歌、喝酒,或者轮流到谁的家里做饭。那时,别人顶多提一个塑料袋,但宋佳总是拉个行李箱。进屋,箱子打开,有时掏出食材、调料,有时掏出厨具、餐具,还有时,居然掏出一个高压锅。她带着它们钻进厨房,然后变出些东北美食来。
这样的聚会,黄觉总是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家玩闹的那个,而宋佳,虽然是后来加入的,但永远活跃在人群中央。
又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不过,黄觉说,俩人很快成了朋友。那段时间就像是成长中的一个乌托邦,一群年轻人,没什么活儿,但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聚在一起,互相取暖。
短波收音机
一起无所事事、吃吃喝喝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年,大家就各自忙起来了。
黄觉和宋佳真正以工作形式碰面,是几年后的《萧红》。在那部电影里,宋佳扮演萧红,黄觉扮演她的爱人萧军。
戏外的好朋友,在戏里纠缠大半生。二人的杀青戏,恰好演的是萧红和萧军告别的场景,当时正值圣诞节,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哈尔滨,两个人裹着毛衣外套,站在古老的站台上,把分别的情绪推向极致。
戏里,萧红准备启程去武汉,萧军则打算随后去延安,他去车站送她,递过去两个梨。身后,是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洪水、战火、贫困、漂泊、爱与背叛,而眼前,很可能就是一别两宽,此生不再相见。
戏外,黄觉的妻子在北京即将临产,杀青后他就要赶回去了,不知道是否能赶得及,但确定的是,马上迈入人生新阶段了;宋佳也即将迎来属于自己的2012年,当时还没料到的是,那年她凭借《悬崖》拿下了白玉兰视后,紧接着《萧红》播出,并让她在次年拿下了金鸡影后……
戏里是生离死别,戏外是朋友分别。像有「礼物」从天而降,艺术带来的情感体验让演员很难不为之着迷。
和宋佳搭戏时,章宇也有过那种「礼物」诞生的时刻。他说起《风平浪静》里完全由两个人「碰」出来的一场戏。
当时,章宇扮演的宋浩逐渐从少年杀人的阴影里走出来,组建了家庭,宋佳扮演的潘晓霜也怀孕了,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剧本里,故事即将向下发展,但他们都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有一天,章宇、宋佳,还有制片人顿河聚在一起喝酒,又聊到这儿,宋佳突然说,要不然你给潘晓霜洗个澡吧。
章宇先是一愣,想了想,觉得「太好了」。剧组的卫生间是早就置好的景,浴室、浴缸是假的,不能过水,于是美术组加班加点弄了个真的来,两个人临时加了这场戏进去。
开机后,宋浩一边给怀孕的潘晓霜洗澡,一边教她呼吸—这个细节也是临时加的,是章宇在道具书上翻到的孕期科普知识—逼仄又潮湿的浴室,肚子里是即将诞生的新生命,一呼一吸之间,三个人的情感连接在了一起。
后面的剧情,宋浩沿着命运的轨道一路下滑,最后在海边的渔船上,持刀捅向自己。呼应之下,让浴室里的那一幕显得尤其隽永,也让之后的一切更加让人唏嘘。
章宇说,好的表演,就像是一起创作爵士乐,跳出了窠臼,降半调或者升半调,慢半拍或者快半拍,讲究的恰恰是没那么准,但也因此更自由、更不僵化,靠多年的音乐修养、成熟的技巧、对音乐的理解以及现场的配合,创造出那一刻的「礼物」,「那个东西无法言喻,但你能感受到它的到来」。
导演徐浩峰说,那些「灵机一动」背后,关乎天赋和资质。他觉得,演员的天赋就像收音机,有的能接收到固定的三十几个台,但有的总能比其他多接收几个台。他看新闻时注意到,美国登月的时候,中间有4分钟转播信号中止,但有收音机爱好者发现,有个别的短波收音机是可以接收到当时的信息的,也就是说,全世界只有它们,接收到了那4分钟里宇航员所说的话。
在他看来,宋佳就属于这种短波收音机,「收到的台比别人要多一点」。
几年前,徐浩峰拍了部电影,叫《诗眼倦天涯》。筹备时,他想起了林青霞,又想到法国演员飞利浦·努瓦雷(《老枪》《天堂电影院》等影片中的主角扮演者)在戛纳电影节上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跨性别地扮演一个女性。马龙·白兰度晚年也曾说,准备出演一个老太太,但没来得及,就过世了。由此他想到,顶级的演员,或许都期待有机会超越性别的设定。于是在那部电影里,他和宋佳共同完成了一个实验,由她扮演一个男性角色。
电影拍完,担心在声音上容易穿帮,他们想过由男性来为宋佳的角色配音。导演自己亲自上阵试了试,效果一塌糊涂,「我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但没有这种技术;理解到了,但分寸和层次完全不对」。
最后还是宋佳自己完成了配音。
导演发现,单听声音,是宋佳自己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有哑着嗓子,故意让它变粗;但和画面放在一起,「你就觉得是一个男的在那儿说话,没有任何违和感」。徐浩峰惊喜又意外,搞不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只能说是「人家频道丰富,调台调得好吧,可以让人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幻觉」。
《悬崖》的导演刘进也说起过一件让他觉得神奇的小事。当年,片子做完之后,有些地方现场收音不好,需要补录。那部剧后期花了很长时间,光剪就剪了六个月,到补词的时候,距离拍摄已经过去了十多个月,但宋佳完成后,他发现,她可以做到和现场一模一样。
《悬崖》过去14年,刘进说,这让他至今印象深刻。拍摄时,有环境提供的氛围,有对手演员给的刺激,情感是最饱满丰沛的,而事后补录,「好的演员也能给填上,但做到一模一样就太厉害了」。
而在天赋之外,资质也很重要。这来自训练和积累,对宋佳来说,也是一种主动的选择。
徐浩峰听宋佳的大学同学曾说起过,在校读书时,很多同学大一就开始出去接广告、接戏,但宋佳一直「憋」在教室和剧场里,琢磨表演的事。
作为电影导演,同时作为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徐浩峰很清楚,艺术院校不同于其他大学,表演专业也不同于其他专业,很多学生往往一有机会就出去拍戏了,等到专业课排话剧时,永远都在缺人,为了顺利进行甚至要去别的班借学生。
但同时,也是从导演和老师的视角出发,徐浩峰觉得,表演专业最锻炼人的反而也正是一二年级的戏剧训练,相当于国画专业里对于书法的训练,是基本功,更决定了整个作品的格调。
他说,可能在那个阶段,大家都在赌自己将来吃什么饭。有人决定把演员当作一生的事业,所以就沉下心把专业给凿瓷实了;有人想吃青春饭、赚快钱,所以就仗着年轻漂亮,用三年赚够一辈子的钱;也有人希望当个好演员,但在外界热潮之下,依然很容易半推半就地进入更大的世界,「混剧组,认识人,生活一下丰富起来」……
他听说,当时,宋佳身上并没有那种「青春短暂」的紧迫感,大家聊起,她也只说自己懒,不愿意太早到外面挣钱。但徐浩峰觉得,后来大家从她身上看到的,资质也好,审美也好,或许都离不开那时候的积累。
千禧年初,宋佳大学毕业,定居在上海,正式成为一名演员。入行后,正赶上电视剧的黄金年代,也是整个行业突飞猛进但鱼龙混杂的年代,宋佳的同辈演员曾和《人物》提起过:那时候,影视剧制作门槛比较低,有的团队像流水线一样生产作品,剧本质量参差不齐,遇上差的,全篇不知所云,演员都看不懂;还有的剧组乌烟瘴气,甚至遇到过当街打架的,灯光组拿着灯架满大街追录音组。
热潮之下,宋佳依然是不着急的那个,用杨天真的话说,「即便在工作没有那么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乱接过剧本」,「在任何事上,她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好好做,从来不混,不拿自己职业生涯开玩笑」。
《好奇害死猫》(张一白导演)、《闯关东》(张新建导演)、《悬崖》(刘进导演)、《萧红》(霍建起导演)、《师父》(徐浩峰导演)……都是成熟的「大组」。
整个时代也处于向上的、纯粹的氛围里。刘进回忆那时候,导演觉得演员好,就去问,演员觉得剧本好,就来试,「不像现在接个戏前面还得吃好几顿饭」。同时,没有太多流量的概念,也没有那么多提意见的人,整个社会对舆情之类的敏感度也没那么高,所有人聚在一起,可以心无旁骛地搞创作。
宋佳在其中完成了早期的职业训练。她说,直到现在,她身上依然保留了那时养成的「老派」的习惯,比如,敬畏表演,认真拍戏,要提前写人物小传,要围读剧本,要提早准备角色……
其间有段时间,电视剧市场正火热,「只要接,就能赚很多钱」,杨天真说,「但她一口气拍了十几部文艺电影」。杨天真回忆,那两年,因为片酬高,很多艺人会大量接戏,哪怕是烂戏。但宋佳不着急赚钱,沉下心「往大银幕上冲一冲」。
「但其实说实话,我觉得她也没少赚钱,都是通过商业合作,广告客户都特别喜欢她。」杨天真说,「我觉得她的这个收入成分是最健康的,就是在作品上去追求质量,然后通过影响力去在商业上赚钱,这应该是每个艺人的理想状态。」
乌托邦制造者
今年4月,宋佳和《山花烂漫时》(以下简称《山花》)剧组一起回了趟华坪女高。故事原型张桂梅校长去接他们,一边夸宋佳演得好,一边还讲了件好玩的事。
张桂梅说,就在他们回来的这天,有个人来学校找她。张桂梅问,你找谁?对方说,找张桂梅。张桂梅说,我就是啊。对方说,不对,张桂梅比你高啊—他印象里的张桂梅,是宋佳在电视剧里的样子。
张桂梅边说边笑,一群人听完,也忍不住跟着笑。后来,聊着聊着,张桂梅拍着宋佳的腿,说了句「谢谢你」。那一刻,宋佳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见完张老师,一行人又去学校附近的滑肉馆吃了个午饭。当年在这儿拍戏时,他们就经常去那家店吃滑肉,如今故地重游,发现剧照已经贴得满墙都是了。宋佳刚一进门,老板和店员就认出她了,像老相识一样,他们招呼了一句:「回来了?」宋佳说:「回来了。」自然得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李行至今依然会在聊起《山花》时感慨,这是一次让她非常珍惜的创作体验,从头至尾,都美好得像个乌托邦。
其实,最早筹备《山花》时,宋佳并非第一选择。在一个活动现场,有主创把这句实话说出去了,所以之后大家都不好再讲场面话,只能坦陈,当时找了好几位女演员,但出于种种客观因素或是主观顾虑,都未能成行,最后是导演费振翔提议,找他曾经合作过的宋佳试试看,尽管,张桂梅老师个头不高又质朴,宋佳个子高挑又时髦,怎么看都不像。
就这么,几位主创见了一面,一起聊剧本,聊采风经过,聊对张桂梅校长的印象。聊得「挺上头」,最后宋佳说,「行,你们说能干那咱们就干」。
第一天围读剧本是在李行公司,结果赶上周六,空调不制冷,大夏天里把所有人热得半死,宋佳说,干脆明天去我家吧。第二天导演、编剧、制片人又集体转移到了宋佳家,一边聊闲篇一边开始了工作,小狗在旁边跑,气氛自在松弛。前五集读完,宋佳心里有底了,其他几个主创也开心得不行,他们一下相信了,眼前这个「173大美女」就是张桂梅。
整个拍摄过程也像个乌托邦。华坪不大,全县不到十万人,还包括了周边的乡镇,单论县城可能也就一两万人。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环境简单,场景更简单,从住处到学校,中间距离只有五六百米,溜达着就去了。
以往,他们常年在横店拍戏,一会儿演员超时了,一会儿下雨拍不了,一会儿又要忙着去抢个景……这些仓促、忙乱的情况在《山花》剧组都不必费心,「每天跟上班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拍大夜,非常顺利」。下班之后还会借学校的食堂做饭,今天包个饺子,明天做个锅包肉,很像过日子。
几个主创性格很像,聚在一起工作效率很高,不需要揣摩、试探,「没有一点额外的东西」,心思都可以用在拍戏上。平时在剧组,所有人都喜欢在现场待着,宋佳也很少回房车,李行开玩笑说「退了得了,浪费钱」。那段日子很像古早的剧组,拍完就拿个小板凳,围坐在监视器那里,聊天,说戏,等换场。
李行说,那是对创作者而言非常理想的状态和氛围。尤其是她和费振翔、宋佳,三个「大e人」碰在一起,每天「吵死了」。宋佳依然被叫作「花儿」,沿用了她的外号「小花」,这次还多了一层「山花烂漫」的意味,李行是「行行」,费振翔是「费宝」,只要他们仨出现的地方,准是热热闹闹的。没开机的时候在屋里聊剧本聊创作,上头了恨不得可以聊一宿。费振翔以前当过演员,演过孙悟空,说着说着戏,自己就开始站起来演,他演,宋佳就接,两个人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架上摄像机。一向开朗的李行成了他们中「最i的」,「经常被他俩吵得头疼」。
他们有个群叫「花花世界」,因为小花,也因为《山花》。群里每天有说不完的话,拍戏时聊工作,杀青后聊闲篇,看见新闻分享,看见好笑的事也分享,直到现在依然活跃,有时凌晨4点李行一看手机,居然还有人在里头发消息。
在乌托邦的创作氛围里,整个拍摄期,几乎所有人都「住」进了戏里。
《山花》的剧组就建在华坪的山里,是由一座荒掉的校舍翻盖的,距离它的原型华坪女子高中只有一墙之隔。拍到女高第一届学生高考的情节时,张桂梅特批了两节课的假,让真实的女高学生穿过那道墙,到剧中的女高参与出征仪式,扮演学妹来欢送学姐。
李行回忆,那天,刚一开机,漫天的纸飞机就飘了下来,真女高的女孩们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对着操场上的演员女孩们喊:加油上清华!加油上北大!
拍摄结束,她们列队回校,这时,身份置换,所有演员女孩们自发朝着她们喊了同一句话:加油上清华!加油上北大!
主创们站在一边,眼眶通红。
受访者供图
扮演女高学生的那群女孩都没有演戏经验,只在拍摄前经过了一段时间集训。宋佳进组那天,大家都以为她会去打个招呼,彼此了解了解,没想到,宋佳一丝笑意不挂,径直进了教室,随后是长达一两分钟的沉默,整个空间鸦雀无声,然后,在小演员们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宋佳开口说:「我现在是你们的校长。」
后面的整个拍摄期,宋佳都保持着同样的状态,不开玩笑,不一起闹腾,张桂梅什么样她就什么样,无形之中,帮素人演员们建立了表演信念—不是鼓励也不是说教,而是作为演员,用演员的方式来托举其他演员。
在剧组,宋佳最常说的是,「你怎么演都对,演不好是我的事儿」。在她眼里,演戏最重要的是配合,是成就别人,而非成就自己。即便对方演技并不成熟,也不能嫌弃和挑剔,而是托住对方,像跳舞一样,互相配合舞步才好看。「俩人都想往前冲,怎么可能好看?」顺着话茬儿,我们说起了互联网上经常讨论和传播的「飙戏」说法,宋佳大大咧咧地往后一仰,「拉倒吧,越飙越难看,可别飙了」。
不仅是和演员之间,拍戏时,宋佳对所有合作伙伴保持着同样的信任。
和邵艺辉合作《好东西》,宋佳发现对方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也非常坚定,自己写、自己拍、自己剪,出来的东西就是她想要的、完全有她的风格的。「遇到这种导演的时候,演员必须配合,不要在这时候产生怀疑,要不你就别来。」
拍徐浩峰的电影也一样,他常常是机位固定好了,再给演员定调度,手放在这儿,视线再高一点,OK,这个时候把词说了,说完抽口烟。「一个姿势一个姿势来,完全风格化,电影出来一看,你就知道,这就是徐浩峰的风格。」宋佳说,「演员就得戴着镣铐跳舞,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而去改变人家。」
导演周铨和宋佳合作的《轻于鸿毛》,是他的第二部长片,此前拍摄影像作品的经历并不多。他说,到了现场,难免会犹豫,会不自信,但宋佳永远一副信任的状态。她不是那种想要掌控全局的人,比起质疑别人、树立威信,更希望一群人系在一根绳上,一起努着劲儿把事做了。
哪怕是遇上第一次拍戏,自己都在一边紧张、犯怵的新导演,她也永远充满信心,「我说, 我们有句东北话叫『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你就是导演,就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得支棱起来,你错都是对,我肯定挺你。」
万一信错了,拍到一半发现导演确实有点问题,怎么办?
「不能这么想。」宋佳说,「这么想就麻烦了,就没有信念了,这事就没法弄了,一定会影响整个现场。这块导演没经验,那就看看大家能不能一起搞一搞,心齐一点把事儿给做了。」
对很多人来说,她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用杨天真的话说,她有个非常珍贵的特质,就是非常清楚什么事自己比别人强、什么事人家比自己强。「所以她对合作伙伴、对团队的专业性是非常信任的,你只要跟她讲清楚,她会信任你的专业选择;另外,自己专业上的事情,她是非常相信自己的,也是非常说了算的,比如对人物、对角色的判断。」
杨天真也接触过一些艺人,有一种是几乎不相信任何人,凡事都要自己做决定;还有一种则是毫无主见,也没有自己的审美,被问到想要什么,根本回答不上来。但宋佳,既知道自己要什么,又愿意信任别人,「合作起来会很舒服」。
演员章宇和宋佳第一次合作,是在电影《风平浪静》中。
第一次见面,是在制片人顿河的公司,导演、制片、俩演员,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都很矜持,直到围读完剧本,有人提议说「要不然去喝点吧」,一杯酒下肚,所有人「就不拘着了」。
「我不觉得这个角色对我是个表演上的挑战,我完全就是冲着章宇来的。」饭桌上的宋佳一脸豪迈。章宇听完就愣在那里了,「我真的不会了,哪有上来直接就亮底牌的。」
戏里,宋佳扮演的潘晓霜一路倒追最终和章宇扮演的宋浩结婚;戏外,扮演潘晓霜的宋佳永远直来直去地和扮演宋浩的章宇说话。俩人就这么熟了。「勇敢的晓霜撬开了宋浩装酷的壳。」章宇开玩笑说。
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琢磨表演的事,有时收工之后凑在一起聚餐,聊的也还是表演。
一个贵州人,一个东北人,都是刻板印象里基因自带半斤量的,结果现实中都是给故乡拖后腿的,「又菜又爱喝」。宋佳喝完笑点极低,章宇则是㨃天㨃地㨃自己。俩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但经常说着说着又绕回了白天拍戏的那点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咱俩岁数也不小了,收费站那场是不是有点太腻歪了?」
后来,他们离开这个剧组去不同的剧组,不在一起拍戏的日子,偶尔也会打个视频,云喝酒,云聊戏。
志趣相投的演员之间惺惺相惜。《好东西》快要拍完的时候,有一天不知道聊起什么,两个人开始感慨,人的一辈子能拍多少戏呢,10年下来,遇到的角色不过那几个,而一个演员又有几个10年呢;再加上,电影行业越来越不好做,「真能拍完一部电影,并且能顺利地、健康地抵达观众太难了」。
那天,宋佳发消息给章宇,说:咱们真得好好珍惜每次合作,拍一部少一部。
过会儿,章宇回复:没事,拍一部有一部。
他们都很珍惜一起合作的机会。有一年,章宇进组去拍一部叫《「小」人物》的电影,中间宋佳来探班,大家一合计,来都来了,干脆客串个角色,一块儿玩一把。于是,章宇和导演连夜想了一场戏,置景美术连夜去找场景,第二天大家一起给拍了。
对一部戏来说,管中很难窥豹,宋佳都不知道自己演的是谁,也不知道演的是啥意思,「但出于彼此的那种珍惜,不想错过每一次一起玩耍一起创作的热望,绝对的信任,就这么放松地无条件地配合。让我觉得太珍贵了」。章宇说。
那部电影是导演周铨的第一部长片作品,小成本,投资有限,甚至没钱买额外的道具。宋佳就自带妆发和服装,把那段戏给拍了。片酬自然也是没有的。
最近上映的《轻于鸿毛》,是周铨第二部长片。由宋佳担任主演,他们又在剧组碰面了。
拍摄期间,宋佳和佟丽娅计划去看一场烟火表演,周铨决定把这作为即兴的一部分拍下来。
导演组提前布置好了灯光和机位,结果等来等去等不到人,一问才知道,路上人太多了,交通几近瘫痪,烟火快要开始了,车还在很远处堵着。周铨几乎准备放弃了,「感觉哎呀,这次应该拍不成了,只能拍点空镜」。
女性总是有办法。情急之下,宋佳和佟丽娅从剧组的车上跳了下来,口罩一摘,站在路边拦摩托。遇到关卡,摩托车司机没有通行证进不去,就下车、通关,然后拦新的摩托车,最后,阻塞的车流中,两位女演员坐在陌生的摩托车上,左拐右拐,穿来穿去,朝着目的地赶。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周铨,在终点抱着手机,发现共享位置中的小箭头越来越近,烟火表演开场前5分钟,她俩神奇地到了。这简直是一个镜像般的时刻。在剧里,两个互相依托的女性,在剧外上演了一场奔赴。
那天,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炸开,美得像一场幻梦。周铨把那一段剪下来,放在了电影的结尾。
图源微博@电影轻于鸿毛